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物语-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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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我与外出归来的诸葛隽擦肩而过。
当然,他看不见我。但,我从这个男人身上嗅到了一点奇怪的气味。
我回头看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却从那躯壳之下,看到某种危险的信号。可是我只是修为尚浅的小妖怪,感应力太低,无法准确描述诸葛隽身上所渗透出的,究竟是什么。
一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的目光仍旧没有从那个方向收回。
诸葛隽……
我牢牢记下了这个名字。
当我离开诸葛山庄的翌日,倪雪裳服毒自尽,走完了她不算长的一生。
当知道这个消息时,我终于明白当年在我跟她同时遇险的时候,子淼为何救她不救我。并非全因她是他真爱的女人,而是她真的太柔弱,柔弱到不能承受任何伤害,不论是身体或者心灵。若不是幼女尚无托付,她的生命会终止的更早吧。
没有了子淼,她连呼吸都难以承担。
对这个女人,我无意去评价她的“软弱”,也许在世人眼里,这样的女人才更是可爱一些吧。当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时,被牺牲的,往往是够“坚强”的一方,理由只有一个——她没有我会活不下去,而你不会,因为你比她坚强。
每每想到这个,我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我去了她的坟前,放了一朵娇羞半开的兰花。
默立片刻,我转身离开。
4
“寒夜苦冷,不去安寝,在这里发什么呆?”
诸葛镜君被身后那个不甚礼貌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他并非山庄里的人,三十上下的年纪,一身藏青长衫,腰挎佩剑,漆黑如墨的头发,以金冠齐束于头顶,身形高大健硕,目光如炬,那张脸孔虽然俊美干净,却始终透着被风沙侵蚀过的颜色。
看到他,诸葛镜君第一个联想到的,竟然是诸葛隽,他跟诸葛隽一样,都有让人不敢逼视的气势,唯一不同的,诸葛隽是冰,在暗处阴冷,他是火,用热量灼人。
“你是什么人?胆敢私闯诸葛山庄?”诸葛镜君柳眉一竖,起身质问。
“龙任宇。”
诸葛镜君脚下一滑,差点跌进水里。
“你……你不是在漠北巡查……怎么……”她稳住身子,语无伦次。
“只要想回来,随时都可以。”他面无表情地端详着诸葛镜君,像在勘测一件物品。
她强作镇定:“为什么来庄里?这么晚,难道你不该呆在你的将军府?”
“我只是迫不及待想来看看我未来的妻子。”他嘴角一扬,似笑非笑。
诸葛镜君霎时羞红了脸,不知如何应对。
龙任宇看着她窘迫的模样,将视线转向水月轩,道:“普普通通,无甚特别。”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是认真而严肃的。
诸葛镜君认定他在给自己评分。
“对,我只是凡人一个,处处普通,配不上战功赫赫的龙将军。”她冷笑,仰起头看定他的眼睛,“不过您放心,将军夫人的位置,我从无兴趣。纵是在庵里做个姑子,也比这个强百倍。将军请自便,镜君告辞。”
龙任宇被她孤零零地扔在了栈道上,她带着些许孩子气的背影,久久未在他眼中散去。
“脾气也不好。”他叹息,“红颜祸水,果是真理。”
5
“时间不多了。”
卧房的帷幕后,诸葛隽赤着上身,端坐于铜镜前,身后,有人手持一支朱砂笔,在他后背用力写画出奇怪的图案。
“天授印修补之后,还可以再维持一些时日,在它的作用彻底消失之前,我会找出解决之道。”
“阿宇,重要的不是我,是她。”诸葛隽看着铜镜中,被扭曲的自己,“唯有将她交托给你,我才可放心。带她走,离我越远越好。身体里那个东西,力量越来越强,我已经没有自信再压制它了。”他笑笑,“唯有让它与我一同下地狱。”
“哥,我不会让你出事。”龙任宇的脸,从暗处移出,凝重而坚决。
他搁下手里的笔,面有怒意,“当年你为了倪雪裳,已经干过一桩蠢事,难道如今为了她的女儿,你还要再干一次?你以为,让她离开,再跟那个鬼东西同归于尽,就是圆满结局?”
诸葛隽长长吐出一口气,穿上衣服,苦笑:“我只是想弥补她一点什么。也许,我选择的方式很可笑。可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让她远离危险的办法。她的父母,皆因我而死,如果连她都死在我手里,我的生命便真是一个拙劣的笑话了,呵呵。”
诸葛山庄的庄主诸葛隽,当朝飞龙将军龙任宇,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却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个秘密,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与他们关系最“密切”的皇帝。
可是,因为相命师一句“水火不容,必有一伤”,诸葛任宇从了母姓,更名龙任宇,且自幼被送出诸葛家,在远离诸葛家的青峰观长大,师从文武德行皆有口碑的赤恒道长。尽管兄弟二人不常见面,却丝毫不损彼此感情,父母去世后,二人便是彼此唯一至亲,兄弟之情更显珍贵。
“师父一定会有办法我明天就回清风观。”龙任宇用力握握兄长的肩膀,眼中有凛冽的杀气,“我不管他是六欲魔还是七欲魔,总之,但凡想伤我家人的,管它是人是魔,我龙任宇必要它灰飞烟灭!”
“你说,这是报应吧。”诸葛隽拍拍弟弟的手,自嘲地笑,“你对家人如此珍视,别人又何尝不是。而我当年为了那一己之私,竟与那妖怪做了交易,生生害死了子淼形神俱灭,更间接害死了雪裳。现在,连镜君都被我连累。呵呵,诸葛隽空有一副好皮囊,底下,不过是一个可耻又丑陋的魂魄。”
“哥……”龙任宇一时语塞,叹气,“爱不得,求不到,的确让人疯狂。当年确是你错了……”
他的话音未落,右手突然本能地握住了剑柄,快速移到卧室门前,猛地拉开了房门。
一声惊呼,诸葛镜君从外头跌了进来。
诸葛隽走过来,没有责备,也没有怨气,只平静地问:“你听到了多少?”
诸葛镜君咬紧下唇,半晌才道:“全部……”
室内的气氛,无形的压迫感渐渐聚拢。
6
青峰观里的丹房,药香繁绕,紫烟微。已近百岁。白发白眉的赤恒道长,手执细剑,剑尖直至诸葛镜君的咽喉。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黑色锦囊,尚来不及收入怀里。
“请物归原位。”道长气定神闲,“行窃终非光明事,莫坏了诸葛家家声。”
诸葛镜君摇头,咬牙道:“修行之人,难道不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明明身怀法宝,偏偏见死不救,道长,这也是光明事?”
“小妮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赤恒的剑,放低了些。
这时,房门被撞开,龙任宇冲进房内,见这正对弈的二人,不禁变了脸色。
“师父,这丫头不知轻重,您莫要跟她一般见识!”他握住赤垣执剑的手,又对诸葛镜君呵斥道,“还不赶快将东西返回去!带你来道观,是救援,不是行窃!”
“他见死不救!”诸葛镜君誓不低头,很恨看着这牛鼻子老道,“他自己说,唯有毕方灵珠可诱出那妖怪,可他又死不肯将此物相借!不是见死不救是什么?”
“咳……”老道一跺脚,收了剑,指着诸葛靖军的鼻子道,“毕方灵珠只能诱出,不能消灭,你可知将那六欲魔诱出躯体之后,又会发生何事?”
一阵刺骨寒风,将老旧的门窗撞得哗哗作响。
呜呜的风声,湮灭了屋内三个人的声音。
许久之后,风停云开,半弯月亮勉强从黑幕下探出,道观内四下俱寂。
“我是水神之女,虽然只有一半仙家血脉,但你说的那些事,或许不会在我身上发生。”诸葛镜君在长久的沉默后,朝赤恒微笑。“镜君,你可知道,”龙仁宇看着这个倔强的让人无奈的丫头:“如果事态的发展,是你所不期待的那个‘或许’……”
“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她打断他。
赤恒将剑往地上一扔,摇头直喊:“孽缘!孽缘!”
“良缘还是孽缘,有那么重要么?”诸葛镜君垂眸一笑,“重要的是,我知道要做什么,就够了。如果真是一场孽缘,那就请在我身上终止。我只想他好好活着,不管他曾经以爱的名义,犯下了怎样不可原谅的错误。现在的我,跟曾经的他,是相同的。为了一个人,可以不顾一切。”诸葛镜君紧握着手里的锦囊,在晨曦的微光下,踏出了青峰观。
7
当素有“妖魔界百晓生”的虫人给我带回我要的消息之后,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杀诸葛隽,我枉生为妖。子淼,本该好好活在世上,哪怕陪在他身边的人不再是我。
对于子淼的消失,我的彻骨之痛一直都在,十八年来,除了疼痛,我偶尔也会怀疑,天界那帮老东西,怎会这么快便知道了他与凡间女子相恋?我还一度怀疑是跟子淼有过过节的孽龙告密。在孽龙斩钉截铁的否认之后,心力憔悴的我。没有再去追究导致这场劫数发生的真相。在那段时间,我的心里,除了空茫,还是空茫。
可是,十八年后,当我残缺不全的心日渐复原,当我看到子淼的女儿即将出嫁,当我知道她爱上的男人就是诸葛隽,就是那个当年让我嗅到某种不可言状危险的男人时,我好奇心作祟也罢,无聊省事也罢,我找来了那些终日在三界游走,靠打听消息卖钱的虫人,要他们去查诸葛隽的底细。
无心插柳的打探,却引出了另一个让我五雷轰顶的真相。
报信的虫人,在看到我知道这个真相的眼神后,连酬金都没拿就逃之夭夭。
我坐在浮珑山最高的一块岩石上,在呼号的寒风里,从日出坐到日暮。
浮珑山的风景,我看了千百年,却从未像今天,所见皆是一片血红,天空、云层、雾气、山石。
我的眼睛,我的每条血脉,都被一种叫愤怒的情绪涨满。
诸葛隽,诸葛隽……我的指甲狠狠抠进了坚硬的岩石。
向天界告密的人,竟是他。
十八年前,为了“拿回”他认为本该属于他的倪雪裳,他竟于那种叫六欲魔的邪崇妖物缔结盟约,以自己的身体,交换倪雪裳与子淼的天人永隔。
以前,我听子淼说过,妖魔界最阴暗的沼泽地里,滋生着一种叫六欲魔的妖怪,形似蜘蛛,六头六眼六足,专以满足人类的欲望为诱饵,与那些强烈渴望达成某种欲望的人类建立盟约,用它们的妖力获取对方最想要的一切,但,作为交换条件,它们会进入对方的身体,或快或慢的蚕食掉这个“宿主”的一切,成为这个躯壳的主人,不仅如此,于人类完美结合之后的六欲魔,会逐一吃掉这个人身边的每个人,吃的人越多,这怪物便越强大。
当然,在缔结盟约时,六欲魔肯定不会告诉对方这些,它们只说,我会替你满足一切欲望,你只需将身体借我暂住几日,带我元气恢复之后,自会离开。
一旦允许六欲魔进入自己的身体,便休想它再离开。从此之后,自己的身体里将有一个洋洋得意的阴暗声音随时提醒——对不起,你的身体,你的身份,很快就是我的,从你最在意的人开始,你身边的一切,都会成为我最心爱的食物。
千万年来,上当者众。
子淼说过,六欲魔是世间最生生不息的妖魔,只要人类还有近乎疯狂的欲望,它们就有存在之地。
有所求,有所盼,有这样那样的欲望都是很正常的事。但,能够驾驭欲望的才是人,被欲望驾驭的,只是怪物。
诸葛隽,就是从一个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