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姨父-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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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肘下约十厘米处再次进行了截肢手术。仍旧没有任何麻醉、止血、消炎的药品,只能用盐水清洗伤口。姨父咬着牙在地铺上打滚,单子滚到了一边,地铺上没有床板,他就钻到了谷草里,残缺的左臂却从谷草堆里举出来,残茬上裹着的绷带像一个硕大的圆球。他咬牙挺着、受着,牙关一松,就会“啊啊”地号叫,没有词语、没有眼泪。
1。“陀螺”爆炸了(2)
门口出现了房东大娘。姨父说,他怀念这位房东大娘。后方医院的一部分病房就是设在大娘家里的。她时常端来一筐花生、柿子或是煮好的红薯,悄悄守着他、默默望着他,暗暗擦着眼泪,像是望着自己的儿子。
半个月后,姨父耷拉着半截空空荡荡的袖筒,走出了农家小院。他记得,在他的身后,一个伤员正在哭喊着白求恩大夫。他的肠子被打断了,白求恩给他做了第一次手术,在腹部留下一个排大便的漏管,要等肠子的伤势好转后,再做第二次手术,把肠子和肛门接起来。第二次手术还没做,白求恩就不幸牺牲了。伤员躺在地铺上哭叫,白大夫,白大夫,我还在等你呀,你咋就走了!
姨父落泪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这个伤员。他庆幸自己左臂肘部以下还留着十厘米左右的小臂,这一截残缺的“肉骨朵”还可以伸展、弯曲,那是他今后托起枪支、瞄准射击的地方。
2。用一只翅膀飞翔(1)
姨父回到了抗大,而他的左手和半截胳膊不会跟他一起回来了。
在姨父失去左手以后的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他的意识和感觉都不能接受失去一只手的事实。失去的左手也不愿离开他,仍旧顽强而悲伤地存在于他的感觉当中,甚至天天来梦中找他。姨父说,有两三年的时间,我心里还是两只手,做梦还是用两只手做事情。梦醒以后,却要重新面对一个冷酷的事实,哦,我永远失去那只手了,我是一个残缺的人。
从他失去左手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想,我该怎么活着?
我能回家当老百姓吗?姨父跟自己商量,不能,一回家,国民党就会抓你杀你。我能在河北、在山西、在陕西——我们的根据地里找个地方住下来,种庄稼、娶媳妇,或是让媳妇“娶”了你,当人家的“倒插门儿”女婿,当咱根据地的好百姓吗?不能,这里没有你的亲人侍候你,这里的头几斤重,你一只手举不起。你去犁地时,只有扶犁杖的手,没有拿鞭子的手,没法赶牲口,牛也不听你的。姨父又提醒自己,你投奔延安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抗日、为了革命。你在抗大上课、出操、训练、演习,学单兵怎样动作、班排怎样动作、大部队怎样运动,都是作战和指挥作战的知识,都是为了打鬼子、为了打完鬼子还没有打到底的革命战争。一只手走了,还剩下一只手哩!毛主席和所有的革命导师都没有讲过,一只手的人不可以打仗、不可以革命。姨父又命令自己,你必须用一只手支撑起一个生命,而且,必须是一个战士的生命,必须像两只手的战士一样面对战争。
朱汉雄同志,你别无选择。
姨父开始摆治他的裤腰带,是的,他刚刚失去左手的第一个早晨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怎样系上自己的裤腰带。姨父开始调侃,他说,革命战士的最低要求,是不能叫自己的裤子掉下来,你说是吧?这个要求高吗?我看不高。他说的不是军裤上的裤腰带,军裤上的裤腰带是皮带,把皮带头塞进皮带扣里,拉紧,扎到皮带孔里就是了,这是一只手可以办到的。使他作了大难的是内裤上的裤腰带,那只是一根细细的线绳,一只手没有办法打结,而每天都要上几次厕所,总不能叫战友天天跟着你,替你系裤腰带。他就试着侧下身子、弯下腰,用半截残疾胳膊压住裤腰带的一头,一只手抓住另一头,五个手指头瞎扒拉、乱动弹,折腾了大半晌,总算把裤腰带系上了。但是,他在想,这不行,如果发生了敌情,必须立即投入战斗,而他在裤腰带上耗费了宝贵的时间,那就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严重后果。他为了解决每天都要数次遇到的一个难题费尽心思,终于发明了一个“单手快捷束腰法”,首先改进了裤腰带的结构,在裤腰带的一头挽了一个皮带扣一样的圆圈,保留这个圆圈,每次提裤子时,只用一只手把裤腰带的另一头从圆圈中间穿过去,拉紧,绕两下,掖起来就行了。八十岁以后的姨父还在享受单手系裤腰带的喜悦,他骄傲地说,我的裤子始终没有掉下来。
还有一只手怎样系鞋带、怎样打绑腿、怎样打背包等等一系列琐碎烦人而突然变得无比巨大的难题,都像打掉敌人一个个碉堡那样一个个地解决了。比如打背包,他必须先用一只手把背包叠起来,把背包带子放好,再叫他的膝盖和牙齿参加进来,用膝盖和半截胳膊压住背包,一只手捆上绳子,最后打的一个结要用牙齿紧紧咬住,再用一只手牢牢系上。
我问,还有风纪扣呢,它实在太小了,怎样系呢?
不就是环套环嘛。六姨替姨父回答说,我们刚结婚,到了武汉,你姥姥带来一双银筷子,筷子后端有链子相连接,环子开了,链子断了。环子太小,我用两只手也捏不住,接不起来。他说,我来试试,就把筷子放在膝盖上,眼也不看,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连轴转地捏呀捏,不一会儿,就套上去了,用牙一咬,好了,接上了。你姥姥原来对他只有一只手心存忧虑,后来又夸他这只手巧,他要是有两只手就更加不得了啦!
姨父为得到丈母娘的首肯而得意洋洋。他说他最拿手的活计是打草鞋,这是他在行军途中从一个四川老兵那里偷来的本事,接着就像要开办“打草鞋”训练班那样,指点我说,你记着,你首先要准备一条麻绳,一条一庹(音tuo;两臂平伸为一庹——笔者注)半长的麻绳,吊在你的皮带上备用;再找一件破衣裳,撕成一指半宽的布条条,要避开衣服接缝处的线疙瘩,能撕成条条的都要撕下来,也扎在皮带上备用。还要找到一双破袜子,从袜筒上抽出线线,搓成纳鞋底那样粗的线绳子,做“耳子线”。如果没有“耳子线”,你就把布条撕细一些,搓一搓也可以用。好了,你可以开始打草鞋了。你腰里有皮带,正面拴上打草鞋的绳子;还要有一根棍子,绳子另一头拴在棍子上,用脚蹬着棍子,把绳子绷紧,好了,开始打吧。草鞋底用六股麻绳,到脚后跟合为四股,收下来,变成两股,最后剩一股,拉死,好了,你打成了。因为是用布条和线绳按照草鞋式样打的,所以叫“布草鞋”。你要是有一条破皮带,事先剪下一小块,把它垫在鞋尖上,你这双“布草鞋”就有了一个皮鞋尖,不怕踢石头。你不要怕累,行军休息时,你用一个午睡的时间准能打出一双“布草鞋”。你还要记住,最好的材料是破被单,“哧啦”撕下一长条,一条破被单可以打两双半“布草鞋”。
2。用一只翅膀飞翔(2)
姨父又用比较谦虚的口气说,我这一只手,打草鞋要比人家慢一些,所以我一有空,就不敢歇着,要抓紧打草鞋,打成了,先穿一穿,踩一踩,踩合脚了,再串在皮带上备用。后来到了鄂南,我把所有的破衣服都打成了“布草鞋”,两双、三双地串在皮带上打提溜,就觉得自己如腰缠万贯般的富有。再后来,到了中原军区,在宣化店受到重重包围,没有鞋穿,不仅打了好多双“布草鞋”,还发明了用麻打的“麻草鞋”,还有一半用麻、一半用布条打的“麻布草鞋”。后来又打出了新花样,把破皮带剪出不同式样的小块块,夹在鞋掌、鞋跟、鞋尖上,你就穿上了轻便结实、走路带响、令人刮目相看的“八路牌”皮草鞋,走起来简直就是“草上飞”,空袖筒也“呼啦呼啦”地飘起来。
1943年夏初,当姨父用一只手刚刚把一度被打乱的生命状态侍弄得井然有序的时候, 抗大决定把他送回延安上党校学习深造。从此,他结束了四易寒暑的抗大生涯,与晋察冀根据地两百多个同赴延安的年轻人编队上路,奔向党中央、毛主席所在的地方。
这是对他的生命质量的一次检验。一个肢体残缺者要跟两百多个肢体健全者一起,进行一次同样艰巨的长途行军,要多次穿过敌伪封锁线和敌占区,要负重奔跑,要晓宿夜行,有时要匍匐前进。在跑步前进的时候,他背上的背包、肩上的挎包、挂在裤腰带上的塞满米饭的瓷缸子,都在颠簸着、摇晃着,向他缺了半截胳膊的一侧倾斜。还有一件平时令人称羡不已的棉大衣,那是对残疾军人实行优待而破格发给一个排级干部的原属于连以上干部的细洋布大衣,也被他卷成了包袱卷的形状,把两条袖子接起来一捆,就作为额外的负担斜挎在肩膀上了。这件大衣也参加了对他的摇晃。别人的背包也摇晃,但可以用两只手在两面扶一下背包,保持背包的稳定。唯独这个一只手的只能扶一边,不能制止背包向左边倒伏,只好用左肩和半截胳膊挡着、撑着,时不时地用力甩一下,把背上和肩上的重量甩回到原来的位置。他就这么一甩一甩地行军,冷不丁把自己甩了一跤,一只手的人不能爬,只能硬撑,是偏着身子硬撑,把重量甩到有胳膊、有手的一边,像蚂蚱一样地用力蹬腿,好,终于直起来了。他羡慕有两条胳膊的伙伴,他们甩着两条胳膊行军如鸟儿扇动翅膀。他是只有一只翅膀的鸟,但他不是啼叫长空的孤雁。他没有掉队。
那天晚上从山西定襄出发以后,姨父就这样扑棱着一只“翅膀”,一歪一斜地、张口大喘气地跑着。他们必须在夜幕掩护下,穿过同蒲路,穿过敌占区,在拂晓以前赶到游击根据地的一个小村庄里隐蔽,待到天黑时再次上路。他们遇到了汾河。他和大家一样地脱了裤子,撩起上衣,蹚水过河。水深齐腰,河底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一个战士踩着了鹅卵石,滑了一下,枪就丢到了水里,伸手没有抓住,又不能弯腰打捞,眼看着枪在水上打旋儿,沉入水底。他不能让自己踩上石头,不能让自己打滑。他要是栽到水里,就不好爬起来了。他和大家一样地用一只手撩起上衣,却没有另一只手像别的人那样扬起来,一摇一晃地寻找平衡。他只能用脚小心翼翼地探索,用腰部和腿部的力量抵御河水的流速。他没有倒下去。
冷风飕飕。他终于踏上了河岸,又和大家一样地光着屁股向前跑,不能停下来穿衣服,一停下就会冻出毛病来。等到跑出汗来的时候,他才和大家一样地穿上裤子、打上绑腿、系上鞋带接着跑。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到了一个村庄。那里有打前站的,路边放着几个水桶,还有小米干饭和烙饼。他又和大家一样地站着喝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