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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今昔续百鬼:云(出书版) 作者:京极夏彦.译者:王华懋(完结)-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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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真是难以捉摸。
  「不管那些,当前的问题是泥田坊啊。」老师说。
  的确……在现阶段,那个醉汉比任何人都更可疑吧。那个人在全村闭关在家的时候,一直待在外面。就算他不是凶手,也有可能目击到什么。
  「那里的神社呢,」老师不改那张臭脸,继续说道,「里面摆着镜子和古老的石佛。已经完全磨平了,看不出是地藏尊还是别的。应该是田神吧。」
  「这样啊。那老师已经看过里面了啊?」
  「当然了,怎么可能不看?你去叫警察的时候我看了。」
  「咦?」
  「神社的后侧什么的,我全都看个一清二楚了。神社面对的方向满随便的呢。感觉不怎么注重方位,而是朝着山而建……」
  「等一下,」我制止老师,「那你根本没有保全现场嘛!」
  「不要紧的,我没有留下指纹。」
  「问题不在那里!我都那样交代要你保全现场了。这、这可是杀人命案啊。」
  「我知道啦,我知道的。」老师耍赖说,「我非常小心的啦。而且视情况,搞不好会错过难得的机会呢。那样一来不就无法验证神社了吗?」
  「是这样没错啦……」
  我压低声音四下窥望。老师嗓门很大,一不小心就会被警方给听到了。老师也蜷起背来,稍微放低了音量说:
  「那座鸟居是这座村子叫什么的人在明治二年捐献的。可是神社——说祠堂比较对吧——相当古老。不过那不是寺院工匠盖的,应该是村人自己盖的。做工也很差。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打开过吧。这村子甚至会全村斋戒,神社却连打扫都不打扫一下,里面已经积了这么厚的一层灰耶。想要不留下痕迹地查看,非常费神呢。过年期间至少也打扫一下嘛。」
  「等一下。」
  「又要等?」
  「里面积着灰尘吗?」
  「积了这么厚的一层。都可以拿来当座垫了。」
  「那……这表示被害人没有进去里面?」
  「啊,是耶。」老师说完,「嘻嘻嘻」地笑了。
  「这……这不好笑吧?那样的话,被害人被杀之前,人在哪里?他可是在我们进村将近四小时以前就出门了呢。」
  「很简单啊。」
  「很简单?」
  「被害人是在神社前面被杀的呢。而且是一击毙命啊。脖子这里,被狠狠刺上一刀。听好啦,沼上,那座森林里面没有照明。别说是路灯了,连月光都被树影遮蔽,靠不住。到了夜里,一定是一片漆黑。如果被害人是闭关结束出来的时候被袭击的,不可能被杀得那么俐落。因为看不见嘛。」
  「所以呢?」
  「所以啊,被害人是在进入神社之前被杀的。在天还亮着的时候。那个人去到神社,是过中午的时候吧?」
  「刚去就被杀了?遭到埋伏吗?」
  「应该吧。」
  会是这样吗?
  应该没有人知道田冈的父亲要去神社闭关。
  那么。
  「例如说,田冈先生的父亲会不会没去神社……是啊,而是去了其他地方——去了那个叫伊势的人的家,有没有这个可能?」
  方向一样,而且听说又近。
  「去了又怎样?」
  「所以说……像是在那里被杀的……」
  「你真是见识浅薄。」老师说,「凶案现场毫无疑问就是那里啦。不是有血喷出来吗?都溅到鸟居了呢。从干燥的程度来看……是啊,警察来的时候,大概过了十二个小时吧。」
  老师似乎只是随口说说……但经常被他说中。真不晓得这个老师究竟懂些什么。
  「那……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是死后十小时左右吗?」
  「这不等验尸结果出来无法断定。因为气温很低嘛。得等司法解剖观察胃部内容物才能断定吧……不过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吧。」
  老师的口气活像个刑警。
  在一些奇妙的地方,他真的很现实。
  「等一下。」
  「还要等?」
  「可是这样的话……死亡推定时刻不就变成黄昏七点左右了吗?」
  「是啊。」
  「那样天已经黑了耶。一片漆黑耶。那时候我们不是进了田冈家,正在喝茶吗?那个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吧。」
  「是不到完全黑掉……不过是暗下来了呢。景色已经是夜晚了呢。」
  「那就太奇怪啦。老师刚才不是说被害人是在大白天被杀的吗?」
  「是吗?」
  「明明就是。」
  「可是啊,所以我们才是清白的啊。」老师说,「这等于我们有不动如山的不在场证明呢。证人可是被害人的儿子耶。可以说是铁证如山……」
  老师不知为何,露出严肃无比的表情来,然后捶起自己的盾膀。
  「我说啊,老师,我不是凶手,这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你不是凶手,这我大概也知道。可是这话去跟警方说也就算了,我们干嘛在这里彼此确认咱们清白啊?真是的。不管这些……如果老师推测的行凶时刻是正确的,那么被害人离家之后,直到遇害,应该是待在别的地方吧?」
  「应该吧。不管走得再怎么慢,从那户人家到神社,也花不到七个小时。连乌龟还是蛞蝓都爬到了。」
  「那这段时间被害人在哪里?」
  「在哪都无所谓吧?」老师说,「推理这种事也没用。因为根本不晓得嘛。现在警方正在调查吧?我说过好几次了,重点是泥田坊啦。」
  「哦……那个醉汉。」
  如果老师的推测正确,那个黑色男子往神社走去的时间,与杀害时间就非常接近了。这不得不让人更加起疑。
  「……那个醉汉……是凶手吗?」
  「醉汉?醉汉啊……嗯……啊,对了!」
  老师就像被捞上岸的鲶鱼般跳了起来。不过那模样比起贻鱼,更接近乌鱼或海狮。
  「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没错!听好喽,沼上,在荷兰话里,喝酒叫做多伦肯。发音虽然不太正确,不过就是多伦肯。从这里衍生出来呢,江户时代把醉汉叫做多伦可,这发音就跟日语的泥孩子(doronko)一样啊。换句话说,泥田坊老翁的儿子耽溺于酗酒,卖掉田地,就是在影射这泥孩子。一定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老师兀自感佩不已。
  原来这家伙想的是那边的泥田坊。
  我背向感佩不已的老师。
  懒得理他。
  还我田。
  ——还我田……是吗?
  「不是说……要挖温泉什么的吗?」
  「温泉跟泥田坊无关吧?」
  「无关的是泥田坊才对。不……也不是全然无关啦。真麻烦呐。例如说……凶手有没有可能是温泉挖掘工程反对派的人?」
  「怎么会?那个人不也说了吗?村人根本没把这件事当真。再说就算挖了也会失败啊。地质学的专家都这么说了,不会错的。况且是要在自家土地挖温泉,别人有什么资格反对?」
  「说的也是。」
  「就是说嘛。」
  「那还我田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那是一语双关,同时有叫人耕田,叫人还田两边的意思……嗯?」老师歪了歪身子,「石燕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双关语?」
  命案跟妖怪混淆在一起了。
  不管怎么样。
  「老师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受不了地这么说,老师回我,「没那回事。」地盘起手臂,摆出沉思的姿势来。他思考妖怪不需要准备期间,可以瞬间切换。老师一眨眼就沉浸在思考中了。
  「文章中的『独目黑物』……为什么黑不用汉字来写呢※?黑的发音kuro,还可以写成玄、畔……这样啊,kurori的不是颜色,而是田界的畔啊。至于独目的目,指的是田地单位的目吧。换句话说,泥田坊与其说是守护田地的老人的执念化身而成的怪物,更应该当成是田地本身变化而成的妖怪来看吧。如果是老头子的执念,那就是在叫着还田,若是田地本身的要求,应该就是叫人好好耕种吧。」
  〔※原文是以平假名书写。〕
  他在那里语无伦次些什么?
  「田地本身的灵啊。那么那个醉汉会不会也是田地的灵?是在呐喊着:不要挖什么温泉!」
  或许有这个可能呐——老师说道。真不晓得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
  「还是果然是田神……?」
  老师似乎怎么样都无法信服。
  「……狂歌这玩意儿,有时候是谜题,有时候是谐音。标点符号只要换个位置,意思就全然不同了。」
  「标点符号的位置啊……」
  我……好像也被卷进去了。
  「啊。」
  对了。
  「ta、o、ka、e、se(还我田)……不,ta、o、ka……」
  我回想起记忆中那恐怖的声音。
  那是……
  Ta……o……ka。
  「taoka……原来是这样!」
  「什么啦?」老师一脸诧异地瞪我。明明自己老是嘀咕念个不停,为什么我一念,马上就被抱怨?
  「那不是在说还我田——tao、kaese,而是taoka、ise才对吧?」
  「什么意思?」
  「就是田冈(taoka)、伊势(ise)啊。」
  「田冈伊势?」
  「是啊。我不晓得那个醉汉是什么人,管它是田神还是一目小僧都无所谓。可是那家伙……会不会是在全村徘徊,寻找田冈、伊势这两个惹人厌的家伙?」
  「挨家挨户地喊着田冈~伊势~?」
  「不就是这样吗?」
  没错。黑色男子的动作,就是在找人的动作。那个黑色男子是不是走到每一户的门口,吼着「田冈、伊势」?
  叫着:这里是田冈家吗?伊势家在哪?
  没错,我觉得这么想是最合理的解释。那个人是不是巡回各户,在找田冈家和伊势家?那样的话……
  被盯上了。
  田冈的父亲跟伊势是不是被那家伙盯上了?然后田冈的父亲遭到杀害。
  下一个……
  「那,那个叫伊势的人是不是也危险了?」
  听说田冈的父亲跟那个叫伊势的人泡在花街里,过着浪荡荒唐的生活。他们似乎被家人怨恨,遭村人疏远。这样的两个人,或许在村子外也与人结下了梁子。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如果有人强烈憎恨那两人,前来复仇的话……
  田冈……
  伊势……
  不可思议的是,一旦这道么感觉,就觉得那声音完全就是在这么叫。记得当时一听到声音,老师当场就说,「声音在叫人还他什么呢。」所以「还」这样的词意才会一开始就占据了脑袋吧。先入为主真是恐怖。
  「是……是不是该告诉警察比较好?」
  老师把脸颊鼓得像颗豆沙包似地,应道:
  「不好吧,什么田冈、伊势,简直像同音冷笑话嘛。」
  这什么任性的说法。
  「才没那回事。每次都净想些同音冷笑话的不就是老师你吗?再说,我倒不觉得这推理有突兀到该被你批得这么难听。」
  「这很奇怪耶。」老师恨恨地说。
  「奇怪?……会吗?」
  「明明就很奇怪。沼上,你也实在太随便了吧。你一开始还在说伊势先生很可疑,可是才过没多久,又翻脸似地说伊势先生很危险。」
  「这……这可是我一番深思后的结论啊。」我说,「难道我就不可以仔细分析思考后改变结论吗?」
  「不是不可以,可是啊,沼上,你知道傻瓜想再多都是白费工夫这句格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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