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6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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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道护持!便是六倍何妨!俺不怕!谁怕了?”
“不怕!”众人一口声呼应了齐国商人的问话,便匆匆回到了各自商社。
霜雾方散,日上三竿,官市丞带着马队隆隆赶来时尚商坊已经开市了。眼见人马牛车潮水般涌进了近二十丈宽的石坊口,官市丞又带着马队隆隆卷了回去。尚商坊内却顿时鼎沸起来,纵六横三的九条大街分隔出的十个坊区,人群川流人头攒动,与苏秦描述当年临淄大市的“车毂击 ,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各色秦人今日竟是闻所未闻的阔绰,将店口价牌瞄得一眼咕哝一句黑得狠,便指点喊出粗粮一石青盐十斤铁犁头三个等等名目,而后摇着钱袋抖出金钱竟是眼也不眨!商贾们原想限货,卖到午后便关门,可昨日吞回的粮货匆忙间都堆在店铺尚未库藏,汹汹人海岂容你中途收市?无奈只有硬撑,眼看着黄灿灿沉甸甸的各式金钱流水般进柜,心头却直疼得大汗淋漓! 黄昏收市,尚商坊又吐得空空如也,秋风鼓着落叶飘过长街,乱市后的寂静竟如幽谷一般。六国商贾们大为沮丧,顾不得聚集商讨,纷纷先缩进店堂盘账。一番忙碌结算,一吞三吐,大多商家竟都是亏了三四成本钱,谁家生意越大,谁便亏得越多!
“鸟!老夫不服!终不成蛇吞象了!”终于有人吼喝起来。
当商贾们又渐渐聚拢到楚国商社门前时,却见尚商坊独一无二的显赫铁门已经关闭,猗顿氏商社的铜字也从门额消失了!商贾们立时便觉得一股寒气渗透了脊梁——猗顿氏亏倒灶了!惊讶之余,神色各异的商贾们进了庭院绕过影壁,却见正房前一排高车,仆役们正进进出出忙碌着装车,猗顿公子铁青着脸站在廊下,满庭院沉闷得没有一个人出声。商贾们这番算是真正看明白猗顿氏倒灶了要关张出秦了,一时大泄了底气不禁便瘫软在院中。
“中!赫赫猗顿氏原本也是泥熊一个,不经亏也!”
“魏兄好风凉。”猗顿公子提着一支金镶玉的马鞭沉着脸走下台阶冷冷一笑,“就实说,我猗顿氏这次商战亏了入秦六成本金,与猗顿氏总社本金只是三成而已,撑持得住!念得诸位曾经拥戴我为盟主,猗顿便实言相告。此乃家父密书,请魏兄念给诸位。”说罢从皮袋中抽出一支铜管抬手便抛了过来。
“中!”魏商抄住铜管抽出一张羊皮纸便高声念诵起来,“斥候执事业已探明:密领咸阳官市者,吕不韦也!此人多经商战风浪,未尝一次败北,若非方起之时数年全力援齐抗燕,早成天下第一巨商!此人执秦市欲彰显功劳,必致六国商贾于死地,儿当关张离秦移商大梁,以避其锋芒……这,公子何不早说!”
“诸位不来,猗顿还当真不想说。”
“老夫不信邪!一个吕不韦便能整死尚商坊?”燕商愤愤然站了起来。
“俺倒是听说过吕不韦。”齐国商社总事苦笑一声,“也是神,此人专能绝处逢生!当年田单将军眼看便要困死孤城,派鲁仲连寻着了这吕不韦,嗨!从此一海船一海船的粮货兵器便是源源不断!否则啊,那即墨能在乐毅大军下撑得六年?此等人领市,我等没辙!”
“鸟!这老杀才如此能耐,奔秦国做个小官市?不信!”
“人各有志。”猗顿公子冷着脸道,“无论吕不韦图谋何在,只这商战与我等相关,无关其余,晓得无?实在说,猗顿倒是钦佩这个吕不韦!君子复仇,十年不晚。诸位若有心志,十年后再进咸阳与吕不韦一见高下!谁受不得这场屈辱,谁便留下,猗顿恕不奉陪。”
商贾们谁也不做声了。但为大商,都是世代累积的资财,谁敢眼睁睁将祖宗基业拼个精光?连猗顿氏这等天下巨商都要避开吕不韦锋芒,谁还当真有心撑持下去?一时人人沮丧,竟是满庭院默然。
“禀报公子!”一个执事气喘吁吁跑来,“有,有人求见!”
“求见?”猗顿公子皱起了眉头,“秦国官市吏?”
“不象。一,一个白头老人,不说名讳来路,只说要见公子!”
“也好。请他进来。”
片刻之间,一个须发雪白的老人从容进了庭院,对着众人便是周遭一拱:“在下吕氏商社总事老西门。见过公子,见过诸位总事。”不卑不亢不笑不怒却又是一团和气满面春风,一看便是老辣商士。
“吕氏商社便是吕不韦了。”猗顿公子顿时脸色铁青,“他还要如何?”
“公子明察!”老西门一拱手,“老朽奉命前来,是要知会诸位:吕公欲待与诸位聚饮言和,退回诸位本金,并奉送利金一成,了结这场突兀商战。”
“不中!输便输!吕不韦要羞辱我等么?”魏商总事愤然喊了起来。
“此公差矣!”老西门坦诚拱手道,“吕公所念:秦人突遭天灾,官府突逢国丧,朝野措手不及,迟于治灾以致生发乱象。吕公念及商道大义,恐秦人因商家囤积粮货而难以度灾秋种,故而督导南市与尚商坊周旋。如今秦人度灾有望,这场突兀商战亦该平息。吕公念及六国商贾入秦百年,周流财货有大功,请准秦王退还诸位亏损本金并送利一成,所求处便在诸位莫得离秦,如常留秦经商可也!吕公有言:商道无国,惟与百姓生计相连,若囿于邦国成见,便失了商家本色也!吕公愿以东道之身大宴诸位,以了此次恩怨,实无他意,愿诸公明察。”
一席话了,庭院中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说话!若说开始六国商贾还有愤愤然戒备之心,此刻倒当真难辩真假了。这位白头老者说得入情入理,神态口吻丝毫没有战胜者颐指气使的骄横,显然不会是吕不韦乘胜羞辱尚商坊了;然则战胜者退还本金又奉利一成,这等事匪夷所思,谁又敢贸然相信?一时人皆狐疑,目光便齐刷刷瞄向了猗顿公子。
“老总事好说辞!吕不韦好器量!”猗顿公子拊掌大笑,“我猗顿氏认了!利金不要,本金收了,留在咸阳继续商道。诸位认不认?自家说!”
“俺看使得!”齐商总事高声道,“我等要离开秦国,原本便是怕吕公将俺等做仇敌待之!如今吕公折节屈就,要结交俺等,俺等岂能不识人敬!”
“中!只是咸阳尚商坊要大宴吕公才是!”
“不消说得!人各有份,一起做东!”
“如此谢过诸位!”西门老总事团团一拱手,“老朽便去回复吕公,明日便定聚宴日期。老朽告辞!”说罢从容而去。六国商贾们又是感慨又是迷惘,你看我我看你竟如噩梦醒来一般。黄昏时还在痛失河山,两个时辰月亮升起却又是失而复得,若非天意,岂有如此人生变幻?
夜半时分,吕不韦得到西门老总事回报,不禁长吁一声心中大石顿时落地!无论商战何等获胜,若百年尚商坊的六国商贾愤然离秦,咸阳的庶民生计便会大为艰涩。毕竟,秦人不善商事,粗放的南市远远不足以周流咸阳大都与数百万关中老秦人,一旦尚商坊散,今冬明春的度灾立时便是急难!其时无论做何说辞,朝野国人都会不期然将罪责归在吕不韦身上;纵然新秦王护持得一时无事,吕不韦在秦国朝野刚刚生成的些许声望却一定是荡然无存,谈何后业?这种结局及应对,是吕不韦领着牛车队去沣京谷的路上想透的。那个神秘青衣人一露面,他便相信这场商战必胜无疑!下一个难题不是神秘青衣人,而是安定六国商人。他能料定的是,只要冬春度灾的大局稳定,朝野任何人都不会计较这场商战的利金多少。惟其如此,他便能放开手脚处置这个难题。毕竟,商家是以牟利为根本的。与西门老总事一番精打细算,吕不韦与将全部利金做十成分为四块:秦国官市一成,神秘的清夫人两成,田氏卓氏各两成,尚商坊两成;剩余一成依西门老总事说法,该当留给自己以补空虚,因为吕氏商社的余金这次也全部填进了商战。可吕不韦却是断然摇头,最后三成全部留着安抚尚商坊!吕氏累万金钱已去,何在此时小钱?
“六国商贾如此通达,老朽倒是没有料到。”西门老总事分外感慨。
“通达是通达。”吕不韦脸上浮现出熟悉的微笑,“目下想来,此间根本却是秦国人口众多市力雄厚。我等处置之法倒是次要了。”
“老朽倒以为,先生处置才是根本,换做官市丞定然面目全非!”
“谢过老爹奖掖!”吕不韦哈哈大笑,“说到底,天意也!”
次日过午,西门老总事便领着满载大箱的牛车队隆隆进了尚商坊,按照商社逐一退还本金并奉利金一成。六国商贾们感慨唏嘘坚执谢绝利金,西门老总事则反复拜请,商贾们无奈,最终只得收了。
立冬这日,乱市后的尚商坊修葺一新重新开市。各商社总事与资深商贾百余人齐聚尚商坊最大酒寓洞香春,大宴吕不韦与秦国官市一班吏员。席间六国商贾对吕不韦大是敬服,异口同声申明:他日吕公但有吩咐,万金不吝!吕不韦也是感慨万端,举爵逐席敬酒痛饮,不待散席便薰薰大醉了……令吕不韦无法预料的是,数十年后他被贬黜洛阳闲居,六国大商名士感念他当年义举,竞相赶赴洛阳抚慰探视,车马塞道门庭若市,竟是为自己召来了杀身大祸。这是后话不提。
秋日临窗,吕不韦方才酒醒,沐浴更衣后喝了一陶盆陈渲亲手炖的鱼羊汤,发了一通热汗,浑身顿时舒坦振作,蓦然想起一事,正要对陈渲说起,西门老总事却匆匆来报说,秦王召他紧急入宫!
第八章 风雨如晦 三、新王朝会波澜迭起
这是新秦王嬴柱的第一次朝会,整肃列座的大臣们充满了感奋与期待。
向例:新王即位当有图新大举,一则在赏赐朝臣中推出新一代权贵,二则提出振奋朝野的新国策。上代老国君在位期间愈长,朝野对继任新君的期望就愈大。若秦昭王这般老国君在位五十六年,长平大战后的几年坚执守成,风瘫后更是蛰伏深宫,对外偃旗息鼓,对内了无新政,朝野诸多事端纠葛渐渐已成积重难返之势,竟是听之任之。无论有识之士入秦抑或在朝能臣将士,近十年皆无功业可言,辄怀扼腕叹息之心。若在衰颓之势的山东六国,此等风平浪静也许正好是朝野期盼的太平日月。然则这是秦国,朝野便容不得这种长期无所事事的蛰伏。自秦孝公商君大变法之后,老秦人的耕战事功精神骤然勃发,百年之中已成深植朝野人心的风习。庶民惟恐无战功,朝臣惟恐无事做,但有大战新政,举国生机勃发!家有战死烈士则荣显,村族多耕战爵位人家则扬名,民虽多有牺牲而无怨无悔!正是因了此等风习精神,秦昭王才敢于诛杀抗命不出战的白起,秦军将士也才能最终体谅秦昭王而义无返顾地出关血战。此后两战大败,老秦子弟血流成河死伤三十余万,河东新地尽失,朝野却了无怨声,只咬牙将息以待再战复仇!这便是秦国。这便是秦人。如今老秦王死了,新王即位了,朝野瞩目所在与其说是赏赐臣民推出新贵,毋宁说是新政大举。
吕不韦是第一次参与朝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