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散文随笔-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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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我认识很多,对他们相当熟悉。他们的生活状况、精神状态,我都很清楚,这些人中包括
我的亲戚,我家里就有很多这样的人,我弟弟就是这样的人。我在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感
受,才概括出这样的人物形象。
王愚:高加林的形象,引起读者的广泛共鸣,恐怕主要是作者认认真真、老老实实从生
活出发,把握了生活中复杂的矛盾冲突,而又完整地表现了出来。这个人物不仅是农村青年
的写照,也是这个时代一些青年的缩影。
路遥:高加林作为一个当代青年,不仅是城市和农村交叉地带的产物,其他各种行业也
有高加林,城市里的高加林,大学里的高加林,工厂里的高加林,当然,更多的是农村中的
高加林。这样的青年,在我们社会中,并不少见,我当初的想法是,我有责任把这样一种人
物写出来,一方面是要引起社会对这种青年的重视,全社会应该翔他们,从各个方面去关怀
他们,使他们能健康地成长起来,作为我们整个的国家和未来事业是要指靠这一代人的,所
以我们必须要从现在开始,严肃地关注他们,重视这个问题;另一方面从青年自身来说,在
目前社会不能满足他们的生活要求时,他们应该正确地对待生活和对待人生,从某种意义上
来说,尤其是年轻时候,人生的道路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永远有一个正确对待生活的问
题。
王愚:应该说,高加林的性格是多层次的,在他身上不仅仅是个人特点的堆砌,而是反
映了我们时代的诸种矛盾。
另外一些人物也是这样,有些人物,在已发表的评论文章中还谈的不多,像刘巧珍这个
人物,是一个很美的形象,但也反映着农村女青年自身的一些矛盾,还有高明楼这个形象,
你没有把他简单化,他身上有多年来形成的一种优越感,甚至一种“霸气”,但却有他顺应
时代发憎爱分明的一面,有心计、有胆识,也有很多复杂的东西。刘巧珍这个形象,你突出
加以表现的,更是我们这个民族悠久的历史所赋予这一代青年的一种美好素质,看来,你是
很欣赏这个人物的。
路遥:刘巧珍、德顺爷爷这两个人物,有些评论家指出我过于钟爱他(她)们,这是有
原因的。我本身就是农民的儿子,我在农村里长大,所以我对农民,像刘巧珍,怀着这样一
种感情来写这两个人物的,实际上是通过这两个人物寄托了我对养育我的父老、兄弟、姊妹
的一种感情。这两个人物,表现了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一种传统的美德,一种在生活
中的牺牲精神。我觉得,不管社会前进到怎样的地步,这种东西对我们永远是宝贵的,如果
我们把这些东西简单地看作是带有封建色彩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那么人类还有什么希望
呢?不管发展到什么阶段,这样一种美好的品德,都是需要的,它是我们人类社会向前发展
最基本的保证。
当然他们有他们的局限性,但这不是他们的责任,这是社会、历史各种原因给他们造成
的一种局限性。
王愚:我们的历史的惰性,限制着他们应该有所发展的东西不能发展。
路遥:正因为这样,他们在生活中,在人生道路上不免会有悲剧发生,像刘巧珍,她的
命运是那么悲惨,是悲剧必的命运。我对这个人物是抱着一种深深的同情态度的。
王愚:相形之下,我总觉得黄亚萍这个人物写得单薄了一点,我所谓“单薄”就是说黄
亚萍身上虚荣、肤浅的东西写出来了,这个人物内心里必然会有的矛盾冲突,她在人生道路
上的颠簸,似乎都写得不够深。这也许是我个人的偏见,不知你究竟怎样想,好些评论文间
也没有更多的提到这个人物。然而从这个人物和高加林的关系来看,应该是既有互相影响的
一面,也有互相矛盾的一面。刘巧珍美好的心灵体现了我们这个民族世代相传的美德,她在
困难的时候温暖了高加林的心,坚定了高加林在生活中支撑下去的信心。这是和高加林旗旗
鼓相当的一个形象。但高加林和黄亚萍之间,互相沟通、互相冲突的东西毕竟太少,似乎只
在于衬托出高加林的悲剧命运。
路遥:这个作品确实有不足的地方,我写较长的东西经验不是很丰富的,因为牵涉到的
人物比较多,有的人物就没有很好去展开,我对这些人物的关注也不够,和一个初次导演戏
的导演五样,常常手忙脚乱,有时候只能盯住内上主要角色,对一些次要的人物照顾不过
来。而一些有才能的、经验丰富的作家,就像一个胸奶全局的导演,使每一个角落都有戏,
我现在还是一个实习导演,只能关注主要人物。黄亚萍这个人物,我原来设想的要比现在的
规模更大一些,这个人物现在的表现还是个开始,她应该在以后的过程中有所发。
现在作品已经完成了,来不及弥补了。如果这部作品能够展开的话,可能比现在好一
些,也不仅是黄亚萍一个人,还有其他人物,像高明楼这样的人,如果作品再往前发展,说
不定,他还会上升到主要地位上去,我现在还只能关注到主要的部分。当然一个完整的作品
是不应该有次要部分的。
王愚:像戏剧演员常说的,在舞台上只有演员,没有小角色。
路遥:这就像盖一所房子,你关心的主要是横梁、立柱,而且想办法搞得独特一些,其
他部分就来不及精雕细刻了,有时候甚至是用一般的材料来填充。这样,有些地方显得很平
庸,我也是很不满足的。
王愚:艺术创作上要照顾到每一部分,确实是不容易的,不仅关系到作家的器识,也关
系到作家的经验和功力,不少大师们在结构上下功夫,确非偶然。在托尔斯泰笔下,像《安
娜·卡列尼娜》中的奥勃朗斯基这样的人物,应该说是次要的,但他在作品反映的生活范围
内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使得整个作品的结构显得那么熨贴和匀称。《人生》后面的两个情节
似乎和整个作品的结构贴得不是那么紧,一个是高加林从乡村到城市的地位的变化化,是由
于他叔父的偶然到来;而他从城市又回到乡村,却是碰到张克男的母亲那样一个女人,出于
妒忌而告密,都过于突然。这些地方不知你是怎样考虑的。
路遥:艺术作品高不开虚构。关键问题要看作品描写的矛盾冲突、人物的命运,以及冲
突的转化和发展,从历史生活本质的角度检验,是不是合情合理的。有些地方看起来,偶然
性太明显,主要还是作者没有写充分。后面两个情节,不能简单地说是偶然的,只能说我没
有写充分。
王愚:由此,我想到当前小说创作中的一些问题。我们常说现实主义要演化,结合《人
生0》的创作来看,这个“深”一方面是反映生活中矛盾冲突的深刻性,一方面是人物性格
的内在的丰富性,也就是更深刻的反映多侧面的性格。今年《延河》二期发表的陈涌同志的
文章,提出了一个很值得重视的问题,他认为文艺作品表现矛盾冲突,不光要表现人和周围
事物的矛盾冲突,而且要更进一步反映人物本身的矛盾冲突,即使新人形象也是这样。你的
《人生》,我觉得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很突出。
路遥:实际上,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不是孤立的,是和整个社会密切相关
的,互皙射的。有些作品,尽可以编造许多动人的故事,但他们没有关注人物的精神世界,
人在作品只是一个道具,作品就不会深。欧洲有些作家,包括大仲马,为什么比巴尔扎克,
托尔斯泰低一筹,原因也在于此。
王愚:今天和你的谈话,使我受益不浅。作家要研究生活。研究人物;评论家就要研究
作家,研究作品,注意作家们在研究生活上、反映生活上有什么新的经验,新的思考。
这样,作家和评论家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路遥:实际上,作家和评论家都应该研究生活。评论家研究生活,也研究作品;作家研
究生活,也重视评论。只有这样,评论家才能准确地评价作品,作家才能不断地提高自己。
王愚:最近,听说《人生》和《在困难的日子里》都要改编成电影,你除了改编这两部
电影外,还有什么新的打算?
路遥:当前我们的国家正处在改革的洪流中,生活的矛盾冲突和变化比较剧烈,我不想
匆匆忙忙去表现这个变化。
这种变化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新的课题,对作家说来尤其如此。这个改革才开
始,我们不可能一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想深入研究这个改革的各种状态,
以及人们的各种心理变化,暂时还不可能写出什么来。一个作家与出一篇引起人们注的作
品,好像爬上一座山坡一样,也许前面会有一片洼地,只有通过这片洼地,他才有可能爬上
另一座山坡。《人生》法文版序
当这本书衩张荣富先生译成法文出版的时候,我要借此机会向法国读者朋友致最亲切的
敬意。我向来对法兰西辉煌的文化艺术抱有十分崇敬的感情。伟大的法国文学,无论是其古
典作品,还是现代作品,都对我的文学活动产生过重大的影响。因此,当这本书译成你们优
美的语言并被你们阅读时,我感到荣幸而愉快。
中国和法国是两个相距遥远而又在各个方面不尽相同的国家,但我认为,人类的心灵都
是相通的。文学艺术正是沟通人类心灵的桥梁。但愿我的这本书能作为“桥”上的一颗小小
的石子。
作为一个与本书主人公有类似经历的中国青年,这本书所描写的生活,都是我自己深切
感受过的。
这部小说最初发表于一九八二年,曾在中国文学批评界和读者中引起巨大的争议。这种
争议实际上到现在仍然没有结束。当然,这种争议是在中国特定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上发生
的。我无法想象你们会对这部作品产生什么看法。
这部书的故事发生在我国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四人帮”刚刚覆灭,中国的改革还
没有大规模展开的时候,那时,中国一个恶梦般的时代结束了,而新的生活还处于酝和探索
之中;长期积累起来的各种矛盾在中国生活中已经处于最复杂最深刻的状态。悲剧的主人公
就是中国这个时期的产儿——他们的悲剧当然有着明显的社会和时代的特征。
但这同时也是青春的悲剧。在我看来,只要是青年,不管他们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和什
么样的国度,在他们最初选择生活道路的时候,往往不会一帆风顺。我自己就是从一条坎坷
的生活道路上走过来的。因此我完全理解那些遭受痛苦与挫折而仍然顽强地追求生活的青
年。我永远怀着巨大的同情心关注他们的命运;即使我为他们的某种过失而痛心的时候,也
常常抱有一种兄长的宽容态度。
这部小说发表并引起广泛的社会争议后,我曾收到几千封中国读者的来信,让我本人评
价书中人物的是非曲直。实际上,许多问题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要求自己竭力真实地描
写生活,但是非最好还是让人们去评说!致苏联青年近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