黑戈壁-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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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西域风云:黑戈壁 作者:杨镰
所谓黑戈壁,是指甘肃与新疆之间东起额济纳河,北抵中蒙界山,南临河西走廊西段,西依天山东段的一个大约20万平方公里的区域。主要是无人区,面积比现在的江苏等省份都大。关于古丝绸之路上这片荒凉苦寂的黑戈壁,最令人神往的传说就是有关于“黑喇嘛”的故事……
《黑戈壁》延承作者一贯写作方式,是一部纪实与历史考察相结合的长篇历史叙事作品。作者以古丝绸之路上著名的黑戈壁和活跃在黑戈壁上的“黑喇嘛”为中心,再现了20世纪前期的西域风云,及活跃在这个历史时段上的数位传奇人物。首次披露并完整解析了曾经长期影响西部地缘政治的神秘历史人物“黑喇嘛”……
知识出版社 出版
序言
重返黑戈壁
目前我所在的位置,是黑戈壁的腹心地域,人们叫“碉堡山”。现在时间是:2005年3月12日上午10点20。风力,6级;气温,摄氏零下15度。
我站在山丘的制高点,茫然四顾。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整个黑戈壁曾是中国西部最大的无人定居区。可附近几平方公里的地方,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密集的战壕、碉堡、岗楼,已经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建筑物了,就如同酷烈决战之后的战场。然而,在一个外人眼中,也许它更像为一部卡通电影特设的场景。风大得几乎使人站立不稳,而且奇冷无比。可在你的视觉中,这风似乎并不存在,它没有刮起迷目的尘土,没有扬起杂物枯叶,没有旗帜或植被在随风飘扬,更没有行人挣扎着逆风前行。除了大气流在追赶逝去的光阴,一切都是静止的。人站在风中则像是忍受鞭刑,风头一下一下恨命抽在面颊上,驱赶你的杂念,拷问你的来历。我的眼睛也如同一部超级数码相机,一边忠实记录广角的景观,一边在增强或减弱、修饰或冲消记录到的一切数据。
黑戈壁是来历久远的地名。
来这里的人,只要见到地面布满一望无边的黑色砾石,很容易认同“喀喇戈壁”这个称呼。“喀喇”是蒙古语“黑”的意思。从19-20世纪之交中国西部进入探险发现时期开始,位于新疆、甘肃、内蒙古、外蒙古(喀尔喀蒙古)、宁夏、青海之间的黑戈壁,不断出现在中外经行者的笔下与各种文献之中。原来,人们并不知道这名字的内涵远远比表面的联系要复杂深刻得多。——现在我已经知道了。黑戈壁成为令行旅谈虎色变的、神秘莫测的地方,那主要是因为它与“黑喇嘛”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了。
所谓黑戈壁,就是东起额济纳河,北抵中蒙界山-阿济山脉,南临河西走廊西段的祁连山(南山),西依天山东段,大约16万平方公里的区域。事实上,黑戈壁的面积比一些省份都大,长期却无人定居。可它正好位于丝绸之路从河西走廊进入新疆的咽喉部位,所以,自古以来对古道兴衰、文明聚散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黑戈壁勾连着四通八达的古道,从黑戈壁向南伸出一指,可以直捅河西走廊的软肋;挺直身躯,便使中蒙界山蒙上阴影。关于“被遗忘”的丝绸之路,最令人神往或者说是最令人费解的传说,就出自黑戈壁那个荒凉苦寂的地方。
在黑戈壁,低矮丘陵是单调景观的惟一调剂。这些丘陵好像是在地壳的远动过程刚刚涌出,就被抛弃在荒野中的半成品。据说在风雪中远远望去,一簇簇山包如同奔马扬起的鬃毛,人们便将黑戈壁中的丘陵叫做“马鬃山”。所谓“碉堡山”,指的是马鬃山一处包容在丘陵中的几平方公里的要塞废墟。
这地方不是战略要地,也没有什么值得死命争抢的物资或资源。可在这群山环抱中的,确实是一组完整的军事设施,而远处每一个向外伸出的“触角”,终端都有一个岗楼,岗楼与中央建筑之间,地面有战壕相连,至今战壕清楚可见,隔不多远就是一个向外伸出的圆形掩体,完全符合战术需要。山体中的战壕连接起来至少有数公里长,如同四通八达的网络。这些战壕宽不到一米,深一两米,许多地方曾利用黑色的砾石精心做过修整。
整个要塞看上去如同一只僵卧在海滩上等待潮水回归的干瘪章鱼。工程气势浩大,井然有序,没有相当专业的军事眼光,根本不可能设计得出来,施工的难度更不用提。谁是要塞的设计者,谁又是要塞的建造者?这样规模的军事设施,得动用少人力,花费多少时间,调集多少资源,才能建成呢?出现这个要塞的时候,黑戈壁还是著名的无人区域。整个黑戈壁马鬃山丘陵就没有一棵成材的树木,建材是从何而来呢?即便经历了八九十年的风霜,仍然能看出要塞实用而且坚固。从防卫需要来讲,布局合理,没有“空门”,一环扣一环,而且严丝合缝。
放眼四野,一处处干涸了的水洼湖沼相当显眼,低洼的地方满是白色碱霜,要塞所在的山群曾经由水域环绕。在这一点上,倒可以称为戈壁荒滩上的“水泊梁山”。然而,哪一组建筑曾经是它“排座次”的“聚义庭”?
在贴近山根的地方,至今仍然可以看到长期驻扎过帐篷的痕迹——那便是追随黑喇嘛,啸聚在马鬃山的部属们的毡房吧。紧挨道路的,是一个位于小山顶上的堡垒,它起到扼守交通要冲的作用。当年必是“税卡”。“税卡”所在山丘的山体是经过修整的,易守难攻,山顶的碉堡—税卡的“级别”与其他同类建筑有明显区别。在俄国学者奥勃鲁切夫的《中央亚细亚的荒漠》一书中,明确写到过这个“税卡”。可是,即便在百十年前甚至在丝绸之路的全盛时期,这儿究竟有多少商旅路经呢?换句话不如说,这儿究竟能容纳多少强盗啸聚?哪怕潜藏的是下过海捕文书的江洋大盗,建设如此规模的防御体系,也显得太夸张,太“奢侈”。
可以说,这里是整个中国西部仅有的、最具规模的20世纪军事设施的遗址。它与长城或是西部的烽隧城障最大的不同,除了属于不同的历史时期,那就是它的敌人可能来自任何方向。它没有依托与后方,所以它更像一座蜂巢。
谁是这个要塞的主人呢?
当然是黑喇嘛。几乎每个蒙古牧民都可以明确告诉你。
重返黑戈壁(2)
可,黑喇嘛究竟是什么人?他有什么必要在这荒凉的地角天涯大兴土木?他和他的要塞对20世纪的内陆亚洲地缘政治和历史进程有着怎样的影响?这,正是我在三四十年间苦苦追索着答案的“世纪猜想”。只有来到了“黑喇嘛”的巢穴——碉堡山,我才对自己原来坚信不疑的事实产生了怀疑,似乎什么关键地方出了问题。在三四十年间我已经十分熟悉的那个黑喇嘛,真是这个要塞的主人?在碉堡山“占山为王”的“黑喇嘛”,与那个丝路的亡命之徒“黑喇嘛”会是同一个人吗?
这就如同走向地平线,越走越产生了实际上是在背离地平线的感觉。
天空晴朗,视野开阔,能见度极佳。我们在碉堡山漫步。
再次巡视了碉堡山建筑群之后,我急于找到一年前发现的“纪念碑”所在的那片平缓山坡。它不在北面,也不在南面,一时间,我找不到它的踪迹了。说实话,如果这次我真的不能证实它的存在,或者索性承认那只是出于我的想象或幻觉,反会使我更心安理得。同行者一再问道:杨老师,怎么不见你说的那个“纪念碑”?事实上,这次在马鬃山镇向牧民作调查的两天时间里,也从没有一个人证实碉堡山有这个东西存在。2003年10月,2005年2月,在额济纳旗作的专项调查也从未涉及。
可它当然是存在的。就如同“碉堡山”存在一样。
……2003年10月3日,我们在作“不能遗忘的丝绸之路”的考察时,无意中重新找到了一个世纪间在探险家笔下相当著名、相当神秘的黑喇嘛的要塞。
动身前,在设计这条路线时,我对黑戈壁缺乏感性认识,关注的主要是那个著名的泉水——谢别斯廷,以及明水的城障,即便关于“被遗忘的丝绸之路”或“草原丝绸之路”,我的眼光也没有离开古道。而且,我使用的地图比较陈旧,上面甚至没有标注出“马鬃山镇”。我是2003年9月底在酒泉打前站时第一次听说“碉堡山”这个名字的。当然,我马上就将其与“黑喇嘛”联系到一起,在获悉必须缩短行程之后,修改了路线,计划在途中路经这个地方。
但我仍然不知道在“碉堡山”究竟会有什么见闻。
10月2日,我们5辆车从额济纳旗的达莱库布镇出发,向西进入了黑戈壁。在反复迷失路途之后,漏夜赶到了马鬃山镇。这是一次历史性的穿越,这几百公里的荒漠之路,我整整走了30年。我们在穿越时间的黑洞,我们在努力用一次穿越,将过去与现在结合起来。我们到达时马鬃山镇已经沉沉睡去,可我一下子便跌进一种异常状态中。我已经预感到,自己即将与黑喇嘛“相逢”。
第二天一早来到“碉堡山”,我立时辨认出俄国学者奥勃鲁切夫、列里赫、丹麦探险家亨宁·哈仕纶、美国东方学家欧文·拉铁摩尔笔下,以及斯文·赫定名著《丝绸之路》生动描绘过的令人谈虎色变,又令人无比神往的“黑喇嘛”——“丹毕喇嘛的城堡”( DAMBIN LAMA’S CASTELE )。
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我想离开碉堡山主体建筑,从一个较远的位置观察整个山群的形势,以便印证自己对它的印象。当时时间比较紧,镇上已经准备好为我们开一个调查会,这时,特意邀请的老人们已经在宾馆的大厅里相候。我只有十几分钟时间。我匆匆忙忙奔下山丘,来到一片缓坡,等我回身环顾时,一种异样的感觉抓住了我。——这里的地貌与整个山体并不一致。如果你就近观察,在附近青色的山群之中,脚下这个地方会产生一种“跳出来”的感觉。如同在茫茫人海里突然发现了一个熟人,不,如同人海里你竟然见不到一个熟人。
我一边快步前行,一边看着脚下的地面,步履踉跄。
我突然止住了步伐。哦!我几乎踩在了一个巨大的写了字的“条幅”上面。我站稳了,俯下身再仔细观察。那是有人在大地上利用青黑色砾石镶嵌出一幅大字:
敦煌天杰(1)
同行的靳大成、赵稀方等纷纷赶过来,问:发现了什么?我没有作解释,只是指着那几个大字。大家匆匆照了几张相,就返回镇上了。
2005年春节过后。我开始整理2003年10月的考察笔记与相关照片,因为我计划为此行写一本新书。
2003年10月,回到北京,同行者纷纷以他们一路的摄影作品相赠。当然,我自己也照了许多。照片使我回忆起这次有惊无险的探险,以及其中真正意义上的发现。最重要的,当然是找到黑喇嘛的要塞,以及再次路经明水古城。
……我将所有资料汇拢到一起,分析着,观赏着,特别是独自一人品味着一路的甘苦。这是我的一大爱好。在我照的相片中,有大地铭文“敦煌天杰”的一张使我不能释手。因为当时见到这个“碑铭”时,分明有什么潜在的感觉触动了我的神经,可安排得过于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