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历史小说] 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起点vip2012-6-30完结)-第13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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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因私废公之人,”沈默轻轻按揉着太阳穴道:“接下来这段时期,我会对咱们内部,从高层到基层,进行一次重组。这个等我拿出个草稿,再和你们议一下。现在让我说的话,只能说,我想成立一个有思想、意识形态上的认同,有基本的伦理和治国理念的组织,姑且称之为政党吧。”
“党这个词可不好。”郑若曾摇头道:“《论语》上说:‘吾闻君子不党。’孔颖达注曰:‘相助匿曰党’。”
“暂且用这个称呼吧,但我想成立的,是与朋党不同的。”沈默笑笑道:“虽然同样都要攘权夺势,不是为了‘相助匿’,而是试图去代表和表达一个先进阶层的广泛诉求,有同样诉求者,为我同志,诉求不同的,也可共事。不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诉求,我还要去观察,现在并不着急。”说着轻叹一声道:“当务之急是,把我没死的消息,在内部传达,不要弄巧成拙了。”
“是。”郑若曾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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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公司在吕宋的总部,是一座设施完善的城堡,马车开进去之后,在总部院中停下。
趁着沈默盥洗更衣的机会,两个儿子才得空问道:“爹,怎么没见着三弟……”
“……”沈默动作一僵,将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缓缓擦拭一番,放下后,表情平静道:“也许,过些日子,你们就能见到他,也许,永远也见不到……””
“为什么?”志卿和士卿震惊道。
“这取决于一桩案子的结果。”沈默叹息一声道:“这两天,就有个结果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最终卷【海雨天风独往来】第九零零章 大时代之风起青萍之末(上)
十月十九日,万历皇帝的《诫谕群臣疏》便直接由中旨下达给各衙门:
‘朕继大统以来,风气日下,士习浇漓,官方训缺,主权不尊。官吏钻窥隙窦,巧为猎取之媒,鼓煽朋俦,公事排挤之术,诋忠直廉退之人为无用,赞谗妄阿谀之徒为有才,致使朝廷威福之柄,徒为人臣酬报之资,四维几至于不振,九德何由而咸事?朕静观八载,深烛弊源,亟玉大事芟除,用以廓清氛浊,但念临御兹始,解泽方草,铲锄或及于芝兰,密网恐惊乎鸾凤,是用去其太甚,薄示戒惩,余皆曲赐矜原,与之更始。’
‘《书》不云乎?‘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朕诫谕群臣,亦宜痛湔宿垢,共襄王道之成。自今以后,人人都要精白身心,恪恭职守,不得怀私罔上,持禄养交,不得依阿附和随波逐流,不得危言耸听以乱政。任辅弼者当协恭和衷,不得昵比于淫朋,以塞公正之路。掌栓衡者当虚心鉴物,毋任情于好恶,以开邪枉之门。有官守的堂官,无论内外,都要尽忠职,守法度,不得贪桩渎职,乱天下之政。有言责的科道,个个都要公是公非,直言敢论。总之作大臣的,要有正色立朝的风范,做小臣的,应有不阿不谀的气节。努力使朝政肃清,道泰时康,如果沉溺故常,坚守故辙,置朝廷宪典法守而不顾,则我祖宗宪典甚严,朕不敢赦!’
一篇杀气腾腾的诏书,如晴天霹雳炸响,再配合上即将京察的背景,足以让百官人人自危,更因为其含有对沈默全盘否定的真意,惹得群情激愤。
看到这篇诏令,内阁诸公登时就炸了锅。在早会上,陆树声大声质问道:“为何这样重大的诏书,内阁事先不得与闻!”
“未经凤台鸾阁,直接就明旨下达,这置内阁、六科、通政司于何地?”开炮的时候自然少不了魏学增,他豁然起身道:“不行,我们得立即上书,要皇上收回成命!”
“朝廷有明文定规。”唐汝楫也表态道:“一切诏书须得内阁草拟,御笔亲批后,诏至六科驳正,最后送通政司明发,这才是有效的政令。”顿一下道:“否则便是乱命,臣下不予奉行!”于是几位阁臣便摩拳擦掌,准备写奏章驳斥此事。
“诸位不必如此紧张,”这时张四维才出声道:“此事内阁是知道的。”
“内阁知道?”众人的目光投过去。
“是。”张四维点点头,面无表情道:“这份奏疏是不谷起草的。”
“你?”阁臣们瞪大眼,半晌方道:“元辅为何要这样做?”
“圣命不可违,”张四维缓缓道:“我也只是将上谕复述一遍。”
“元辅把自己当成什么了?“魏学增脸色阴沉道:“首辅是用来燮理阴阳,启道圣德的,不是抄抄写写的翰墨之臣!”
“魏阁老这话不妥吧?”这一下刺到了张四维的痛处,他也阴下脸道:“我朝阁臣之设,只备论思顾问之职,原非宰相。中有一二权势稍重者,皆上窃君上之威重,下侵六曹之职掌,终以取祸。你要我重蹈覆辙么?”
“这是什么话?”陆树声勃然大怒道:“我读书阁士虽无相名,却有相权!所以天下人才说‘入阁为相’,就连世庙和先帝都以宰相称呼,怎么到了元辅嘴里,就成了一钱不值呢?”气得他吹胡子瞪眼道:“难道几代阁臣辛苦争来的相权,就要让元辅拱手交出了么?”
张四维本是想用冠冕堂皇之言搪塞,无奈陆树声一语道破了人人意会,却无人敢说的天机,这让他尴尬异常,只能闷声辩解道:“内阁的权力不谷自然要维护,但也不能纯为反对而反对,皇上此番谕旨,已经言明是‘诫谕群臣’,不论内容如何,都应该完全表达圣上的意思。小臣尚能直言是非,难道皇上连表达自身意愿的权力都没有?”
“皇上能跟小臣一样么?”魏学增大摇其头道:“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朝廷,代表着国家的意志。你可知道,这番不负责任的言论,将给朝野带来多大的混乱?!”
“魏阁老,注意你的言辞。”张四维板着脸道:“皇上不过是命群臣恪尽职守,不党不群,这是很正常的圣训,怎么就会带来混乱呢?”
“但在沈阁老尸骨未寒之际,在京察前夕发表这种圣训,就很不正常了!”魏学增拉高嗓门道:“什么叫‘继大统以来,风气日下,士习浇漓,官方刑缺,主权不尊?’什么叫‘朝廷威福之柄,徒为人臣酬报之资,四维几至于不振,九德何由而咸事?’难道八年万历新政,在皇上眼里就是这样不堪?难道四海升平,天下称治的大明朝,在皇上看来,竟然如此黑暗?!”
“你不要断章取义,皇上要是说‘天下海晏河清,百官都很称职,那还怎么训诫?’做父亲的不能夸奖儿子,做皇帝的不能称赞大臣,这是很平常的道理。对于皇上说的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才是为臣之道。”张四维奉行‘圣人之怒,不在脸上’,虽然一腔闷火煮得熟牛头,但他吸取当年高拱的教训,却强忍着不想撕破脸大家都难看。想着今儿个好歹做个‘哀兵’先把这一关敷衍过去再说:“我知道你们生气,多半在我没有跟你们事先通气,然而平台单独召见首辅,这是朝廷的议事制度。皇上让我先不要声张,我难道阳奉阴违,这是为臣之道么?”
不愧是十几年的‘伴食中书’,别的本事不说,推卸责任方面是一顶一的高手,三言两语,便把自己完全摘出来了。
然而他的同僚们,也都不是白给的,短暂的沉默之后,一直没吭声的诸大绶说话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争论没有意义,让皇上收回成命,更是有损圣上权威。”
“诸阁老是明白人。”张四维一口气才松了一半,却听诸大绶话锋一转道:“但是内阁必须表明态度,安定人心,绝不能伤害到得来不易的万历新政。”
“……”张四维是不敢冒着得罪百官的风险,否定沈默,否定万历新政的,一时间没法再推脱,只好闷声道:“那就联名具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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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已经寒风萧杀,吕宋却依旧温暖如春,稍事休息之后,沈默在长男志卿的陪同下,来到正厅与自己的老侍卫们相见。
这些人大都是二十多年前,最早跟在沈默身边的,那时候他还是个芝麻绿豆的小角色,他们更是些不值一钱的大头兵。护着他在东南出生入死,他被捕入京,更是千里随行,不离不弃,陪着他历尽艰险,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辉煌。比起后面加入的侍卫来,他们的忠诚是刻在骨头里的,那是一种将生死荣辱,都系于他一身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服从。
虽然厅中有足婆的椅子,但他们没有随意就坐,而是像二十年前,在绍兴训练时一样,排成两行,肃然而立,等待他的检阅。
沈默望着一张张久违的熟悉面孔,一股股暖流抚慰着他伤痕累累的内心,他走到每个人面前,大声叫出他的名字,然后紧紧拥抱。
“铁柱!”
“三尺!”
“胡子!”
“马猴!”
“大眼!”
“麻杆!”
“老土匪!”
一个个早就心硬如铁的中年人,被他叫一声昔日的绰号,叫得热泪盈眶,紧紧回抱着沈默道:“大人,您知道我们私下叫您什么?”
“白姑娘……”沈默没好气道:“当我不知道么?”引得众人放声大笑起来。
吃惊的看着素来‘阴重不泄’的父亲,竟然和这些粗豪的将军们丰哭有笑,志卿的眼眶也湿润了,他觉着这才是父亲的真面目,才是那个孩提时让自己感到无比温暖的父亲。
郑若曾早就备好了丰盛的宴席,他知道,今日的主角除了沈默,便是这些他的老侍卫,自己和沈京只是作陪,因此七大碟八大碗的,都是大鱼大肉,酒也是烈酒。他本来另准备了清淡精致的淮扬菜,却被沈默拒绝道:“今儿个高兴,就要和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跟众人连喝了三大碗天涯海角重逢酒,沈默的舌头都有些木了,但他精神依旧健旺,拍着身边铁柱的胳膊道:“这些年为了消化你们的出身,我不许你们和我联系,但心里时时刻刻都挂念着你们,还不快讲讲这些年,你们都是怎么过来的?”
“成,那属下就先讲。”铁柱已经年近五旬,但因为面孔黝黑,身材没有走样而不显年纪,他摸摸刚硬的络腮胡,憨憨笑道:“嘉靖四十四年,大人把属下放回原籍,在浙军中当个百户把总。隆庆元年,奉调北上,在戚帅帐下听用。保定练兵时,被提升为千户千总。复套之战,属下一直随着戚帅,打过东胜城。战后叙功,提升为辽河守备,署指挥佥事,跟随李大帅入辽作战,因为是出身于戚帅帐下,四年半的时间一直自生自灭。万历二年辽左之战,我被当做靶子,吸引土蛮的主力,激战十昼夜,五千弟兄阵亡大半,才换得了那场大捷。”提到当时遭遇的困境,铁柱说的是云淡风轻,但谁都能想象到,他是怎样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