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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部分

知堂书话-上-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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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著述有《墨憨斋传奇》十种,又《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
恒言》等,共计古今短篇小说一百四十篇,成为后世有名的所谓《三言》。
此外杂著还不少,他编有《古今谈概》一书,集史传笑谈之大成,至清初经
人删改,名《古笑史》,有李笠翁的序文。《笑府》则与《谈概》相反,并
非实人实事,纯系假作,以嘲笑为目的,乃是真正的笑话。《笑府》后亦经


人改编为《笑林广记》,署名游戏道人,不知姓名,不复可凭,而原本亦遂
不传,只知道日本内阁文库及大连前满铁图书馆各有一种,无从得见。今只
以日本旧木刻选本二种为依据,其一有二卷,一只一卷,题风来山人删译。
风来山人为日本十八世纪的天才作家,译虽未知真伪,但其声名正足与墨憨
斋抗衡,故书坊遂借用其名亦未可知。二本内容多不同,今参酌抄录,猥亵
类有太甚者,不得已暂从割舍。

第三种是《笑倒》。这本是《山中一夕话》中十种之一,题着咄咄夫的
别号,但是我们从他的《半庵笑政》上知道真姓名是陈皋谟,字献可,所以
也收入集中了。陈皋谟的事迹无可考,但看《一夕话》的各项序文,可以断
定他是明朝的遗老,在清初所写的,因为如顾亭林所说,吴越遗老文多放恣,
可以为证,因此,那序上的戊戌也可能就是顺治末年了吧。

第四种是石成金的《笑得好》。石成金天基也是清初人,所著有《传家
宝全集》,康熙时刻,一总有二十册以上吧。他的特色是在于编造笑话(自
然也有些是用旧有的资料,不过经他改作过了,特别更是尖刻些。)却仍同
明朝人一样写上自己的姓名,目的是说劝善惩恶,有些却又讲的特别下作,
这是有点儿矛盾的,因此他的原作虽是有初集二集各一卷,我们所选取的可
是很不多了。

要了解中国笑话的特质,从中间去看出老百姓的真正的爱憎来,理想的
办法是搜集通行的民间故事,把笑话的一部分抽出来,加以整理。不过现在
没有这种资料,那末也只好利用既成的书本,虽然这是经文人加工过的,而
且中间又是间隔了不少的年代。从这里我们所抄集的三百五十多篇笑话上看
来,也可以举出几点来说,但是这有的乃是属于过去的,因为这里反映出来
的是过去的社会与生活,——自然有些状况或其影响也可能在现今还存续
着。

第一点我们可以看出来,笑话里所嘲骂的有许多不通的塾师和庸医。这
本来是过去中国社会上的一个大问题,教育与卫生都搞不好,结果误人子弟,
害死病人,使得大家痛心疾首,在笑话上便首先表现出来了。这个根源是和
以前的科举制度分不开的。自从明朝规定以八股取士,“万般皆下品,惟有
读书高。”大家都向着这条路奔去,读通了的及第上进,可以做官,真实本
领也只会做文诗罢了。读不通的结果别的事都不会做,只好去教读或行医,
骗饭来吃,以极无用的来担任这两项重大任务,为害真真不小。这个情形现
在已有改变,而且关于塾师读破句认别字,多系根据经书,对于现代读者也
恐有点隔膜了。第二点可说得的是,吝啬的,特别是不请客或吃白食的人,
很成为嘲笑的对象,此外则是说大话的,怕老婆的也都在内。第三点是嘲笑
愚昧的,这一项里包括着民间故事的《呆女婿》一类,数量应当不小,虽然
我们所抄的还不见那么多。第四点是说官府的事,这集里收录得很少,但《笑
赞》里附录的《孟黄鼬传》把贪官说的淋漓尽致,《笑府选》第一四九说有
长面人被马鞍的失主错认,旁人劝他不如认赔,若是经官定是断给失主,说
昏官又真是巧妙得很了。此外有些嘲笑妇女以及残废的,在笑话中当属于下
乘,虽是不能免,却是不值得来说了。

这集子里所收笑话的著述者,有赵梦白那么的贤哲,也有石天基那么的
庸俗人,他的自称传家宝全集的格言只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但统观全部
笑话,却都说的不差:我们只看那《笑赞》第五一的“打差别”,与《笑得
好选》第八的“割股”,对于强有力的封建道德,特别是父为子纲,夫为妻


纲这两项,敢于举起指头来,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事,即此可以看出中国笑话
里的明朗性与健康性来了。

一九五六年一月三日,编订者记。

□1956年作,1958年刊“人文”初版本,署名周启明
□未收入自编文集

绿野仙踪①

这里还有一部书,我觉得应该提一提,这便是那《绿野仙踪》。什么人
所著和什么年代出版我都忘记了,因为我看见这书还在许多年前,大概总有
六十多年了吧。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中也不著录,现今也无法查考。这
是一部木板大书,可能有二十册,是我在先母的一个衣柜(普通称作大厨)
内发见的,平常乘她往本家妯娌那里谈天去的时候偷看一点,可能没有看完
全部,但大体是记得的。书中说冷于冰修仙学道的事,这是书名的所由来,
但是又夹杂着温如玉狎娼情形,里边很有些秽亵的描写,其最奇怪的是写冷
于冰的女弟子于将得道以前被一个小道士所奸的故事。不过我所不能忘记的
不是这些,乃是说冷于冰遇着一个开私塾教书的老头子,有很好的滑稽和讽
刺,这老儒给冷于冰看的一篇“馍馍赋”,真是妙绝了,可惜不能记得,但
是又给他讲解两句诗,却幸而完全没有忘记,这便是:

媳钗俏矣儿书废,

哥罐闻焉嫂棒伤。

这里有意思的事,乃是讽刺乾隆皇帝的。我们看他题在《知不足斋丛书》
前头的“知不足斋何不足,渴于书籍是贤乎”,和在西山碧云寺的御碑上的
“香山适才游白社,越岭便以至碧云”比较起来,实在好不了多少。书里的
描写可以说是挖苦透了,不晓得那时何以没有卷进文字狱里去的,或者由于
告发的不好措施,因为此外没有确实的证据,假如直说这“哥罐”的诗是模
拟“圣制”的,恐怕说的人就要先戴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吧。

□1969年 
3月刊香港《明报月刊》39期,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①本文系《旧小说杂谈》中一节,《旧小说杂谈》除多出这一节外,与《小说的回忆》全同,故不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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