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8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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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分内所为也!”
王翦举起大碗汩汩饮干,碗底向嬴政一照,干净利落滴酒未落。嬴政大是欣慰,一个好字出口,举碗三几口吞干了一大碗兰陵酒,碗底一照也是滴酒不落。战车下的将尉们便是哄然一声喝彩。盖战国之世,酒为珍物,敬酒之风习本意,乃为敬者献出自家面前的酒呈给对方饮之,是以为敬也;并非后世之敬酒,大多为敬者先饮,实则将敬之本意讹转为罚,亦将酒之珍稀讹转为贱。然则,敬酒古风至今依然在中原地带保留,即敬酒者后饮,甚或不饮。此乃后话。嬴政观王翦饮酒所以大感欣慰者,老人之饮若能一气吞干,其底气犹存也,体魄犹健也。譬如赵国老将廉颇,郭开同党恶意诬其“一饭三遗矢(屎)”,赵王闻之而叹息廉颇老矣,缘故亦在此。
嬴政敬罢王翦,又对着蒙武与战车下座案区的大将们举起一碗道:“大军南征,诸将各司本部建功,本王敬各位将军!”大将们哄然饮干。嬴政高声道:“今日本王特许,诸位将士放量痛饮!”秦王万岁的呐喊声浪顿时爆发,掀得牛皮大帐鼓荡不止。嬴政转身对王翦李斯一拱手道,“长史陪同老将军但饮无妨,我与各席将尉们一干。”转身正要下车,蒙武在战车下道:“君上立定便是,老臣早有预备。”说罢向大将座案区后一挥手,李信立即带着一小队中军甲士过来,哗啷一声分开连接战车的铁索,便护卫簇拥着王案战车走向了坐席甬道。如此缓缓行进,嬴政站在战车上逐一向每席将尉敬酒。将尉们大是奋发,欢呼声连绵不断。一碗一碗地痛饮,五十余席过去,嬴政已经面如红锦汗如雨下,竟然丝毫不见踉跄醉态,紧步车后的赵高看得心惊肉跳又热泪直流。及至嬴政的王案战车稳稳推回中心座案区,举帐雷鸣般一声呐喊:“彩——”
正当此时,秦王嬴政一步跳下了战车,对着与甲士们共推战车的李信深深一躬。顷刻之间,举帐寂然了。只见嬴政举起了一碗兰陵酒道:“将军虽有一败,然能知耻而后勇,沉心再造,以等量壮士逼杀项燕,真丈夫也!法度在前,本王无以擅自赏功,敢请受嬴政一酒之敬!”愣怔的李信骤感心头大热,踉跄欲倒却又死死站定,又骤然拜倒奋然道:“国不弃我,我何弃国……”言犹未了,李信晕厥了过去。
这一场军宴,火辣辣痛饮到日薄西山。
嬴政睁开眼睛,已经是次日午后了。问赵高昨日情形,赵高说除了王翦、蒙武、李斯三人没醉,十有八九都醉了。王翦李斯送君上回行营,临走时王翦还对李斯说了一句,日后君上犒军,最好莫进军营。嬴政听得哈哈大笑,也是也是,要打仗岂不完了,没老将军在,我敢如此痛饮么?笑罢起身梳洗一番,顿时神清气爽,吩咐赵高去找长史来。片刻李斯来到,嬴政便吩咐李斯一起去上将军幕府。李斯道:“臣已与李信约好,午后带十名书吏进郢寿王城,搜罗法令典籍。君上先与上将军会商兵事,臣随后赶来可否?”嬴政道:“各国法令典籍,不是都有专使送往咸阳么?”李斯道:“臣已问过,楚国王城典籍库分散多处,尚正在搜集搬运之中。臣欲尽早看到楚国与百越部族立定的种种盟约,故想亲自动手,能在此次带回最好。”“长史深谋远虑,无愧庙堂之才也!”嬴政不禁大为感慨,一挥手道,“你只管去,我在上将军幕府等你,一起晚汤!”李斯拱手一应,匆匆去了。
王翦正在打量着司马摆置好的百越地图,蒙武大步进来了。
蒙武说,上将军昨夜交他的平越方略他已经看了,全然赞同,只觉大将摆布似有不妥,上将军还须再行斟酌。王翦笑道:“斟酌甚,你以为秦王能睡到明日去么?没准天黑之前你我就得奉召进行营会商,一起说。”正在此时,辕门外传来当值司马一声长呼:“秦王驾到——”蒙武还没笑出声,见王翦已经霍然起身,立即一跃而起跟着迎到了辕门。
君臣礼罢,各自笑谈着昨日醉酒情形,便进了幕府正厅。嬴政看见将台上已经摆好了一排挂着地图的木架,便说:“长史有事后到,我等先议。”王翦立即下令当值司马:不许任何人进帐,正厅只留一名军令司马与一名录写掌书。而后,王翦又亲自关闭了幕府厅门,回身请秦王入座正案。嬴政坚执不从,说那是帅案,纵然君主也当不扰将令。王翦无奈,索性也坐到了帅案旁一张平日放置军务文书的偏案前,与秦王与蒙武的座案连成了一个紧凑的小圈子。如此君臣三人落座,一次绝密军事会商便告开始。
军令司马重新摆正了三副木架地图,指点着图板对秦王嬴政先行禀报了百越三部的大体情形,而后又禀报了两位主帅拟定的南下进兵路线。这个进兵路线是:兵分三路,一路从江东吴地南下,进入会稽山地,平定瓯越诸部;一路从洞庭郡南下,进入闽水山地,平定闽越诸部;一路从湘水南下,攀越五岭进入南海之地,平定番禺的百粤诸部
“何谓五岭?”嬴政插问了一句。
“禀报君上,”司马指点着地图高声道,“人谓五岭,是横亘于南中国腰部的一片连绵大山。这片大山起自湘水之南,自西北走向东南海边,依次为:台岭、骑田岭、都庞岭、萌诸岭、越岭。”
“如此岂不是说,只要扼守这道五岭山地,便可卡断南北中国?”
“大体如此。”王翦点头应了一句。
“只是,大将摆布尚未有断。”蒙武似乎有些急迫。
“是老将军自己不赞同罢了。”王翦悠然一笑。
“噢?两位老将军歧见?”嬴政有些惊讶。
“上将军执意自率大军攀越五岭,老臣不敢苟同!其因有三……”
“三也好五也好,左右是自家要去罢了!”王翦罕见地大笑了一阵。
“岂有此理!老夫不能去么?主帅得坐镇!”
“凭甚非老夫坐镇?你坐镇不行么?大仗没得打……”
“断无此理!主将上阵,副将坐镇,天下可有此等事?”
“好好好,教君上决断便了。”
“君上决断,更是上将军坐镇!老枭出营,还叫博戏么?”
蒙武一句博戏比照,嬴政笑得不亦乐乎了。盖博戏为战国流行之智力游戏,几类后世军棋,其中的“枭”为统帅,居宫不出,一方逼杀对方之“枭”即为胜利,是故,这一博戏也叫做杀枭。因宫廷市井酒肆等皆以“杀枭”为赛马之外的最大赌,故列博戏之中。蒙武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自觉精当无比,不禁得意地大笑了起来。蒙武目下是军中最老资格,虽与王翦年岁相仿,然却因军旅世家之故而少年从军,其军旅阅历只怕比王翦还早了些许。加之蒙武秉性宽厚与人争论无分老少,故遇素来不苟言笑的王翦而能赳赳相争。王翦也是唯遇蒙武此等老夫之论,方能偶显轻松。如是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倍显白头兄弟之谐趣。嬴政一时童心大起,只咯咯咯笑得前仰后合,全然没有了评判心思。
“打住打住,还是君上决断。”终是王翦颇显大度地挥了挥手。
“是也!老夫听君上决断!”蒙武硬邦邦跟上,依然没有松缓迹象。
“老夫之见,还是晚汤后再议。”王翦忍着笑意拍了拍案。
“好好好,最好……”
嬴政依旧笑得泪水直流,靠住了军令司马特意安置的坐靠喘息了一阵,又用汗巾拭了几次脸,这才止住了笑意。王翦蒙武都是对这个秦王知之甚深的老人,见早早已经远离了欢笑的嬴政一时显出少年心性而笑不可遏,自是倍感欣慰。晚汤上案时,王翦特意吩咐军令司马从辕门外的王车唤来了赵高,又亲自在帐口叮嘱赵高侍奉好秦王,其殷殷之心如同一个老人照拂不知寒热的儿孙,连从不与大臣将军多礼的赵高也对王翦深深一躬,两眼泪光地走进了幕府。正在此时,李信差人来报,说在郢寿王城典籍库已经找到了楚越文卷一大间,长史正在一一清理,不能赶来晚汤了。嬴政二话不说,立即派赵高驾着王车给李斯送去了酒饭,还特意叮嘱赵高不许回来,一直等李斯完事再接回来。
晚汤之后,君臣三人重新会商。
嬴政之意,两位老将军如何统兵之事过后再说,先定三路实战主将。王翦蒙武立即赞同。王翦禀报说,南下三将已有初定之选:以任嚣为平定瓯越主将,以屠雎为平定闽越主将,以赵佗为平定南海主将。此三人祖籍皆为老越人,入秦均在两代之上,对越人风习依然通晓,可获事半功倍之效。嬴政问三人将才。王翦说,此三人才具勇略虽不及王杨辛李四大将,然却有一共同长处,处事稳健且有政务之能。南下平定百越,大多为分军独战,战事不大却连绵不断,须得下一城邑安一城邑,同时须得兼顾各部族城邑间利害冲突,故政才极其要紧。嬴政听罢,欣然拍案了。
第二件大事,总兵力分派。王翦之见,南下兵力以步军为主,占八成;铁骑变为轻骑,占两成;总兵力只需三十万,每路大体十万上下。其余三十万大军班师中原,底定大局。嬴政听得心头怦怦直跳,竭力按捺着兴奋,只追问南下三十万大军能否胜任?王翦蒙武先后申述一番,都说以秦军战力三十万绰绰有余,若非山高水远,若是平野地带,只怕根本无须三十万。嬴政这才奋然拍案,三十万大军回归中原,天下定矣!
第三件大事,后援保障。自秦昭王之后,秦人多远征大战,上下深知后援畅通之重要。此次万里迢迢远离中原深入不毛之地,其后援通道无疑是闻所未闻的艰难。而楚国所以不能有效归化治理百越,其根本原因与其说兵力不济,毋宁说后援不济。军谚云:千里不运粮。盖长途千里输送粮草,其输送人马足以耗去自身所运之大部粮草,成本之大,任何邦国无以承担。是故,秦军再度南下,其后援根基必然只能设在故楚江南之地,力所能及的越靠南越好。如此一来,建立仓储营地,建立兵器衣甲作坊,征发相应车马民力等等,实在都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运筹。其中还牵涉一个看似不大却又极为要害的难题,就是秦军将士十有八九都是北方人,惯食麦面豆谷与牛羊猪肉。若以江南为后援根基就近征发,则只能以输送鱼米为主。若从河外安陵后援大营将北人食物运至江南大营,而后再越五岭下南海,则消耗将十数倍增长,根本无以承受。然若不如此,秦军将士能否适应,则又很难说。秦王嬴政在将尉军宴上开篇便大说了一番秦军饮食口味,虽是临机而发,实则也是久在心头的大事。大将们连同王翦蒙武在内,都深为秦王的这通激励之辞所振奋,原因也在于此。如此等等纠葛,后援之事便非同寻常地凸现出来。
嬴政听完两位老将军的种种申述,良久默然。
正在此时,李斯一头汗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李斯一边接过赵高递来的汗巾擦拭着汗水,一边大体说了百越文档搜集情形,说他回到咸阳后便可尽快拟出一则既合越人习俗又简单易行的治越法令,君上允准后可以正式王命颁发,南下大军好据以行事。王翦蒙武大为高兴,一口声连连赞叹,说只要这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