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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黑戈壁-第19部分

小说: 黑戈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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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带。这简直比当年在巴里坤找马还难。   
  《黑戈壁》七(5)   
  有时我也会问自己,随着年龄增长我是不是胆子小了?我确实是胆子越来越小,因为我在西部走的路太多太多了。我希望找回当年“独行荒漠”的气魄,可我怕找回的只是“荒漠独行”的盲目。年轻的时候总是容易相信假的,可到老来却往往怀疑真的。当我们的腰腹越来越丰硕的时候,心胸却越来越狭窄。文章、书籍的篇幅越来越大,可其中留给智慧的空间却越来越少。 
  到了连批评文章也写成悼词的时候,到了真话假话可以通融的时候,到了除自己从不顾及别人的时候,到了自己的快乐总是不知不觉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的时候,尽管说起来“风光无限”,其实就是行将就木了。 
  ……哈密。又一次进入了哈密。特别是我们完成了一次新的对黑戈壁的穿越时,我不能指望哈密的加油站、哈密宾馆的丰盛晚餐满足我对精神的需求。我们是在步先行者的后尘,我们是在作一次没有标准答案的现场抢答比赛。我们体会到的肯定与前人不尽相同,但我们付出的与先行者相比却并无二致。 
  当晚,住哈密天马饭店。 
  所谓“哈密天马饭店”,就是伊吾军马场驻哈密办事处。1968年3月21日,刚刚来到哈密的“一百单八将”——108个来自北京的知青——就住在办事处。2003年10月3日,我又回到了哈密。在1972年10月离开松树塘,经由哈密转赴乌鲁木齐时,我许诺说:我会回来。 
  我回来了。可三十多年的光阴如同逝水,一去永不复返。     
  第三部分   
  《黑戈壁》八(1)   
  自古,为天山溶雪滋养的古老绿洲哈密,便成了进出西域的门户。酒泉鼓楼西门曾大书“西通伊吾”,在这里,“伊吾”指的就是哈密。 
  10月4日,上午,考察团团员们自由活动。徐俊他们去了五堡古城(著名的纳职城),靳大成他们去参观市容。我看望了军马场的几位老领导;与当年同来的、留在哈密的知青徐永惠、曹旭龄、黄自平等一同逛了集市。我在同行的新华社记者姜恩宇的鼓励下,第一次“洗”了“头”。说来好笑,北京什么没有?却要到这儿才一洗困倦劳累。 
  据说,前一阵子正在修穿越天山的公路,原来的老路已经成了复线,新干线在老路的东边,这样,翻越天山分水岭时大约海拔就低了。可是,因此而“甩掉”库舍图岭与“天山庙”,在我看来是个缺失。我们决定还是走老路。这一路不但有历史氛围,而且可以饱览“雪岭青松”的景致。特别是,只有走这条路,我们才能如同纪晓岚、洪亮吉们那样,体验到从天山庙直接“降落”在松树塘的感受。可以说,从班超开始,到我们1968年到来,两千年来的行旅都是这样走的。 
  因为不熟悉目前修路的情况,请“天马饭店”的经理为我们找了一个向导。今天晚上,我们将在军马场场部松树塘住宿。 
  中午午餐后,车队离开哈密,向南,驰向青幽幽的天山山脉。从乾隆中期收复西域以来,有多少军人、官员、商旅、流放犯……在我们前面走向天山。纪昀(纪晓岚)、徐松、洪亮吉、史善长、祁韵士、黄濬、林则徐、邓廷桢、刘鹗……就是我们的“先行者”。从哈密,到松树塘驿站,再到巴里坤城,经由色必口、奇台,进入新疆的首府乌鲁木齐,是名副其实的“流放之路”。 
  途中,我不想看路边的景物,也不想与同行者交谈。很快就到了天山跟前。当南山口从车窗外掠过而没有停留时,我清醒了。我们无法与头车联系,不知道向导是怎么了。可我明明在出发前告诉过她,第一站将停在南山口。 
  车队停在为山峰环抱的开阔山谷,那个巨大的“焕彩沟”碑石占据着无人可以视而不见的位置。一家牧羊人在碑石旁边搭建了自己的“羊房子”。大家兴奋地与牧人交谈、照像。我问向导:为什么在南山口不停车?她一愣,回答:我以为你们要在看了焕彩沟再去南山口呢。她大约不知道我是“老马场人”,这条路走得多了。不过,我们必须尽快到天山庙,因为浓厚的彤云已经簇拥到两面的两梁上。 
  一路上,天始终阴着,到达天山庙时,下起了小雪。说是小雪,稀疏的雪片大如鹅毛。这是天山岭的落雪呀。 
  下了车,我茫然四顾,感觉这个“库舍图岭”似乎比当年我往返路经时的那个海拔低矮得多。最使我失落的是:原来的清乾隆年间的那个著名的、成为古道标志性建筑的天山庙,已经在几年前被拆毁,而且盖了一个新庙代替。可,历史是替代不了的。对这个崭新的“天山庙”,人们认可需要有一定的时间。 
  我怅然若失。新庙的看守人说:旧庙的材料大部分扔了,很少一点砌在后墙里。在院子的一角我看到了一块雕花残砖,他说那就是旧庙仅存的遗迹了。我将这个残砖拾起来,准备留作纪念。 
  几乎所有的清代、民国经行者都记述过,在天山庙中,保存着一方唐人的“纪功碑”。这唐碑有神奇的灵应,路人只要一大声读出碑文字句,立即天降大雪,以致道路不通。正因为这个著名的唐碑,天山的分水岭才叫做“库舍图岭”。库舍图,是蒙古语石碑的意思。在我们路经时,碑文早已不能读了,连庙宇也拆得片瓦无存。那么,天山的风雪将为谁而飞舞呢?我又为没有在南山口停车,而愤愤不平。我不该责怪向导,她是我们走后才出生的那一代人。她只是搭个顺路车,好及时回到山北的家中。但是对于我,南山口、天山庙、松树塘就不同了。 
  在南山口原来有个古驿站,那是古丝绸之路著名的驿站,嘉庆年间流放新疆伊犁的洪亮吉在这里过了一夜,在他的《伊犁日记》中说:当天晚上他彻夜未眠,因为就在他的房间附近有个泉眼,流水叮咚,使他为乡思萦绕,搅扰得肝肠寸断。这个水泉,1972年时还在,我们应该去探视一下。在军马场的期间,我从没有在南山口的小店住宿过,因为路再不好走,从松树塘到哈密也不至于走上一天。可我们每次过往,南山口、天山庙,都是必停的地点,司机要检查一下车辆。 
  我记得在现代的南山口交通食宿站附近,有一片废墟,那应该就是著名的丝路古驿南山口。后来,我读到过包括洪亮吉本人与纪晓岚等的许多“经行记”,获悉南山口这个小站有典型的西部驿站格局,住宿房间都是只有一个门,四面墙上没有一扇窗子,大小都没有,顶多屋顶有个手绢大的天窗。房客住进来,只要关上门,就没有一点亮光,黑得如同山洞。这种奇怪的格局,对长途行旅,则是美不可言。一来,保证安全,将自己的床移到门后,就是睡死过去,也不会有外人进得来。二来,在西行路上,特别是伊犁到酒泉这一段路上,为等白天翻浆的路况重新冻结实,为避开与商队争抢水草,为安全可靠,为轮换利用马匹车辆……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需要“夜行晓宿”。就是在这“日夜颠倒”的路上,纪晓岚才写出了清诗史的杰作《乌鲁木齐杂诗》160首。对长途旅客来说,半夜过后,才是出发的时刻,天大亮了,路开始消融变软,就进站睡觉。这种“山洞”式的住房过于憋屈,可是累得精疲力尽的行旅,就不用担心日夜颠倒的时差。进了房间就是“夜晚”。   
  《黑戈壁》八(2)   
  什么叫在家?什么叫上路?你得亲自到酒泉与哈密之间的所谓“穷八站”“富八站”去体会。在北京的家中,我一直向往“进住”南山口这样的丝路古驿。可是,南山口却从我身旁一掠而过。 
  ——南山口,哦,只有错过了,才知道你在心中占据了多大的空间。 
  下山途中,一会雪片飞舞,一会天气清爽。可我的心情,却再也晴亮不起来了。 
  天将黄昏,我们来到了军马场场部松树塘。当车队停在了军马场场部的主要街道上的一刻,一缕晚霞投射在对面的山梁,映照着南北两道天山之中的草原。 
  天气寒冷,可我的心情更冷。这哪里是我们的松树塘呀,如果这就是那个寄存着我们青春理想的松树塘,我该到什么地方去寻找那个年方21岁的年轻人呢。 
  这一晚上,是此行住宿条件最简陋的一次。4个人住在一个生着炉火的房间里,没有卫生设备,我敲开一家小卖部买了几副手电,一个房间放了一副,以备晚上上厕所。 
  半夜,我一个人在场部静悄悄的街道上漫步。原来这里“马比人还多”,可是今天已经看不到这一景象了。我不敢相信,这沉沉睡去的地方就是当年的军马场。我想到我的“对班”老裴,这次不能去看望他了,1996年,我专门到十连看望过他与另一个老牧工杨富年,这杨富年手巧得难以想象,我在马群使用的马鞭、马肚带,以致套马绳等等,都是他替我编的。结实美观,可以当作工艺品。 
  青幽幽的天山就在我的背后,沉寂的巴里坤草原展现在我面前。东方,是喀尔里克雪峰,是黑戈壁;西方,是我们明天的住宿地——巴里坤县城。而我,则消融在夜幕之中。我遥望西方,黑黢黢的鸣沙山似乎有什么话要倾吐,可从来没有人跟得上他的“语速”,尽管他说的是几千年不变的话题。 
  ……后半夜,已经有考察团成员出来散步了。看来都没有休息好。 
  10月5日,上午到鸣沙山。 
  大家纷纷爬上沙山顶上。从酒泉同行的年轻人殷商无师自通,享受滑沙的乐趣,他的潇洒身姿引来一片叫好声。 
  我独自进入为沙山环抱的梭梭树林。我在树林中冥想。 
  关于鸣沙山,关于唐朝的女将樊梨花,关于“沙埋四十八座连营”的传说,关于滋养了这片原始梭梭林的地脉之泉,我已经在自己的文章中讲过许多。这确实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确实是文化积存丰厚的沃壤。 
  梭梭树浓密低矮,树林里面光线暗淡。一只刚刚在此作巢的猫头鹰受到惊扰,扑碌碌地低飞而去,整个林地静得如同在睡梦之中。突然,林地幽深处出现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大汉,又幻化成活着的狮身人面兽,他的面前放着一组刑具……我在枯木横斜的空地上绊了一下,长长出了一口气。什么黑大汉,什么刑具,那不过是幻觉。可是,“他”将要拷问我什么问题呢? 
  我突然想起寻找“秃尾巴”途中,在马圈过的那一夜。 
  ……视北京已经如同异乡的北京籍老兽医,吟唱起当地流行已久的歌谣: 
  说话的猛兽 
  奔走的石头 
  歌唱的沙丘 
  凝固的河流 
  “歌唱的沙丘”是松树塘鸣沙山;“凝固的河流”是喀尔里克雪峰。哦,可是,“说话的猛兽”与“奔走的石头”呢? 
  此刻我突然明白了。“说话的猛兽”“飞奔的石头”,那说的是在黑戈壁出没的土匪,以及黑戈壁常年不息的狂风。这实际是丝绸古道的经行者,走出绝境,告别单调死寂的黑戈壁,来到地貌丰富、植被青葱的东天山之麓,对过去的告别辞,对前途的憧憬呓语。 
  “说话的猛兽”没有阻断古道的交通,没有人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奔走的石头”成了固定的观众,成了一出出谢幕仪式的观礼人;“歌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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