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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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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福院”的历程。通讯旁边还刊登了岳鹏程的一幅笑容可掬的照片,一篇旗帜鲜
明地赞扬和号召推广学习岳鹏程精神和经验的“本报评论员”文章。
    长篇通讯末尾的署名是:本报记者程越。岳鹏程把通讯翻来覆去读了两遍,脑
子里才墓地蹦出一个“程越”的形象:那是一个穿着紫红色羊毛衫,脑后晃着一束
马尾巴,既时髦又随和的漂亮姑娘。

    岳鹏程由阶下囚一跃而跻身于太阳系,成为一颗光芒四射的明星之后不到一个
月,那个年青漂亮的女记者程越,又一次来到了大桑园。
    这次她是作为市委书记鲁光明的随员来的,与几月前的那一次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是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娇女。父亲是党校教员,母亲是美术工作者。受家庭
熏陶,她自小爱好文学。大学毕业后,靠着父亲的一位飞黄腾达的学生的帮忙,她
被分配到市报文艺部当上编辑。那是许多中文系毕业生削尖脑壳想要占领的位置呀!
她得到了。她感到了满足。唯一使她不满足的,是那位自称“老报社”的部主任,
压根儿瞧不起她。她先被分配负责影剧评介。第一次推上两篇稿子,就被毫不客气
地全部打回来。接着又分工文艺随笔。编过三篇,算是跟读者见了面,部主任得出
的结论却是:这个人根本没有政治头脑和逻辑头脑。于是又去负责散文和小小说。
这下好,她约了一篇稿子,部主任粗略一看便大光其火,在稿签上直书两行:
    此类黄色作品也要见报,可见编辑水平和思想意识急待提高!
    作品不让发也罢,偏称“黄色”;编辑水平亟待(竟写成急待)提高也罢,偏
偏还有“思想意识”四个字。程越当即拿着稿签找到部主任面前。
    “主任,你说这篇小说是黄色作品,请问有什么根据?”
    “根据?”部主任抬起秃了半边的脑壳,说:“把床上的事都写出来了,你还
要什么根据!”
    “哪得看怎么写,写的主旨是什么。写了床上不一定就是黄色作品!”
    程越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为了避免把事情搞僵,缓了口气说:
    “主任,你干文艺工作时间比我长,读的书比我多。小仲马的《茶花女》,司
汤达的《红与黑》,包括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和这几年的不少好作品,都
有过类似描写。我们总不能说这些世界名著和好作品都是黄色的吧?”
    程越的本意,是想以尊敬的口吻,通过这些名著的例证,引出对于那篇小小说
的内容和意蕴恰如其分的分析。部主任却红了脖子。他是半路出家当起这个文艺部
主任来的,对于那些名著他读得很少,有的连名字也叫不出来。他最瞧不起这些所
谓本科大学生,同时也最怕这些大学生们瞧不起自己。程越话一出日,他便把意思
颠倒了一个个儿。
    “好哇程越!真了不得嘛!水平这么高,名著读了那么多,当个小报编辑实在
是屈了材!这样好吧,我马上去找总编辞职,这个部主任由你来当好啦!”
    程越见事情不妙,想要解释几句,部主任已经忿忿然甩手而去。
    当天,在全社编辑人员参加的编务会议上,程越受到了严厉批评。第二天一上
班,她就接到了下乡采防和锻炼的任务,把负责的那摊工作,交给了新调换到文艺
部“帮助工作”的一位同志。
    “这不明明是不懂装懂,压制不同意见,整人嘛!”程越哭红了眼皮,找到大
学时的同班同学、现任市委书记秘书的柳边生诉苦。
    柳边生很同情她的遭遇,但也只能劝道:
    “程越,也不要把下乡看成件坏事。你不是早就想有所作为吗?下去一趟,说
不准还能抱回个金娃娃来呢!”
    有什么办法?事到如今,也只好朝这个方向寻找真理了。好在程越有一个报社
记者的名牌攥在手里,无论走到哪儿食宿交通都不成问题。她观名胜、逛古迹,这
里听听那里看看,几个县走过来,一个月的期限也便到了。她急于回去,在蓬城住
了一夜就要走。前来送行的文化馆两名业余作者讲起的大桑园的变化和岳鹏程的几
件轶事,使她临时改变了主意。下乡一月,回去总得拿点东西交差。她觉得大桑园
和岳鹏程,或许会成为一篇散文的素材。
    岳鹏程当时正在筹建汽车大修厂和灯具厂,忙得焦头烂额。听说记者来访,摆
摆手便要拒绝。
    “鹏程哥,你还是见见吧。人家大老远里来,再说咱们这儿以前……”
    刚刚当上接待员的秋玲劝告说。她没讲出的意思岳鹏程是明白的:那时大桑园
并没有什么名气,记者登门是十分新鲜高贵的客人呢!
    “见见也好,看看这些人长的是不是三头六臂。如果再给吹吹……”岳鹏程心
里说。但当他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时,肚里的热气全凉了。
这就是曾经让他仰慕和视为神圣的记者吗?这样的记者也能……
    程越并没有发现岳鹏程心里的变化,她只是凭着机敏和一个月乡村采访的经验,
以及文化馆同志的大致介绍,几个问题一提出和引伸,便使岳鹏程感觉到了沉甸甸
的分量。他认真起来。姑娘的容光四射的脸蛋,端庄优雅的姿态,不时发出的诱惑
性极强的笑声,和连同笑声传递过来的雪花膏和花露水的芳香清爽的气味,使他的
豪爽坦诚的天性得到了激发。他滔滔不绝地叙说起来。从“大丧院”到八百元家业,
从塞给淑贞的纸条到他们的婚姻遭遇;从推盐买锯到伊春之行,从已经取得的成就
到尚在谋划中的蓝图……他们谈了半下午,临走,姑娘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相机,对
准岳鹏程按下了快门。
    当晚,岳鹏程带着几个人赶赴青岛,为办厂的事展开了紧张的活动。那天下午
的谈话和与之谈话的那位姑娘,在他波翻浪涌的脑海里旋即沉没得无影无踪了。
    程越回到市里,写了一篇散文,连同那张现场拍摄的照片交上去。部主任已经
铁定要把程越从部里赶走,对于她的作品自然不感兴趣,看着照片像是个“暴发户”,
说了句:“这些玩艺儿没一个好东西!”文章没搭眼便丢了回去。程越又找到柳边
生诉苦。柳边生看过她的散文,听她详细讲述了大桑园和岳鹏程的故事之后,说市
里正在开会,研究贯彻中央关于农村第二步改革的指示。她讲的这些情况很符合这
个精神,要她尽快写一个调查情况之类的东西送给他。五天后,程越把写好的材料
交给了柳边生。又过了五天,柳边生通知程越,那份材料市委书记鲁光明已经看了,
并且作了很长一段批示。按照鲁光明的批示,报社要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让她立
即把那份材料加以充实,改写成长篇通讯。
    长篇通讯和照片,经报社总编辑直接签发,配以由柳边生执笔、经鲁光明过目
的评论员文章见报了。部主任惶惑地擦着溢满秃顶的汗水。程越故意把高跟鞋踏得
“嘎嘎”脆响,昂然地、眉毛不眨动一下地从他面前走了三个来回。……
    岳鹏程的事迹发表后,在全市十几个区县产生了一股冲击波。鲁光明在一次会
议上点名表扬了程越。这次下来,又特意把她带上了。
    鲁光明原是省委机关的一位厅长,到市里三年,可以说已是德高望重权极一时。
他这次下来的主要目的,是检查和督促开展农村第二步改革,发展乡村商品经济。
他一落脚就声明:不听县委的汇报,先到大桑园和几个村子里去看一看。他像几乎
所有领导干部一样,对于自己发现和推广的先进典型,有着一种不能自禁的,由自
豪、关心、偏爱揉合为一体的特殊感情。
    县里不敢怠慢。一名副书记和那位办公室高主任,连夜赶赴大桑园,布置迎接
的有关事宜;更主要的是做岳鹏程一家人的工作,确保一月前那次使岳鹏程一家蒙
难的丑闻,不被市委书记得到一点信息。
    鲁光明要来的消息,在岳鹏程家中激起了波澜。
    “就是!就是他们差点把你关进大牢!见风使舵,还想装好人,不让人知道!
不行,鲁书记来了非摆论摆论不可!”淑贞几乎是喊着说。
    “人家不是没把我铐去,还恢复了名誉了嘛。”岳鹏程倒是沉稳平和。
    “没铐去就是理啦?关了一天两夜黑屋子怎么算?差点没要了我的命怎么算?
放几个轻快屁就没事啦?”
    “人家不是给咱治了,还给了一百块钱嘛。”
    “不说这还好!那一百块钱不是你硬扯着,我当时不撕了扔他们眼珠子上才怪!”
    夫妻俩一推一挡,羸官坐在旁边只顺朝肚里扒饭,聋了哑了一般。
    “羸官,你也说说,他们是怎么逼你的!尤其那个戴墨镜的鳖羔子,多狠!”
淑贞捋开额角和胳膊肘上尚未退痴的伤痕,“这么拉倒了不行,还得给他们说好话?
天下哪有这等的理儿!”
    “妈!你不懂政治!俺爸那是高瞻远瞩,放长线钓大鱼!”羸官怪里怪气地笑
着,看也不看岳鹏程,说:“反正我不参与。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
饭碗一搁,竟自出门去了。
    淑贞没有得到援兵,仍然气势夺人:
    “行,你答应他们了,鲁书记来了你当哑巴好啦。我可没答应他们,我自己找
鲁书记说!”
    “哎呀我的小贞!你这不是要把我向火坑里推吗?”
    岳鹏程这才急了,拉起淑贞坐到沙发上,轻声地、掏心剖腹地,把自己经过上
次那件事情之后思谋的种种道理和利害关系,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鲁光明到村里来时,迎接的是一片笑脸。他由岳鹏程和县委书记黄公望、镇委
书记蔡黑子陪同;进行了一番参观慰问,而后被引进刚刚启用的办公楼。
    很好嘛!”鲁光明让柳边生和程越帮着,脱下华贵的貂皮帽子和雪花呢大衣,
随便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又招呼岳鹏程坐倒自己身边,说:“我不知道你们感受
如何,我是很受感动和鼓舞的。一个穷得出了名的村子,几年功夫建起这么多工厂、
商店,还有学校、幼儿园,很不容易嘛!不是我当着岳鹏程的面说夸奖话,就那么
个摊子,让我们这些人来干,包括你黄公望和我鲁光明在内,恐怕也未必干得出现
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嗯?”
    “岳鹏程同志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黄公望接口说,“发展农村商品经济就
得靠这样的人打开局面。前几天我们县委考虑过,想破破例,把岳鹏程调到哪个乡
镇去当个主官。”他小心地注视着鲁光明的脸色。
    “那怎么可以?”鲁光明笑着,“岳鹏程调走,这一大摊子谁能管起来?再说
这个村子搞好了,对你们县,对全市乃至全省都会产生影响,作用并不比当个什么
乡镇主官小嘛”
    “鲁书记说得对,我们撤销原先的考虑。”黄公望目视岳鹏程:“鹏程,鲁书
记对你可是寄托了很大期望,你可得再加上几把劲咯!”
    岳鹏程肚里骂娘:“老子差点让你要了小命,现今卖起乖来倒象个人儿似的!”
嘴上却应着:
    “那是,鲁书记这么关心,咱不加劲对得起谁呀!”
    鲁光明忽然问:“哎鹏程,听说你还有个很能干的儿子,怎么没见哪?”
    “他出差去了。”因为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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