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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知堂书话-上-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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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不起儿童的歌谣,只因为“固无害”而“无谓”,——没有用处,

这实在是绊倒许多古今人的一个石头。童谣用在教育上只要无害便好,至于
在学术研究上,那就是有害的也很重要了。序里说仿作小儿语,“如其鄙俚,
使童子乐闻而易晓焉,”却颇有见地,与现在教育家反对儿童读“白话浅文”
不同。至于书后自谦说,“言各有体,为诸生家言则患其不文,为儿曹家言
则患其不俗。余为儿语而文,殊不近体;然刻意求为俗,弗能。”更说得真
切。他的词句其实也颇明显,不过寄托太深罢了。

《演小儿语》共四十六首,虽说经过改作,但据我看去有几首似乎还是
“小儿之旧语”,或者删改的地方很少。今举出数篇为例。



鹦哥乐,檐前挂,
为甚过潼关,
终日不说话。


二五

讨小狗,要好的。
我家狗大却生痴,
不咬贼,只咬鸡。


三八

孩儿哭,哭恁痛。
那个打你,我与对命,



宁可打我我不嗔,
你打我儿我怎禁。


四一

老王卖瓜,腊腊巴巴。

不怕担子重,

只要脊梁硬。

我说这些似是原来的儿歌,本来只是猜想;从文句上推测,又看他解释
得太迂远了的时候,便觉得其中当含着不少的原有分子,因为如果大经改作,
表示意思必定更要晓畅。大约著者想要讲那“理义身心之学”,而对于这些
儿童诗之美却无意的起了欣赏,所以抄下原诗而加上附会的教训,也未可知。
我读那篇书后,觉得这并非全是幻想。

我们现在把那四十六首《演小儿语》,转录在北大《歌谣周刊》上面,
或者于研究歌谣的人不无用处,并希望直隶河南山西陕西各处的人见了书中
的歌,记起本地类似的各种歌谣,随时录寄。《演小儿语》虽经过改作,但
是上半,至少是最初两句,都是原语,所以还可以看出原来是什么歌,如“风
来了,雨来了”也在里面,只是下半改作过了。从这书里选择一点作儿童唱
歌用,也是好的,只要拣取文词圆润自然的,不要用那头巾气太重的便好了。
(一九二三年四月)

□1923年 
4月刊《歌谣周刊》12号,署名周作人
□收入《谈龙集》

日记与尺牍

日记与尺牍是文学中特别有趣味的东西,因为比别的文章更鲜明的表出
作者的个性。诗文小说戏曲都是做给第三者看的,所以艺术虽然更加精练,
也就多有一点做作的痕迹。信札只是写给第二个人,日记则给自己看的,(写
了日记预备将来石印出书的算作例外),自然是更真实更天然的了。我自己
作文觉得都有点做作,因此反动地喜看别人的日记尺牍,感到许多愉快。我
不能写日记,更不善写信,自己的真相仿佛在心中隐约觉到,但要写他下来,
即使想定是私密的文字,总不免还有做作,——这并非故意如此,实在是修
养不足的缘故,然而因此也愈觉得别人的日记尺牍之佳妙,可喜亦可贵了。

中国尺牍向来好的很多,文章与风趣多能兼具,但最佳者还应能显出主
人的性格。(全晋文)中录王羲之杂帖,有这两章:
吾顷无一日佳,衰老之弊日至,夏不得有所啖,而犹有劳务,甚劣
劣。
不审复何似?永日多少看未?九日当采菊不?至日欲共行也,但不

知当晴不耳?
我觉得这要比“奉橘三百颗”还有意思。日本诗人芭蕉(Basho)有这样一封
向他的门人借钱的信,在寥寥数语中画出一个飘逸的俳人来。

欲往芳野行脚,希惠借银五钱。此系勒借,容当奉还。唯老夫之事,
亦殊难说耳。——去来君。芭蕉。
日记又是一种考证的资料。近阅汪辉祖的《病榻梦痕录》上卷,乾隆二

十年(1755)项下有这几句话:
绍兴秋收大歉。次年春夏之交,米价斗三百钱,丐殍载道。
同五十九年(1794)项下又云:

夏间米一斗钱三百三四十文。往时米价至一百五六十文,即有饿殍,
今米常贵而人尚乐生,盖往年专贵在米,今则鱼虾蔬果无一不贵,故小
贩村农俱可■口。

这都是经济史的好材料,同时也可以看出他精明的性分。日本俳人一茶
(Lssa)的日记一部分流行于世,最新发现刊行的为《一茶旅日记》,文化
元年(1804)十二月中有记事云:

二十七日阴,买锅。
二十九日雨,买酱。
十几个字里贫穷之状表现无遗。同年五月项下云:
七日晴,投水男女二人浮出吾妻桥下。

此外还多同类的记事,年月从略:
九日晴,南风,妓女花井火刑。
二十四日晴。夜,庵前板桥被人窃去。
二十五日雨。所馀板桥被窃。

这些不成章节的文句却含着不少的暗示的力量,我们读了恍忽想见作者
的人物及背景,其效力或过于所作的俳句。我喜欢一茶的文集《俺的春天》,
但也爱他的日记,虽然除了吟咏以外只是一行半行的纪事,我却觉得他尽有
文艺的趣味。

在外国文人的日记尺牍中有一两节关于中国人的文章,也很有意思,抄
录于下,博读者之一粲。倘若读者不笑而发怒,那是介绍者的不好,我愿意


赔不是,只请不要见怪原作者就好了。
夏目漱石日记,明治四十二年(1909)七月三日:
晨六时地震。夜有支那人来,站在栅门前说把这个开了。问是谁,
来干什么。答说我你家里的事都听见。姑娘八位,使女三位,三块钱。
完全像个疯子。说你走罢也仍不回去。说还不走要交给警察了,答说我
是钦差,随出去了。是个荒谬的东西。

以上据《漱石全集》第十一卷译出。后面是从英译《契诃夫书简集》中抄译

的一封信(契诃夫与妹书):
一八九○年六月二十九日,在木拉伏夫轮船上。
我的舱里流星纷飞,——这是有光的甲虫,好像是电气的火光。白
昼里野羊游泳过黑龙江。这里的苍蝇很大。我和一个契丹人同舱,名叫
宋路理,他屡次告诉我,在契丹为了一点小事就要“头落地”。昨夜他
吸鸦片烟醉了,睡梦中只是讲话,使我不能睡觉。二十七日我在契丹爱
珲城近地一走。我似乎渐渐的走进一个怪异的世界里去了。轮船播动,
不好写字。
明天我将到伯力了。那契丹人现在起首吟他扇上所写的诗了。(十
四年三月)

□1925年 
3月刊《语丝》17期,署名开明
□收入《雨天的书》

保越录

元至正中,朱元璋麾下大将胡大海率兵攻绍兴,吕珍守城抵御,次年围
解,徐勉之纪其事为《保越录》一卷。所记明兵暴行,虽出自敌人之口,当
非全无根据,胡大海与杨琏真伽觉得没有什么区别。

敌军发掘冢墓,自理宗慈献夫人以下至官庶坟墓无不发,金玉宝器,

捆载而去。其尸或贯之以水银,面皆如生,被斩戮污辱者尤甚。
城外霖雨不止,水涝泛溢敌寨,溽暑郁蒸,疫疠大作。
敌军首将祈祷禹庙、南镇,不应,乃毁其像,仆窆石。

但是最有趣味的乃是这一条,记至正十九年(1359,是年英国文学之父
Chaucer方二十岁)二月里一次战争的情形的:

庚午,敌军攻常禧门,。。纵横驰突,诟詈施侮。总管焦德昭、倪
昶等分部接战。公(吕珍)跃马向敌军,一骑来迎。公叱曰:“汝是谁?”
曰:“我舍命王也。”语未毕,公挥攩杈已中其颐,遂擒以还。敌军披
靡。

我们读《三国志演义》《说唐》《说岳》,常看见这种情形,岂知在明初还
是如此,而且又是事实。

我们如说十四世纪,觉得这是中古时代,单枪匹马大战数十合是武士的
常事,但说到元明便仿佛是不很远,要算是近代了,所以不免觉得有点希奇。
其实这种情形在火器通行以前大约继续存在,我想在洪杨时代恐怕也还是如
此罢。(个人斗殴时至今存着这个遗迹。)

□1925年 
11月刊《语丝》52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自己的园地》

谈谈谈诗经

古往今来,谈《诗经》的最旧的见解大约要算“毛传”,最新的自然是
当今的胡适博士了。

近来偶见《艺林》第二十期,得读胡先生在武昌大学所讲的《谈谈〈诗
经〉》的下半,觉得有些地方太新了,正同太旧了一样的有点不自然,这是
很可惜的。我们且来谈它一谈看。

《野有死麇》胡先生说是男子勾引女子的诗,自然是对的,但他以为吉
士真是打死了鹿以献女子,却未免可笑。第一章的死麇既系写实,那么第二
章也应是写实,为什么“白茅纯束,有女如玉”会连在一起去“描写女子的
美”呢?我想这两章的上半只是想像林野,以及鹿与白茅,顺便借了白茅的
洁与美说出女子来,这种说法在原始的诗上恐怕是平常的。我们要指实一点,
也只能说这是猎人家的女儿,其实已经稍嫌穿凿,似乎不能说真有白茅包裹
一只鹿,是男子亲自抗来送给他的情人的。若是送礼,照中国古代以及现代
野蛮的风习,也是送给他将来的丈人的。然而这篇诗里“因家庭社会环境不
良”而至于使“那个怀春的女子对吉士附耳轻轻细语”,叫他慢慢来嘘,则
老头子之不答应已极了然,倘若男子抗了一只鹿来,那只好让他藏在绣房里
独自啃了吃。喔,虽说是初民社会,这也未免不大雅观吧?

胡先生说,“《葛覃》诗是描写女工人放假急忙要归的情景”。我猜想
这里胡先生是在讲笑话,不然恐怕这与“初民社会”有点不合。这首诗至迟
是孔仲尼先生在世时发生的,照年月计算,当在距今二千四百几十年以前,
那时恐未必有象南通州土王张四状元这样的实业家,在山东纠集股本设立工
厂,制造圆丝夏布。照胡先生用社会学说诗的方法,我们所能想到的只是这
样一种情状:妇女都关在家里,干家事之暇,织些布匹,以备自用或是卖钱。
她们都是在家里的,所以更无所归。她们是终年劳碌的,所以没有什么放假。
胡先生只见汉口有些纱厂的女工的情形,却忘记这是二千年前的诗了。倘若
那时也有女工,那么我也可以说太史坐了火车采风,孔子拿着红蓝铅笔删诗
了。

《嘒彼小星》一诗,胡先生说“是妓女星夜求欢的描写”,引《老残游
记》里山东有窑子送铺盖上店为证。我把《小星》二章读过好几遍,终于觉
不出这是送铺盖上店,虽然也不能说这是一定描写什么的。有许多东西为我
所不能完全明了的,只好阙疑。

我想读诗也不定要篇篇咬实这是讲什么,譬如《古诗十九首》,我们读
时何尝穿求,为何对于《诗经》特别不肯放松,这岂不是还中着传统之毒么?
胡先生很明白的说,《国风》中多数可以说“是男女爱情中流出来的结晶”,
这就很好了,其馀有些诗意不妨由读者自己去领会,只要有一本很精确的《诗
经注释》出世,给他们做帮助。“不求甚解”四字,在读文学作品有时倒还
很适用的,因为甚解多不免是穿凿呵。

一人的专制与多数的专制等是一专制。守旧的固然是武断,过于求新者
也容易流为别的武断。我愿引英国民间故事中“狐先生”(Mr。Fox)榜门的
一行文句,以警世人:

要大胆,要大胆,但是不可太大胆!
(“狐先生”见哈忒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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