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物语-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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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自思考了很久,我终于抓到了一点头绪,从每次偷偷落下的眼泪里,寻到了症结所在——
另一个人的影子,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的心。
一度很怀疑,自己跟敖炽在一起,仅仅只是贪恋那种被照顾被保护的甜蜜,子淼给过的幸福,我想从敖炽身上找回来?
真是荒唐的想法。
每次这么想,就觉得有些对不起那家伙。
我曾那么抗拒被当成别人的替代,如今又怎能这般自私,让无辜者重蹈覆辙?
如果,再给我多一点时间,情况会否有改观?
掀开薄被,我伸着懒腰下了床。
经过墙边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了摆在柜子上的花篮,一个不大的,古老但精致的玩意儿。
花篮里,没有半枝花,有的,只是一大堆颜色款式各异的小盒,数量不会低于四十个。
盒子里,放的是戒指。
不知从多少年前开始,那家伙学着人类的样子,每年的二月十四号,都会送我一只戒指。他说,龙族拥有跟神媲美的身份,却不用理会神仙要遵守的狗屁戒律,他铁了心,就是要娶我这只妖怪为妻,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不是不感动的。
但是,我始终没有戴上其中的任何一只。
他不介意,年年都送,说要送到我肯主动戴上为止。
我停在花篮前,拿起一个丝绒面的精致圆盒,端详了半响,笑笑,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走到衣橱前,拉开柜门,手指在琳琅满目的衣裳上游走,款式是各有千秋的,但颜色,大都只有一种——绿。
今天是敖炽的生日,他说的,他生在八月的第一天,狮子座,跟生在冬天的射手座,天造地设的一对。
星座?呵呵,那是小孩子才相信的东西。
我笑,现在要做的,是为生日晚餐挑一套合适的礼服。
看了很久,伸手取了两件。
左手,绿色的薄纱长裙,右手,紫色的露背晚装。
左手的颜色,像极了当年那片从天而降的绿,温柔地裹住我的身体。
右手的颜色,让我不得不想起一双细长的眼睛,不容抗拒的霸气的紫色眼眸。
一直改不了喜穿绿衣的习惯,今晚,是不是可以改变一下?
尝试一下,应该不是坏事。
抱着紫色的晚装,我关上了柜门。
枕头边上,MP3一直没有关,听了一夜的歌,还在唱:
她在世界上最后的照片
我吓一跳,那么像我的脸
然后我才发现
似你无名指长情的曲线
一段感情能有几个十年
感谢你让我快乐过的每一天
站在你身边
活在她影子里面
……
你对她的想念
化成对我的缠绵
我为我们可怜
说再见
不再见
生离让你眷恋
死别却抢走你的思念
说再见
不再见
生命是场消遣
快乐过的人不用道歉
番外 水祭
我讨厌下雨,尤其讨厌雨水溅到脸上的感觉。
在别人,只是一道过眼便消的痕迹,在我,是针扎刀割的疼。
一疼就疼了十八年。
这样的疼不强烈,但绵延,如影随形。
反倒不如一刀宰了,来得痛快。
山头下,泥泞浑浊的水已成了一条蛇形的溪流,枯枝、残叶里外浮动,死气一片。从横溢的水里,有袅袅的白雾腾起。
这样的一片山地,却有个名字叫“烟雨隙”。说是因为每到下雨,这处被两侧山岭包夹成一条深陷缝隙状的路,会烟雨两蒙蒙。
想象与现实的差距,通常很大。
我漂浮在离地半尺的地方,简单的结界将我笼罩在滴水不沾的世界里。
我在等待。
这个地方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但我来得毫不犹豫。
山脚下的远处,有一片喜气洋洋的红,渐渐靠拢。
在这样的天气送嫁,多少有点丧气,但,红色依然是红色,喜事仍旧是喜事,未被老天的不赏脸折去半分光彩。
喜声嘹亮,乐手们摇头晃脑,浑身湿透也忠于职守。
但,太刻意的欢天喜地,总是差强人意。
队伍很长,每个人的脚步都匆忙,簇拥其中的八抬肩璺,银顶皂盖,红纱垂外,富贵堂皇,与四周的荒凉破败格格不入。
今天二月初二,春寒料峭,山间的冷风已经脱离了本质,不像风,像脱缰野马,四下冲撞。轿夫们被一阵猛风吹得倒退几步,轿省摇晃、轿帘翻飞,露出一半眴丽嫁衣。我看到那双放在膝上、紧紧交握的双手,白皙纤巧,是不见风雨的细嫩。但是,我视线的焦点不止在那双羊脂玉般美丽的手上,还在那只戴于右腕,无色透明、如水宛转的镯子上。
许多年前,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那名叫浮珑的山顶,看云过云涌、鸟蝶飞翔,我甚至记得每一只鸟儿飞过的姿势,艳慕着它们自由的痕迹。我相信,如果我能飞,一定飞得比任何一只鸟儿都迷人。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从山头跃下,飞舞的衣玦比翅膀更轻盈。
如果山下那群人能看到我,也许会以为看到了误入凡尘的仙子。可惜,他们看不到。我隐去了身影。可惜,我是一只树妖。与神仙背道而驰的存在。狂风更猛,我搞的鬼。所有人被风雨迷了眼睛。一片混乱中,我落在轿前,朝轿帘伸出了手……
1
今天之前,诸葛镜君从没听过龙任宇这个名字,也不认识谁是当朝飞龙将军。今天之后,诸葛镜君知道,龙任宇是皇帝最赏识的武将,也是她的夫君——即将是。北讨蒙古,他战功彪炳。“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是皇帝御笔亲题给他的金匾,飞龙将军,得名于此。
皇帝赐过他赏金万两、良田千亩,奇珍异宝数之不尽。赐过如花美眷——工部尚书之女,仪态万方、艳冠群芳。他拒绝。食不过三餐,睡不过三尺,美人娇妻,不及兵书万卷。龙任宇是朝中出了名的怪胎。
这次,皇帝又赐婚。
诸葛镜君,诸葛山庄大小姐,容颜出众先且不提,单她身后的诸葛山庄,富甲天下、名震江湖,俨然皇帝的第二国库。当年若非诸葛山庄的当家人支持,靖难之役,难成局面。
但这次,他没有拒绝。诸葛镜君,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将军夫人。
听说,将军府上已为迎亲忙碌开来,张灯结彩。数十年不见的热闹。
下个月,二月初二,龙任宇归京之日,便是成亲之时。
所有人皆以为这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连皇帝都沾沾自喜,认定自己促成一桩千古美事。
对,每个人都这么想,除了诸葛镜君。
诸葛山庄依山傍水,亭台楼阁气势浑然,不输皇家。今夜月圆,满天银辉融化一切棱角,连大门口那对青铜狮子都比平日温柔,满苑红梅正当盛放,幽香沁脾。山庄里侍女穿梭、仆役繁忙,来宣婚指的刘公公乃皇上心腹红人,自然贵不可言,当好好招待。
到处都是花好月圆的好景致,好气氛,好盼头。
“婚指不是皇上下的,是你下的,对么?”
诸葛山庄最大的的书房里,烛光在诸葛镜君冰凉的瞳孔里跳跃,她狠狠凝望那坐在书桌前举卷阅读的男人。
“那是你的幸福。”诸葛隽目不斜视,手里那卷《史记》似是他的整个世界。虽然从刚才到现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一页都没翻动。
“你无权决定我的将来,”诸葛镜君走到桌前,要看清这个男人的脸,也希望这个男人看清她的脸,“你给了我一个姓氏,但那不代表我是你的专属物。”
诸葛隽微微抬头,手指掂起书的一角,轮廓鲜明的脸孔因为角度转换,完全被烛光点亮。他今年已三十有七,可时间似乎对他宠爱有加,不曾染指他的外貌分毫,除了几缕附着两鬓的银丝,他的模样与她当年初见他时毫无差别,依然沉稳练达,依然风华正茂。
“你当然是我的。”诸葛携的语气平静得像跟闲杂人讨论天气一样。
诸葛镜君脸色一变,一直强作冷硬的眼神被某种力量撼动,连呼吸都暂停了刹那。
幽幽擅香索绕一室,静谧之气掩盖住两股微妙碰撞的情绪。
“你听清楚,”诸葛镜君双手握拳,用力撑在书桌上,身躯前倾,以挑衅之姿宣告,“我的幸福,与你无关!”说罢,摔门而去。
《史记》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响。
诸葛隽双眉纠锁,一手揪住心口,一手死死抠住桌沿,紧咬牙根,痛楚之色与方才的淡定判若两人。
一股力量似要从他心口奔涌而出,却被他拼命遏止。
豆大冷汗从额头滴下,许久,诸葛携才略略松开了眉头,涨红的双眼渐渐浮出一层阴晦的灰翳,虽是小小一片,却有吞没一切的欲望。
2
她一点不稀罕诸葛这个姓氏,一点不稀罕“诸葛山庄大小姐”的身份,如果可以,她宁可不要踏进诸葛山庄一步,宁可不曾与诸葛携相识,宁可在那个炎热的夏季,病死在山中那座简陋的茅屋。
诸葛山庄最偏僻的别院里,诸葛镜君独自坐在架于水上的栈道上,人工湖的正中处,那座汉白玉砌成的“水月轩”,轻纱垂窗,曼妙飞舞,处处透着雅致。
山庄里那些“老人”大都知道,“水月轩”是诸葛携为一个女人专门修筑的居所,浮水而建,巧夺天工,费了万千心思。
只可惜,这个女人只在水月轩里住了不到半年,便香消玉殒。
此后,诸葛隽断了通往水月轩的一切道路,烧毁停靠湖岸的小舟,任凭这绝美的建筑孤立水中,在时间的流动下,褪去芳华,归于死寂。
水月轩,是诸葛山庄的禁忌之地。
诸葛镜君用力擦去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神情复杂地望着对面那笼罩在月色下的白色屋宇。看久了,那立柱回廊之间,似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裙白衣、袅娜生姿,连冰冷单调的空气,也因为她优美无双的步伐,渗出浅浅香味。有她存在的每个地方,皆如在暗处悄悄开放的兰花,用最缓慢而低调的味道,深刻地占据你的眼睛和心灵。
除了她的母亲,除了那个叫倪雪裳的女人,还有谁能做到这般境地。
诸葛隽爱了她母亲十八年,不,应该更久一些,早在她出世之前。
诸葛镜君垂下头,浓重的无力感爬满她的全身。如果,他爱的是别人,她还有自信跟对方一较高下,她还有力气为自己的感情争取一个归宿,她还有理由为这一切理直气壮。可是,他爱的人,是倪雪裳。
这个女人不但是她的母亲,还是一个已经逝去的人。世上有两种人不该针锋相对,一是亲人,二是死人。与亲人对峙,连着一条血脉,终究是伤人也伤己;与死人较劲,差了那口生死之气,赔上的只是自己的年华。
诸葛镜君苦笑,若天下人知道自己爱上的人是诸葛隽,除了大骂她大逆不道痴人说梦之外,应该不会有别的。
八年前,当诸葛隽出现在她与母亲栖身的茅屋里,将已经触到死神手指的她从病榻上抱起时,她稚嫩而脆弱的眼底,便烙下了这个男人的面孔。
“有我在,你们就不会有事。”
男人说过的话,她只记得这一句。
在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她体验到了一种不曾有过的安稳,那是一个跟母亲的怀抱截然不同的地方。
他抱着她走进了诸葛山庄,也让她从此走进了他的生活。
她改姓了诸葛,在母亲病逝之后。
当他在纸上慎重写下“诸葛镜君”四个字时,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某种满足与释然。
在这之前,她是没有姓的,母亲只叫她镜君。
没有姓氏的孩子,意味着没有父亲。
从她出世起,生命里就缺失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