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包括所有番外)-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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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掏心掏肺的待她,抵不过一个正室的名分……”
柳夕月无声冷笑,捏起一串香儿精心裁出的纸元宝送进火盆。
“月儿,你娘和你最贴心,她有没有说过,她究竟……”柳远州凝视着灵牌之上,由他亲手镌出的“爱妻凡心”,“她究竟还有没有一点……爱为父?”
柳夕月幽夜般的眸直直仰起,望着良亲王清减了不少的俊脸,在两道希翼的期盼中,她默然良久。她知道,若她为了弟弟和自己的前程考虑,就该点头,就该说“有”,这是娘乐意她给出的答案。但是,她不想在娘的灵堂上制造谎言,她想为娘保持最后的真挚。“没有。”看着父亲乍然灰败的脸,乍然沉黯的眼,她突生快意,为此,她再次重申,“从你罔顾娘的意愿强娶娘进门作妾那时始,娘对你的心,就死了。”
隐 二
天历朝自建朝,至今已过百年。因历代皇帝喜吟风弄月,以致能得圣宠者多为风雅之士,久而久之,由朝堂到民间,举国渐形重文轻武之风。若常在太平盛世,四海升平,倒也无可厚非。但,五十年前,北方一支游牧民族渐形强大,立国为“羲”,国姓为“楚”,与天历朝并立于世,南北对峙已久。及至如今,随羲国日渐强盛,成天历朝执政者心头大患,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皇上,如此当下,你不能再去逼月丫头了。”
午时初过,初春的阳光打过天历皇朝皇家宫殿万阙城重重的楼阁飞檐,被割裂成无数光影,穿逾天子寝宫泰阳殿的轩窗,投放到窗前人脸上。言者,花容月貌,端庄高贵,拖一袭朱红滚黑的凤袍,乃当今国母文瑾皇后是也。
凭窗而立者,年届三旬,白面微须,正是当今元熙帝柳仲羿。听过皇后献言,他目光微沉,“朕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尊荣。”
“皇上……”
“与羲国和婚,事关吾朝边疆安危,是何等荣耀之事?良亲王侧妃挟命胁朕,属大不敬,更属不忠。朕不惜开罪良亲王正妃苏氏一族,以隆恩荫及其子其女,给足了良亲王侧妃的面子,柳夕月身为皇族中女,若还聪明,就该明白如何做方是最好。”
“可是,那个丫头烈性,万一她也……届时,该如何收场?”
柳仲羿眼内利芒一闪:“当真如此,就算她母女命薄了!”
“皇上……”
“朕意已决,皇后勿再多言。”
君意难改,文瑾皇后花容微黯。
“皇上,良亲王觐见。”内侍来禀。
“宣。”柳仲羿冷笑道,“良亲王来必亦是为了其女婚事,朕且看他又是如何口声。”
……
“月儿,皇上隆恩,念你正受丧母之痛,已修书羲国北院大王延迟婚期,准你为母守孝三年,待三年孝期满……”
下面的话,良亲王未语,但意已明了。母亲的一命,只为她挣得三年自由,三年后,她仍要嫁人,仍要做他人的侧妃。母亲入土不足一月,尸骨未寒,这些人,就要逼死她么?
聆了良亲王的话后,她回到与母亲共居了十三年的小院,一个时辰过去了,静坐如一尊玉刻雕像。
“公主,午膳您还没有动?”香儿推门,扫见桌上还以一个时辰前端来时的模样列着的午膳,小脸顿时苦皱。
“你吩咐厨间给做一碗粥罢,这些东西太油腻,我吃不动。”
“是,是!”自从王妃入土,主子便镇日孤坐,少进水米,此时主动开口索食,香儿自是喜出望外,扭头快走间,却一头撞城恰好步进来的兆郡王柳持谦身上,惶恐跪倒,“郡王饶命,奴婢该死!”
柳持谦淡道:“公主要吃粥,还不快点去准备。”
“奴婢立马就去!”
小丫鬟脚步跑远,柳持谦将门关拢,凝视对他的到来无响无声的姐姐,他同父同母的胞姐,“我听父王说了,皇上并没有取消你的婚事。”
柳夕月一双幽夜般的眸举起,朝他视来。
柳持谦心上微拧,沉着少年的声嗓道:“那日,在娘的灵堂上,你说我必定庆幸娘以性命为我换来了一个光明前程,那样的话,我仍不能原谅。”
柳夕月苍白的唇角稍稍掀起,如讥如讽。
“你信也不好,不信也罢,娘和你,我始终当成最亲的亲人。”这一回来,早把姐姐的冷淡算计在内,柳持谦让自己视而不见,“娘走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难过。不能因为你怨父王,怨我,就把我们的痛苦全部抹煞。”
她仍是不语。室内的寂静,衬得窗外风过芭蕉声愈发惊响。
“父王和我,都是男人,对男人来说,有远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需做,纵是有苦有泪,也无法如你一般尽情释泻。”
十二岁。柳夕月盯着这个眉宇间残存稚气的少年,他仅有十二岁。除了皇室,还有什么地方能把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教养得如此理智到近乎于冷酷?
“娘走了,在这座府邸里,我成了你最亲的人,你有什么事,我会替你做,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但是……”柳持谦立定在姐姐面前,目光内,已有其父的威严,“你不能做傻事。”
稍作停顿,料定今日已断不能从她口中听得一字了,“娘因何而殁,你最是清楚不过。若你不能保重自身,你唯一对不住的人,是娘。你任何伤害自身的行为,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给人看尽笑话而已。你不是不知道,仅这府内,就有多少双盼你出事的眼睛罢?”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自说自话了半晌,无人回应,再好的修养也要告罄,柳持谦自认仁至义尽,辞别。
他身后,柳夕月一笑。那笑,自唇角向外展开,如静湖上的圈圈涟漪,但,达不到眼底。
对男人来说,比儿女情长重要得多的,是什么呢?是需要拿她来稳固来换取的那些东西么?权势?江山?对君王对宗室的赤胆忠心?
别人夺去了她最珍视的,令她痛断肝肠。
别人失去他们最珍视的时,是否亦会如此?
“公主,粥来了,您趁热吃……”兴冲冲的香儿,抬头瞅见主子神色,顿时又愁,“您不会又不吃了罢?”
“吃。”柳夕月探出素白掌心,“为何不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在香儿欢喜的目光中,她吃下一碗粥。尽管多日空虚的胃肠翻搅排斥着这碗外物,她仍不允许自己呕出。柳持谦的话不无道理,这府里,有多少眼睛盼她随母妃而去?她,不能死。
门外,又起脚声人声:“万乐公主,皇后娘娘传来懿旨,派来车辇,接您进宫陪伴鸾驾。万公公正在前厅侯着。”
“知会万公公,本宫稍事梳洗,随后就到。”
母亲已为她挣得了三年自由,兹今后,再没有人会像母亲一般把她护在身后。兹今后,每行一步,即是一战,每一战,她能够依恃的,只有自己。娘,月儿会听您的话,好生活着。您在天之灵不必为守候月儿踟蹰不去。这一世,您已为月儿做尽了该做的,快去喝一碗孟婆汤,忘却今世所有羞辱,重新活过罢。
隐 三
“月丫头,你看你,这才几天,就瘦成这个模样,你呀……”文瑾皇后握着那只瘦已见骨的伶仃瘦腕,满目怜惜,“你如此让人心疼,你母妃如何能安心往生?”
“月儿知错了。”
“傻孩子。”这个孩子,以前就不是一个活络热闹的性子,经此一事,怕是更难见上一回笑颜了,可是,这是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啊。“月丫头,本宫晓得你心中有万般的委屈,但谁让我们是皇家的人呢?生在皇家,看起来光鲜,但有些委屈我们却不得不受。”
“月儿明白了。”
“那桩婚约……”文瑾皇后面带愧色,“本宫也会设法力劝皇上收回成命,只是,你莫因它不能开怀。还有三年的时间呢,这三年里,可以发生好多事,说不定会有什么机缘,是不是?”
“月儿知道了。”
“从今以后,你就住在本宫这里。今年秋天,本宫要到万华山元和寺为太后和百姓祈福,你也跟着,权当散散心,可好?”
“月儿听皇后的。”
“唉……”皇后又叹息了。
良亲王侧妃的父亲,即前任宰相,对皇后之父曾有知遇之恩。她虽无法劝皇上取消联姻,总能替已逝的人照顾好这个最让侧妃放心不下的孩子。
“一会儿锦绣坊的人来量裁夏衣,给你也做上几身,虽说你在重孝期内不宜穿鲜艳衣裳,但总可以做几套素淡雅致的,也换换心境是不是?”
“是。”
万华山元和寺,离京城二百余里,往北走百里即是大片沙漠,向西行五十里是山峦起伏的江行山区,向东……一时记不起了,回头须翻一眼地理志。
柳夕月在这时还以为,自己能够以一颗还算平和的心离开天历皇族,照母亲的叮嘱,让自己去过平静安宁的生活。
她以为可以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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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
万华山有“天下第一山”美誉,峻伟拔俗,灵秀多姿,山有四绝,奇松、怪石、云海、温泉是也。山上的元和寺为百年名刹,占地广褒,建筑伟美。寺中历届住持皆为佛法渊深的高僧,常为王侯将相的座上宾。而现任住侍寥远法师,尤是名动四海,是以也使元和寺成为皇家祈福必驻之地。
文瑾后为元熙帝原配,从皇子之妃到太子之妃,再到今日的一国之母,俱以贤德仁慈服众。至元和寺为苍生祈福,三年一行,行之不辍。
“月丫头,出来看看山水,心境是不是豁然开阔了许多?”
做过早课,文瑾后挽着柳夕月在寺院后山漫步。触目之处,山石奇绝,松涛滚滚,世俗之事仿佛刹那远去,使和久未绽笑的柳夕月也面现了几分悦意。
“的确开阔了。”她极目远望,向一个没有终点的远方,“人说‘不到万华山,不知世有山’,委实不是夸张。”
“是呢,万华山乃我天朝第一奇山,集合了天地间所有的钟毓灵秀,在它面前,群山称臣,众山皆小。”
柳夕月展开双臂,美眸轻阖,任穿过高山峻石的风擦过自己脸面,道:“在造物神奇面前,世间一切都会变得渺小。”
“施主好智慧。”声若洪钟,音若江流,寺中住持徐徐而近。
“寥远法师。”文瑾后双手合十,致礼高僧。
“女菩萨有礼。”寥远亦以双手合十回之。在寺门外,僧见帝王行礼,是拜今生佛。在寺门内,佛为尊,诸生平等。“这位小施主年幼至此,却得开悟至此,慧根深种,实与吾佛有缘。”
文瑾后一笑,“她小小年纪,也不知从哪里书上拈来的三言五语,得法师如此谬赏,本宫先替这小女娃惭愧了。”
在皇后所想,夕月生性本就清淡,丧母之后更是镇日少语,不喜接近人群。她只望时日推移,女娃儿终能活泼快乐起来,嫁一个如意夫婿,有一个幸福人生,方能告慰誓者。与佛有缘,暗喻遁入空门之意颇深,她极不乐闻。
“女菩萨此言差矣。佛缘深浅,不在年岁,而在人心。小施主仅方才一言,顶得上这世间万千成人的千言万语。”
柳夕月并未因高僧的到来改变自身姿态,双臂微张,细雅如瓷的面颜映着那轮初升的朝日,闭目感受自然江山的浩荡豪迈气流。
“法师您看,她也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性情和以往随我来的那些任性娃儿没甚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