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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玉民:骚动之秋-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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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降临大桑园。最初的曦光是从远处的李龙顶那边漫过,爬上远东宾馆的古
式亭阁和村后的老白果树梢头的。渐渐地出现了雾,淡蓝色的、不带炊烟味的雾。
曦光和晨雾散散漫漫地在街上、河边、公园和人们的院子里游逛,越来越明亮,越
来越疏淡,越来越融为一体。秋天,太阳脚步蹒跚。天大亮,马雅河的尽头,海湾
的尽头那边,还只是一片红蓝宝石般的瑰丽。
    六点刚过,作家采访团一行七人,出现在村头孤立突出的四户人家的房子前。
    旧有的海草屋顶换上一片新瓦。快速凝固快速施工的科学方法显示了威力,倒
塌的墙壁修整一新。从外观看,这与刚刚竣工的一排新合并无多少区别。脚手架正
在拆除,几千瓦的碘钨灯正在被从悬吊的空中落下。齐修良和眼珠熬得红红的四个
单位的厂长经理们,正在挨门逐户搜查潜伏的敌人似地进行着最后的检查和验收。
作家采访团进到屋里。屋里墙壁雪白,地面平整。如果不是小院里生长着秋芸豆秋
黄瓜,磨光的水池和水池旁堆放着若干被清理和存放的旧物品,凭谁也难以相信,
就在八个小时以前,这里曾是因暴风雨的袭击而遭受过严重毁坏的地方。
    “了不起!了不起!”作家们一片惊叹。
    这的确是难以想象的事!八个小时前,包括程越在内的所有人,都把岳鹏程的
指令当作神话,当作一种在外人面前故作其态的夸耀和张扬。
    车声,人声。四户在厂长经理们家中度过一夜的职工被送了回来。他们站到自
家门口和院里时,也不禁瞠目四顾。还是孩子们的欢呼,唤醒了大人们的笑脸和泪
眼。
    “哎呀我的老天爷呀!……”一个老太太忽然哭着坐到门外的石阶上。老党他
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上前扶住。
    “大娘,你这是怎么啦?”
    “高兴……高兴啊!
    “妈,快进屋吧。这是人家市里来的领导。你也不怕人家笑话!”四十多岁的
当家人走过来说。
    老太太却上前抓住老党和程越的手:
    “你们是市里来的领导?你们说说,俺那书记是不是个大青天?房子刮坏三天,
我光是愁得哭。这一宿功夫就成这样啦!俺们摊上个大青天哪!你们可得好生犒赏
犒赏他呀!我这老太婆就是愁得慌,要是哪天俺那书记殁了,你说俺这几千口子老
百姓可怎么过呀!呜……”
    仿佛岳鹏程真的殁了似的,老太太又哭起来。
    “丽子,快搀着你婆,家去。”当家人吩咐着,道:“不瞒你们市里领导说,
俺们大桑园群众上服邓小平,下边就服俺岳书记。……”
    门外扛进一个铺盖卷,当家人接住,抱进屋里去了。
    作家采访团来到院外的小街上。
    “一个干部能当到这种份上,真是不容易!”戏剧家发表着感慨。
    “要是各行各业的领导都有这种劲头,咱们国家的现代化就快啦!”老党甚至
想,回去后把手头正写着的长篇小说放一放,以这件事为素材先写一个中篇出来。
    “不容易我承认。可也不能成了大青天,搞个人崇拜呀!”猴子说。他对老太
太和当家人的话很不以为然。
    “那是人家群众的心情!你要是能让群众也称你个大青天,我先给你歌歌功颂
颂德!”这次轮到程越说话了。
    “你给我权!给我权,我要是比他岳鹏程干得差,我就……”
    “还是得了吧!就凭你那两面人和伶牙利齿?”
    “行行,我服了你了还不行,我的大主任。”
    “你服我什么?你得服人家这种精神!”
    “哎!……”
    街的另一边,银灰色的小皇冠疾驰而来。岳鹏程下车,齐修良连忙迎上向他低
声汇报着,陪他来到房前。他未及察看,就被四户群众欢围住了。
    “谢谢你呀,书记!”
    “多亏了你书记呀!”
    “书记,到俺家喝口水吧!”
    …………
    七嘴八舌,老少爷们一片感激涕零。
    “你们感谢我么个呀!”岳鹏程郑重地说,“你们遭了灾,我知道得晚、处理
得晚,你们应该骂我才对。”
    一句话说得四户人家心里煮了沸汤。
    “书记,我们保准好好干,对得起你!”
    “书记,你可千万保养好,可别累坏了呀!”
    “书记,俺老百姓可就指望你啦!”
    …………
    对这些滚烫滚热的话,岳鹏程似乎并不感兴趣,说:“大伙先安顿安顿吧!还
有么困难尽管提,我尽量办!”
    四户人家刚散,四个单位的正副厂长经理,一溜串儿低着脑袋来到面前。他们
头上、衣服上沾满灰泥土粒,疲惫不堪却站得笔挺溜直,眼珠儿带着几分呆滞地斜
视着街面,等待着一场无可避免的雷霆和厄运的降临。
    岳鹏程正眼不瞅,问齐修良:“于小银来了吗?”
    “来了。”齐修良从人群后面,拽着领过一个二十一二岁的青年。不知是被找
来得过于匆促,还是过于紧张,青年耷拉着头,一双脚不停地交叉揉搓着。
    “你就是于小银?”
    “嗯。”
    “房子刮坏,是你报告的?”
    “是……不,我是说着玩的。真的!……”
    “你到厂几年了?”
    “三年。
    “现在是几级工?”
    “二级。
    岳鹏程嘴唇只一动,对齐修良说:
    “通知灯具厂,于小银从今天起定为四级工。另外,颁发两千块钱奖金,通报
全公司表彰学习!”
    于小银蓦地抬起头,上下眼皮鸡啄米似地眨巴着。
    “这是书记对你的表扬,还不快谢谢书记!”齐修良读了于小银一把。
    “书记万岁!”于小银突然一个高儿蹦起,野驴撒欢般地跑去。跑去好远,又
一扬手送过一声呼叫:
    “书记万万岁!”
    四个单位的厂长经理,越发感到了末日的来临。岳鹏程的奖惩制度,是盖着总
支和总公司的大印下发到各单位,并且向全体职工公布多次的。但他兴之所至、怒
之所生,随时都可以用口头的法律加以修正或发挥。一个职工迟到三分钟被他发现,
张口罚款三百元。一个干部让木器厂的师傅帮助做了一个茶几,茶几当场被劈烂,
干部当场被撤职,那位木工因为用了公家的铝和刨子,当场被宣布罚交折旧费一千
五百元。大桑园的真正法律是在岳鹏程嘴唇上。这些厂长经理们是再清楚不过的。
重奖必有重罚。报了一句信几赏金两千、提升两级,他们这些失职的“父母官”……
    “你们几位老爷干了一夜,受了点教育没有哇?”岳鹏程和眉善目打量着众人。
    没人回答。这种时候,你把心中的懊侮刻上石碑、铸作铜字,也没有丝毫意义
了。
    岳鹏程也不追逼,在众人面前走动了几步,忽然说:“你们累了一夜,我也不
批评你们了。不过你们得记住,哪个在大桑园耍官僚、不管老百姓死活,我岳鹏程
就是他的第一个克星!就这样吧,今天放你们一天假,各人回去洗洗澡睡一觉,准
备到大会上作检查。”
    厂长经理们象报信的青年一样,一齐愕然地偏起脑壳,神经质似地把眼皮紧张
地开启和关闭着。
    难以置信!这真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
    其实,岳鹏程的治人之道并非只有一个“威”字。恩威并用,以威为主而已。
“恩”也是时常布施的。果园没承包时,两个青工晚上偷苹果被他捉到了。他两个
耳光子过去,把偷的几个苹果摔得稀烂,说:“真他妈没出息!你们这一辈子没吃
过苹果是不是?去,找果业队长,就说我批的,每人抬一筐回去!”第二天,两个
青工大气不敢出,果业队长还真派人把苹果送到门上。手下的干部职工有谁在外边
闯下祸或惹了麻烦,只要你求到岳鹏程名下,只要有可能,无论原先你与他关系是
否亲密(仇人自是除外),他都会挺身而出,把事情朝自己身上一兜一揽,把你保
下来。一个厂长去福建贩了几百只手表,公安局准备逮人。他找去把胸口一拍:
“能判几年?判了还不得给他饭吃?不是净给你们添麻烦?交给我得啦,我保准不
比你们管教得差!”凭他的情面和几句话,公安局真的偃旗息鼓了。“别看书记平
时凶,紧要时刻可仗义!”凭着这,有时他尥蹶子又打又骂,许多人也并不记恨他。
    厂长经理们得到大赦,感恩戴德地散去了。
    岳鹏程好像这才发现了作家采访团。
    “昨天我们还不敢相信,刚才来看看,觉得岳书记这才是个真正于事业的大家
气象!”老党由衷地说。
    岳鹏程只是笑笑:“哎呀党主席,难哪!咱是共产党,你享受一点也罢,做点
过头事也罢,九九归一,你不能叫老百姓骂祖宗哇。可有些人哪,你没有治!”
    来到路口,老党他们要告辞回去。岳鹏程坚持同众人一起散着步,到宾馆吃了
早餐。
    上午参观访问,由秋玲负责。程越被留下了,与岳鹏程躲进二号小会客室。服
务员端上龙井,送上西沙旺的苹果、芦儿岗的在梨、大泽山的龙眼,以及新疆的葡
萄干、芜湖的傻子瓜子。
    “吃。”岳鹏程礼貌而热情地朝程越面前摆放着,说:“我让人捎过几次信去,
你怎么也总不见面?”
    “忙嘛,我刚接手那一大摊子。”
    “柳秘书这次怎么不一起来?他怎么样?”
    “他也是忙。我走时他还特意让我捎话给你,说谢谢你的邀请,谢谢你在我们
结婚时花那么多钱。我们都觉得怪过意不去的。”
    程越把腕上戴的那块瑞士郎琴镀金方亮小坤表亮了亮。去年结婚时,岳鹏程给
她和柳边生每人送了一块进口高级金表。
    “那算么个。结婚是人生大事,你们收下就算是瞧得起我。哎,柳秘书没说下
一步怎么安排?”
    “有过话,准备让他下去锻炼半年再上来。可能是当组织部长。”屋里只有两
个人,程越还是朝门口囗了一眼,压低了音调。“鲁,现在对人权抓得可紧啦。该
提的提,该调的调,该培养的培养。上边派了个正市级的副书记,才四十几岁,明
摆着是来接班的。”
    “鲁呢!彻底退?”
    “那也不会。回省里他不愿意,可能到人大干几年主任。”
    “鲁,人是好人,就是有时候愿和个稀泥。”
    程越知道岳鹏程指的是黄公望当市政协副主席的事,说:“上面的事复杂得很,
有时候不和点稀泥还不行哩!”
    岳鹏程笑笑表示理解。又遭:“不管怎么说,将来还是在柳秘书和你这些人身
上——夏市长、方市长怎么样?”
    “夏年龄也到了,方很有可能接班。”
    方是方荣祥,两年前当上的常务副市长。
    “经委计委那帮人呢?”
    “物资局商业局那帮人呢?”
    “我们县这位祖,有没有可能上去?”
    “祖和方的关系还是挺好?……”
    岳鹏程一个一个问,程越尽自己所知一个一个答。这种对于上层人事变动及相
互间关系的关注,是岳鹏程自那年吃了黄公望一门根,又喝了鲁光明一顿喜酒之后
开始的。在资本主义社会,财产就是权势和地位,有时总统也得听由大财团大资本
家左右。在中国,财产无足轻重,而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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