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铁鼠之槛 下-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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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米大小。墙上有几个洞,里面安置着像是石像的物体,但是融人黑暗当中,事实上并无法确认那是否为石像,也无法判别是将天然洞窟加工而成的,还是像煤矿坑般挖掘出来的。
正面有个巨大的洞穴,有另一间房间,火光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进去那里。”菅原简短地说,残响回绕。
隐约传来水滴沥沥滴落的声响。
另一间房间一一是牢槛。
大小约略相同。
然而与人口处一样的铁栏杆在一半左右的地方截断了整间房间。
铁栏杆前,两名男子坐在箱子状物体上,两人手里都拿着提灯般的东西。其中一个人把提灯放在脸附近转过头来,是山下。
牢槛里铺着一块榻榻米。
有什么东西坐在上面。
牢槛的另一头一一牢屋里,火光全靠用金属钩挂在墙上的一根蜡烛。
里面缭绕着淡淡的一层烟雾。
看不太清楚。
“这有点意思。”復木津小声地说,不过还是很响亮。
山下敏感地听见,以接近无声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喂!侦、侦探也一起吗?声音会变得很大,不许大声说话。我头很痛。喏,快点过来指认。”
久远寺老人被菅原往前推似的接近牢槛,今川跟在他的右斜后方,与山下并肩而立。
“哇哈哈哈哈哈哈!”復木津发出极为高亢的怪笑声。
今川吓得腰都快软了,低吼般的残响回荡不绝。
不晓得是否觉得有趣,復木津“呵呵呵”笑了。
“喂,吵死啦!你是三岁小孩吗?喂,菅原,谁叫你把这东西放进来的!”
“就不知不觉啊。喏,久远寺先生。”
一片幽暗,看不见久远寺老人的表情。但是今川原本就不可能了解这个老狯又洒脱的秃头老人的心情。他只知道久远寺老人不是个坏人,会与他共同行动,也几乎是出于习惯。因为已经习惯.所以感到安心罢了。
久远寺老人从内袋里取出眼镜戴上,似乎正在凝目细看。但是在这种状况下,眼镜是没有用的吧。
“你……”
里面的东西一动也不动。
“你是菅野吗?”
还是不动。
老医师回头对山下说道:“喂!为什么把他幽闭在这种地方?他是罪犯吗?这、这种待遇太过分了……”
“拜托好吗,不要大声说话。这可不是警察关的,一开始就这样的,你怪错人了。”
“什么一开始就这样,那不是应该立刻释放他才对吗?不可以把人关在这种地方。这种待遇是人道不允许的,是人权问题。警察为什么对这种状况视而不见?”
“所以啊,菅原,你应该事先好好说明啊。喂,这里太窄了。你出去。久远寺先生,这个男的昨天逃出这里,大闹了一场。一番缠斗下来,和尚和警官共有三个人受伤了哪。”
被山下吩咐,原本坐着的刑警站起来,闪到人口去。
“大闹?什么跟什么?”
“所以说他很凶暴啊,要说面露狰狞也可以。好像精神有问题吧。不,且慢。你不必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应该加以保护,让他接受医师诊疗才是首要之务,可是暂时也只能把他关在这里了。明天我们会找来专业人员,把他带走。话说回来,你看得怎么样?这个男的虽然会说话,至于说些什么就……”
“太暗了,看不出来。不能带到外面去吗?”
“待在这里的话,他就会乖乖的。他的年纪应该相当大了,但是只要出去一步,就像条疯狗似的……”
“寺院里的人没有线索吗?刚才慈行和尚说他是昭和十六年人山的……”
“是啊。好像是突然出现,然后就在这里剃了头出家。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以前的职业和经历……喂,我干吗要对你们一般民众说明这些事啊?该配合搜查的是你们吧?”
“我知道。但是就算我想配合,也暗得什么都看不见啊。”
“熊胆先生……”
“啊……?”
復木津出声了。虽然名字还是一样完全不对,不过今川觉得他的声音是一本正经的。
“我想起了一件非常恶心的事。这里很暗,所以恶心的东西看得特别清楚。那个……”
“復木津,你看见了什么?”
“就是恶心的东西……”
一道闪光划过,扭曲的圆当中浮现一个有着条纹模样的邋遢大个子。
一一大日如来
今川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想。
若问为什么,因为那是连确认时间都没有的一瞬间、刹那间发生的事,扭曲的圆很快地伴随着慢了一拍的条纹移动,化成了一幅异样的画。
那并不是画。条纹是铁栏杆的影子,异样的画是异样的男子形姿。
换句话说,扭曲的圆是由于復木津手中发射出来的光线一一手电筒的光,而被赋予了色彩与形体的现实情景。
“哈,就这样好好地看个清楚吧。”
男子抬头。
“菅、菅野,你是菅野!”久远寺老人扑上铁栏杆。
浮现出来的那张脸,不是人的脸。
在铁栏杆的条纹影子与老医师浑圆的阴影间隙当中,那张异形的脸睁大了眼睛。削瘦的脸、掺杂白发的蓬发。不管是嘴巴或下巴,覆满了胡须。失去弹力的土色肌肤上,皱纹就像细微的裂痕般遍布其上。
但是,男子的形象之所以远不似人类,并非是每个扭曲部分聚合在一起所引发的异化效果。
是眼睛,他的眼睛是死的。尽管受到光线直射,那双眸子却是一片混浊。虹膜弛缓,微开的瞳孔将所有的光亮吸收进去了。
有如死鱼般的眼睛……
久远寺老人把脸贴上铁栏杆。
“喂,是我,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久远寺,久远寺嘉亲,杂司谷的久远寺医院的院长。喂,菅野,你不可能忘了我吧!”
菅野痴呆似的,睁着那双鱼眼。
久远寺老人摇晃铁栏杆,发出生锈的金属吱嘎倾轧的声响。
“是我!喂,想起来啊!可恶……”
老医师从山下手中抢过提灯,从底下照亮自己的脸。
“你不记得我这皱巴巴的脖子了吗?”
菅野张口。那与其说是靠意志的力量张开的,不如说更接近肌肉松弛而使得下巴滑落。
“啊啊啊啊啊……”
令人极为生厌的声音。
“院长……院长先生……”
“噢!说话了。确认完毕,这家伙是你认识的人。好了,走吧,有话到外头说。”
山下站了起来,一副已经受够洞穴的态度。但是久远寺老人不肯离开牢槛。
“喂,走了!喂!”
“菅野,你啊,你啊……”
“好了,久远寺先生,这个人没办法正常说话,走吧。”
“不、不!我有话要跟这个人说!我、我、我有话要说!”
由于太过激动,久远寺老人的发音变得不清楚。浮现在不安定的光亮里的秃头,太阳穴上的血管贲张。老医师一副随时都会爆炸的模样。
“喂,久远寺先生!喂,菅原,帮忙啊!”
刑警们抓住久远寺老人的肩膀,想要拉开紧攀住铁栏杆的他,那一瞬间,黑影幽幽地猛然晃动起来。今川觉得就像黑暗在伸缩一般,但那是由于光源远离所致。也就是拿着手电筒的復木津因为某些理由移动了,或许他是腻了。
暗下来之后,菅野再度沉默,久远寺老人也无计可施,离开了牢槛。
復木津在入口处发出远异于常人的怪声。听到声音的瞬间,今川感觉到一股想要立刻冲到外面的强烈冲动。于是他朝向声音的方向前进。
久远寺老人被移到知客寮。今川伴随着復木津,像条金鱼粪般跟在后面。因为他想不到其他妥当的行动,莫可奈何。
山下在今川第一次造访这座知客寮时慈行坐的位置坐下,并请今川等人在坐垫上落座,态度简直就像在自家。
山下一安顿下来,立刻问道:“那个叫菅野的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和我一样是医生,是我去德国留学时,照顾我学长的同窗。战前,他在我的医院担任小儿科医师。昭和十六年的春天,他失踪了。”
菅原低喃道:“听说他来到这里已经十六年了哪。如果和田的话可信的话,时间很吻合。”
“是啊。我一直以为他到处流浪,要不然就是躲在哪里,再不然就是死了,没想到竟然出家,关在山里头。唉,他对我来说,是个眼不见为净的存在。”
山下听了他的话,看了天花板上的污渍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久远寺先生。老实说啊,我现在觉得有点后悔,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把仙石楼里的你们全部逮捕起来。若是那么做,或许可以避免现在这种状况。因为就算那是胡来还是独裁,至少也没有偏离正确的做法太远。住宿客全体共谋说即使不是事实,也是有效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山下抚平垂落的一束刘海,说道:“听好了,搜查会议决定把你们从嫌疑犯降格为目击者,只是出于旅行者没有杀人动机这点程度的理由罢了。但是从那之后过了三天一一才短短三天,这段期间怎么了?叫饭洼的那个女人其实是关系人,那里的今川打一开始就是关系人,其他采访的人也从好几个月前就与这里的人有联络,再加上这下子连你也是关系人了。结果没关系的……喂,你在做什么?”
惟一一名无关的復木津站起来,伸长了身子看着雕花横楣。
“给我坐下!真的把你逮捕喔!……总之,现在无关的只剩下这个笨蛋侦探而已了。这是偶然吗?我没办法这么想,没有这种巧合。”
“警部补,你说的完全没错。这不是偶然,是必然啊。顺其自然,就变成这样了。有关系的人一一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关系一一出于某些理由聚集在一起行动,结果才会引发事件,所以要是有完全没关系的人混在里头,反倒不自然哪。”
“那是怎样?这座寺院的和尚里头有你以前认识的人,也不是偶然吗?”
“唔,不是偶然吧……”久远寺老人将往右倾斜的重心向左移,端正姿势,“我在昭和初期,直到大东亚战争爆发之前,每年都会去那家仙石楼,那里是从上一代起就经常光顾的旅馆。菅野是在昭和七年左右成为专任医师,所以……对,我也带菅野去过好几次。”
“去仙石楼?带那个男的?”
“是啊.”
老人眨着小小的眼睛,不知为何露出极为柔和的表情。
“那个时候啊,医院的规模扩大,除了小女体弱多病之外,思,我算是幸福的。但仔细追究,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人生就已经出现了崩坏的征兆,但是那时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忘了那是哪一年,曾经在仙石楼碰上一行高贵的和尚……”
这件事今川也听说过。
“那个时候,菅野看到和尚,不知道哪来的感触,对我这么说:‘我们切割、缝合病患,将他们浸泡在药里,让他们活命。即使如此,只要死了,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什么都无法为他们做了。因为还有下一个病患,这是没办法的,但我总是对此存疑。医生只能照顾活人,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患者活着,但是这样真的好吗?只能以这样的形式治愈别人吗?’一一菅野曾这么说,我记得很清楚。”
久远寺老人闭上眼睛,细细回味似的把脸转向一旁。“那个时候,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久远寺先生、久远寺先生……”山下不解风情地叫道。
“就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