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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续巷说百物语 作者京极夏彦-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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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介听了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遇袭的并非孩童或姑娘,武艺如此高强的武士,怎可能被人掳走?
    “根据年轻仆人所述,当时突然有一大群‘身形龌龊’之辈——
    噢,恕在下不擅言语,仅能形容得如此粗俗,也就是几十名未梳发髻、衣衫褴褛的不法之徒,不约而同朝他们一拥而上——当时的情况似乎是如此。这群人在刹那间遮蔽了一行人的视线,没多久大家就发现与力殿下失踪了——”
    “这——”
    “噢——自岁暮开始以来,便曾听闻笹森殿下屡遭一江湖女艺人、或一装扮古怪的乞食僧跟踪。不过在下原本以为这些不过是附会祗右卫门传闻的无稽流言。”
    “人真的被掳走了?”
    “今日已收到了通牒信。”
    “送件者真是祗、祗右卫门?”
    “真是祗右卫门。信里头写着——斩了老子三次首,这下终于轮到我报复了。笹村已经被老子给杀了,但也无须费力调查搜捕,反正狱门、磔刑都无法伤我祗右卫门分毫——简、简直是毫无天良!”
    田所再度情绪激昂了起来。
    这下百介了解了。
    田所这个捕快果真是个罕见的好汉,同时却也是个极没用的正义之士。在定町回中不过是个小角色——看来他所言果然不假。
    果不其然,田所开始抱怨起奉行所的同僚们。
    “这些糊涂虫完全不了解事态是如何严重,也不仔细想想,现在被掳走的可是个吟味方头号与力呀,理应是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岂有继续放任此等恶人逍遥法外的道理?如此不仅将损及奉行所之声誉,严重者甚至将影响官府之威信,恐有导致政令难行之虞。”
    田所口沫横飞地说道。
    “不过……”
    “这些家伙就是不行——”说完田所颓丧地垂下了脑袋。身为一个热血硬汉,却也因此饱受冷落。他这副德行,在奉行所内的确注定要遭人白眼。
    智者忌卷入纠纷,贤者好稳当行事。在智者与贤者理应占大半的奉行所内,坚持据理力争或嫉恶如仇者——不论立场是如何正当,注定要被按上愚蠢的烙印。
    “没有任何人相信祗右卫门还活着。十五年前,十年前的也就算了,就连一个月前的判决都无人相信。”
    “难道真该就此打住?”同心凑近百介问道:
    “百介呀。不觉得祗右卫门若真是不死之身,再怎么将其缉捕到案也是无用?反正即使狱门、磔刑等极刑,都无法置其于死地,即使判其锯刑(注47),也无多大意义。这下能考虑的法子仅剩流放荒岛、或判其终生监禁。不过,斩其首仍不殡命者本已非人,将其投狱或许也无任何效果。再者,此人已是如此罪大恶极,若仅判轻刑,对外也难收杀鸡儆猴之效。到底……”
    到底该如何处置?
    官府内的大爷不可能相信世上有这种砍了头也死不了的恶棍——
    更甭提有任何捕快愿意听小的这种下贱人等的忠告——
    ——法子并不是没有。
    “田所大爷——”百介抬头望向这长相怪异的同心说道:
    “祗右卫门虽为不死之身,但若欲诛之,法子不是没有。”
    百介说道。


    '四'

    田所离去后,百介认为此事必须尽快找又市商量,便马上动身前往又市的居处。不过,这个四处漂泊的御行应该不会乖乖待在家中才是,再者,百介也不知道又市的正确居处。
    总之,百介先赶到了麴町。
    又市曾表示自己住在面町一个名叫念佛长屋的破烂长屋里。
    但到底哪一栋才是这个小股潜的窝,百介心里可是完全没个底。
    不过,又市倒是有个同伙也住在这处长屋里。
    想和又市取得连络,只好先找到这号人物了。
    这号人物,名曰事触治平。
    是个曾干过盗贼的凶狠老翁,同时也是乔装高手。
    百介踩着水沟盖穿过小巷,来到了治平居处门口,旋即敲了敲门。
    是谁?屋内有人语气冷淡地问道。
    拉开合不大拢的门,百介看到一个个头矮小的老翁正在收拾东西。
    上回看到他时是一身百姓打扮,这回看来则像个师傅。
    喂,老人先朝百介瞄了一眼,接着便粗鲁地打了声招呼。只见他手上握着一支看似针的东西,似乎是刺青用的工具。之所以看来像个师傅,就是这工具使然。
    “上回多谢先生帮忙。”
    治平说道:
    “我料到先生也差不多要来了。”
    “是么——?”
    百介也没走进门,便如此问道。
    他凭什么料到百介要来?
    被这么一说,百介只觉得这下更不好意思进门了。
    治平匆匆忙忙地收拾着工具。百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治平先生也替人刺青?”
    到头来只问了这么个无聊的问题。
    “我什么活都干。”
    只换来这么个依旧粗鲁的回答。
    “倒是,先生就快进来罢,”老翁转过身来说道。虽然他看起来一脸不悦,但百介知道他通常就是这副神情。
    这下只能默默走进屋内。
    “请问——又市先生人在——?”
    “阿又和阿银一起出去了。那姑娘若出了什么差错,咱们可都要遭殃。”
    “这回——又要设什么局?”
    “嗯,都快过年了还得淌这种浑水。不过——哎,这件事也是非办不可。打铁得趁热,再拖下去只怕夜长梦多。”
    治平咕哝着百介听不懂的牢骚,并向他递上了一块破破烂烂的坐垫。
    “怎么啦?瞧先生一脸阴沉的。既然是只悠游天际的蜻蜓,就该有副蜻蜓的悠哉模样才是呀!先生哪像咱们这些穷人,根本无须为混口饭操心不是?”
    治平说这些丑话时也总是一脸认真,教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
    “遗憾的是,目前并不是秋天,蜻蜓碰上冬天可就难熬了。”
    百介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呀,老翁回以一声宛如呻吟的感叹,开始搓揉起身子。
    “对了,阿又托我转交这个,说是先生要的——”
    只见他以粗糙的指头朝矮饭桌上一指。
    朝指头的方向望去,百介看到镇尺下压着一张自己也曾见过的陀罗尼咒。
    “他说先生一定会上门讨这个,届时就把它交给先生。”
    “噢——”
    还真是准备周到。看来这小股潜早料到会发生些什么事。百介探出身子挪开镇尺,拿起符咒端详了起来。
    符咒写在一张牢固的和纸上,上头写着墨迹鲜明但难以阅读的文字!——也就是咒语,还盖有大大小小的红印。
    拿到手上,才发现这张符比自己想像得还大。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用法似乎很简单。只要在符咒背面上层胶,再将它朝对方这儿——”
    治乎指着自己的双眉之间说道:
    “朝这儿一贴便成。”
    “得贴在额头上?”
    和对付唐土那妖怪的法子一样。
    对呀,治平回答。
    “据说只要这么一贴,对方就动弹不得了。噢,不过阿又说过——这符得对方真是狐者异才有效。”
    “狐者异?”
    “对呀,他是这么称呼那妖怪的。这种名字的妖怪我可是听都没听过。阿又说,极度恋栈人世的死者就是这么称呼的。反正,大概又是那个又市最擅长的怪力乱神罢。”
    “怪力乱神?”
    “是怪力乱神呀!管他是个御行还是个人形,只要打扮得一副装神弄鬼的,就连嘴里讲的话都会变成怪力乱神。亏那家伙对什么亡魂呀、妖怪呀,根本是信也不信。还曾熔了佛像拿去转卖哩。直到前一阵子,还成天拿符咒来揩屁股、擤鼻涕的。这家伙厉害的,还不就那张嘴——”
    治平边嘀嘀咕咕边站起身子,拿起火钵上的铁瓶朝小茶壶里添热水。
    的确,不论是又市还是治平,对这种传闻的态度都甚为冷淡。虽然这些家伙干的净是些破天荒的勾当,却不相信任何不合条理的传言。只是百介就是无法看得像他们这么开。毕竟愈是相信人间一切须合乎情理,愈会感到世间充满不可思议。
    治平将看不出是热水还是茶的液体倒进缺了口的茶碗里,递向百介。
    “正好忙完一桩案子,就来喘口气罢。从屋缝里渗进来的寒风还真是刺骨哪——”
    百介皮笑肉不笑地接下了茶碗。
    “倒是——治平先生可曾见过时下广为街坊议论的稻荷坂祗右卫门?”
    除了这个,也没其他话题可聊了罢。
    “我可没见过,”治平回答。
    “碰上这家伙可要惹得一身腥,所以咱们一伙从不和他打交道。不过,先生打听他做什么?”
    “噢——不过又市先生和阿银小姐似乎都认识他,所以才想问问治平先生是否也认识。阿银小姐甚至还表示和他有旧仇。”
    “有旧仇呀——”
    只见他这反应和又市一模一样,不过接下来的话可就不同了。
    “——说得也是。阿又那家伙也就算了,但对阿银来说,那的确算是旧仇罢。”
    治平一脸不悦地说道。可否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百介问道。
    这下可就更教人好奇了。难道阿银这女人也有爱恨情仇?想必也是有罢。
    治平再度哼了一声,接着说道:
    “别看阿银生得那副德行,从前可也吃了不少苦头。她原本可是个和这种餐风露宿的日子完全无缘的女人哪。”
    “噢。”
    她从前可是个一流料亭的千金呢,治平说道。
    “料亭——千金?”
    “是呀,她儿时可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哩。据说茶道、花道、琴棋书画她可是样样精通,同时还能歌擅舞,一个大小姐该学的她可是全都学过了。”
    “噢——”
    百介听了颇感惊讶。
    这些小恶棍们有个共通的特性,那就是没一个喜欢提起自己的过去。
    而且若对他们的出身感到好奇,问题通常也问不出口。和又市这群人往来,百介最得小心的,就是有哪些问题不该问,问话的时候也常为该问到什么程度而踌躇不已。
    这下却——
    听到治平如此干脆地把人家的身世全抖了出来,的确教人大为惊讶。
    “噢,不过这也不代表她的环境就有多好。”
    说到这里,治平拿起缺了口的茶碗喝点东西润润喉咙。
    “阿银她——就连个爹都没有。”
    “是父亲早逝么?”
    “不,她原本就没有爹。理由是,阿银她娘是那家料亭的独生女,后来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怀了他的骨肉。可是那男人,哎。”
    “——不是个老实人?”
    “不,据说两人都是真心的。不过先生呀,世上有许多鸿沟是无从跨越的。”
    “无从跨越的——鸿沟?”
    “是呀。比方说——先生和咱们这伙人不就完全不同?原本是武家出身,如今还是个大商家的隐居少爷,大哥又是个同心大爷。”
    “噢,不过……”
    “而我,不过是个罪人、无宿人。既没个户口,又无亲无故的。咱们即使再怎么亲近,彼此之间不也有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噢。”
    治平完全没让百介把话说下去。
    “即使有再多抱怨,这毕竟是世间的规矩,再嘀咕也没啥用。总之阿银的爹娘就为了这理由而无缘白头终老。”
    意思是——两人身分有别?
    她爹大概是个身分尊贵的武士——例如旗本子嗣之流罢,百介心想。
    不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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