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锁-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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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呔!”蔡豁牙又嚎道,“粮食藏在什么地方?快说!要再不说,两挺机枪子弹满满的,一张嘴,那玩艺儿,咹!快说!”
老乡们不自觉地向一块儿挤,仇恨的眼光扫向广田,只是不说话。
“巴嘎!”广田又跳起来了,右手越举越高。只要他的手一甩下来,院里一百多人的生命,一下就会被夺去一半以上。
广田连嚎几声,见无人理睬,就抽搐着、抖动着眉毛和胡子,象一只恶狼似的,两只血红的眼睛,扫在蔡豁牙的脸上。
蔡豁牙浑身打颤,猛地跳到老乡们跟前,发狂似的嚎道: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都他妈的哑巴啦?快说,粮食藏在什么地方?……”
叭!西厢房顶上打来一枪,子弹擦着广田的耳根“吱”地飞过,射中了一个鬼子的脑袋。
“巴嘎——!”广田惊得突地跳起来。
就在这当儿,哗的一下从大厅屏风的小门里打出来一个排子枪,厨房与东厢过道里同时也打出来一个排子枪,两个端机枪的小鬼子一下都倒在血泊里了。马灯和灯笼全被击灭,院子里的一百多个群众,发一声喊,炸了。
“杀!”从屏凤后冲出十多个水淋淋的人来,十几支步枪都上着亮闪闪的刺刀,一齐向广田刺去。
“龟孙子!先送你见阎王去!”鲍三豆子端着刺刀向蔡豁牙猛刺。
“妈呀!”蔡豁牙一头扎进桌底下,桌子上的两盏灯也被打翻了。
“啊——!”广田跳着,抖着,嗥着,舞着指挥刀格架着几把刺刀,象跳圈儿的狗似的。
“喔——!喳!”二十几个小鬼子撇开了老乡,冲上厅来厮杀。
“杀!”厨房里又冲出十几个水淋淋的人来,领头的是蓉淑。
大厅里格斗开了,一阵嘁里咔嚓的拚打,打得桌翻椅倒,神柜上那两盏灯给震得直摇晃。两个鬼子被几个伤员逼下了台阶,院里窜上几个老汉,抓住了那两个鬼子的腿往下猛的一拖,两个鬼子一齐扑跌倒下,四五把刺刀同时扎进那两个鬼子的后背。
“乡亲们!快走厨房冲出去!”
“啊!安大姐!”老乡们都惊喜地叫起来,哗啦一下向厨房里冲去。
叭!叭!大门外也响起了枪声,赶来增援的鬼子和刘喜他们接上了火。
“把灯打灭!”蓉淑喊。“把鬼子枪带上,一小队负责掩护!撤!”
蓉淑带着战斗队和民兵胜利地撤出了战斗。
枪声大作,喊叫连天,一批批赶来增援的鬼子和伪军,与村里的鬼子伪军稀里胡涂地打了起来,一直打了半夜。
晴朗的午前,烈日烘晒着雨后的湿地,蒸得热气逼人。片片相连的青纱帐里,躲藏着无数的老乡。大路上,一队队鬼子和伪军窜来窜去,潮湿的路面,被踩得稀烂。他们包围了一个村庄,炮轰,冲打,抢、抓、烧、杀,摧残了一个村庄之后,再向另一个村庄围去,围起之后,又是炮轰,冲击,疯狂地抢、抓、烧、杀。
广田骑在大洋马上,双岭大战后重新编建起来的骑兵小队拱卫着他。他左手吊着三角巾,挂在脖子上,脖子上又缠了渗着血的绷带,这是昨天夜里在刘家大厅战斗中留的“纪念”。广田现在狂怒得就象一头疯了的恶狼,每当鬼子兵包围了一片青纱帐以后,他先令鬼子扫射,接着就叫鬼子骑兵冲击砍杀,骑兵所过之处,是一片凄厉的惨叫。鬼子步兵跟在骑兵后面搜杀,从野地里搜杀到村里,又从村里搜杀到地里,他们见生物就开枪,抓到人就砍。
伪军们尾随着鬼子,狐假虎威,也在猖狂地抢东西抓人。周祖鎏以刘家郢为中心,牛子汉以李圩子为中心,林三瞎子以贾家渡口为中心,绥靖队的郑五老头子以大朱庄为中心,都在拚命地抓人,抓到人就赶回那些“中心”去修据点,挖粮食,妄图长期盘踞根据地。
老乡们都被冲乱了,在青纱帐里踏着泥水,不停地转移,人都跑散了。村长汪老五只团住了三百来人,蓉淑夜里救出来的那一百多个群众,经一上午连续地转移,也失散了不少,只剩五六十人,下午才和汪老五的那一部分人在离纪家庄不远的野地里会合。
“安大姐!安大姐!”老乡们一见蓉淑,一齐呼喊着围拢上来,向她打听村里的情况,向她诉说鬼子伪军的罪行。蓉淑心里很难过,就赶忙和村干部们向群众作政治思想工作,安定情绪。
正忙着,周锡文和他老婆拖着七岁的儿子,泥头泥脸,狼狈不堪地从青纱帐里跑过来。他一见到村里的人,就气喘吁吁地说:“可恶,可恶,鬼子扫荡,百姓遭殃。这一回,我一家真是狼嘴逃命,虎口余生啊!”说罢,长叹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昨天晚上,敌人进村后,周锡文吓得连腿也挪不动了:“我是参议员,跟共产党一道抗日,要是叫日本人抓住了,那是要斩首示众呀!”
一想到杀头,周锡文全身的毛发都根根直竖,他慌忙关上大门,叫老婆孩子守在屋里,自己便钻到茅房里躲起来。外面传来一阵阵的枪声和嚎叫声,他象个受惊的刺猬缩作一团,连气也不敢出。
周锡文老婆搂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在屋里坐了一阵,忽然听到外面几声熟悉的呼喝声,就跑到门口,两眼对着门缝向外探看情况。看着看着,眼睛突地一亮,原来她看到姘夫李狗子和周祖鎏都进村来了,乐得她一掉屁股就往茅房里跑:
“老夫子!别躲啦,我看见叔爷跟李副官都进村了。”
“哦!”周锡文一听周祖鎏进村,象遇见了救命菩萨,心里想道:“有道是‘虎毒不吃子’,叔侄至亲,多说上几句孝敬的话,叔爷一定会帮我向日本人圆通,如是,岂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乃吉人自有天助!”
周锡文高兴得连忙出了茅房,换上长袍马褂,决定马上去找周祖鎏。走到门口,忽又停止了脚步:“叔爷为人阴险毒辣,我跟他长年不和,况且,还登过报……”他想起和周祖鎏的许多旧隙,不由打了个冷战,僵僵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周锡文年轻的时候,为自己的高官厚禄费过不少心计。高中毕业后,开始他在县教育科当书记,“奋斗”了好几年,才混上了个科员。周锡文一心想当科长,在教育界上来个出人头地,但由于不会钻营,官阶一直没有上升。他看到周祖鎏飞黄腾达,非常眼红,有一天,特意去到他家里,向这位官运亨通的叔爷请教升官发财之道。这一下,正合着周祖鎏的心意,他眼珠子一转,生了个歪点子,鼓动周锡文花钱托门路运动。
周祖鎏显出一副非常热心的神情说:“古往今来,最看重的是一个‘钱’字。唵,县里、省里我有的是熟人,你锡文只要舍得花钱,他妈妈的区区一个科长,何愁弄不到手?”
周锡文心想:“叔爷此话乃是至理名言,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想升官就得托门子,要托门子就得花钱,不花钱打点,屁来的官做!”他连连点头说:“叔爷说的极是。只是小侄年来积蓄不多,眼下有些周转不开。”
周祖鎏见事有可为,故意沉吟了一下,说:“可以先卖点地嘛!嗯,事成之后,这钱,这地,不就又那个,那个……唵,嘿嘿!”
“是极,是极。”周锡文觉得叔爷今天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感激得几乎要向他磕头了。
周锡文为了升官发财,在周祖鎏的怂恿下,决定卖地聚钱。可是刘家郢偌大一个村子,除了周祖鎏,有谁买得起地?周锡文只好又去求叔爷圆通。不料,倒腾了好几年,钱花了无数,田地大部分落到周祖鎏的手里,周锡文结果还是个科员。开始,周锡文埋怨自己时运不济,后来了解到自己之所以没有当上科长,却是叔爷在捣鬼。原来,周祖鎏分祖产时多占了几间房屋,多占了几十亩地,他耽心周锡文升了官,得了势,来翻这笔老帐,因此,对周锡文活动当科长,明里支持,暗中刁难。周锡文知道这个原因后,恼羞成怒,与周祖鎏大闹一场便裂了锅。就在他扬言要告周祖鎏的一天夜里,一群土匪突然窜进周锡文家里,一个五花大绑把他架走了。土匪把周锡文拉进一个破庙里,吊打了一夜,受了许多罪,最后还是他老婆通过李狗子求周祖鎏设法,又卖了一块地,才救下了这条命。周锡文心里完全明白,从卖地到聚钱,又从被绑到卖地,都是叔爷安排的圈套,一下气得他大病半年。从此,周锡文便死了升官发财这条心,保持着小地主的家势,躲在书房里看看古书,哼哼旧诗,轻易不出门来。八路军第一次开进刘家郢的时候,他害怕保不住这份家业,在周祖鎏叛国投敌的时候也动摇过。后来,看到新四军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很受感动,他逢人便说共产党英明伟大,说新四军纪律严明,是古今没有的仁义之师。在党的统战政策的感召下,加上老洪又给他做了工作,周锡文积极要求参加抗日,并登报与周祖鎏脱离了叔侄关系。由于他有这点进步,被选为参议员。
现在,周祖鎏跟鬼子一道进村来了,周锡文心想:如果去找他,岂不是拉着老虎尾巴喊救命,自己找死么?退一步说,即使叔爷开恩,饶了这条命,以后新四军打回来,民主政府又要拿自己当汉奸治罪……。周锡文想到这里,越发害怕,没有血色的嘴唇,好象兔子吃菜似的直哆嗦。
周锡文老婆生气了:“你到底去不去呀?你怕你在家,我去找狗子去!”
周锡文一听老婆要去找李狗子,一下失掉了他的斯文,好象有个巴掌打在他脸上,腾地跳起来:
“放你妈的狗屁!你找狗子想,想……”
“我想什么了”周锡文老婆的黄脸皮上泛起了一块块红晕,冲着周锡文的鼻子大叫:“你说呀?”
叭!叭!一阵突然爆发的枪声,吓得周锡文和老婆都没命地又钻进了茅房。在剧烈的枪声中,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和杂乱的说话声,周锡文侧耳细听,好象是刘喜跟村里人在说话。他大着胆子,伸着脑袋,从茅房的小窗洞里往外一瞧,只见村里一群群男男女女,在刘喜和民兵的指挥下,正向村东转移。周锡文急忙拖起老婆孩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快跑!”
原来,这时正是蓉淑带归建队和民兵进村抢救老乡的时刻,鬼子挨了个痛打,一片混乱。周锡文就趁这个机会带着老婆孩子跑出了村,在青纱帐里躲了一夜,又跑了一个上午,挨了几次流弹的威胁,好容易才找到村里的人。他看见蓉淑、刘喜等村干部都在这里,象服了一颗定心丸,心里踏实了许多。可是想到鬼子的猖狂烧杀,看到村里人零零落落,大都失散,又感到忐忑不安。他喘息了一阵,对蓉淑说:
“安大姐,鬼子烧杀成性,要再没新四军来,这根据地如何得了啊!”
蓉淑正要答话,三豆子绷着个张飞脸,抖抖手中枪,抢话道:“鬼子有什么了不起!他不也是一个脑袋两条腿吗?新四军不来,有安大姐,有归建队,还有咱民兵哩,怕熊呀!”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周锡文点了点头,自语地道:“民不惧死,我乃堂堂爱国之士,奈何俱之!”说罢,叫老婆拿出干粮,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鬼子又来了,小钢炮的炮弹在青纱帐里咣咣地爆炸着,稀烂的泥巴被炸得一团团崩起来。周锡文吓得跳起三尺高,拖起老婆孩子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