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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知堂书话-上-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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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还原处,竟不及读毕一卷,此种经验在我也还是初次,所以不免少见多怪
的要说这一大番话,假如将来见识得多,那么自然看惯了也就不多说了吧。

《字学举隅》这把戏我是搅过的,并不觉得怎么的了不得,我在小时候
预备举业,每日写一张大字之外还抄《字学举隅》与《诗韵》,这个苦功用
得不冤枉,在四十岁以前,上下平三十韵里的某字在某韵我大抵都记得清楚,
仄声难免有点麻胡,直到现在才算把它忘记完了,《字学举隅》的标准写法
至今还记得不少,——但是这有什么用呢?大家都知道,《字学举隅》是写
馆阁体字的教科书,本是曹文正公曹振镛的主意,而这曹文正公也即是传授
做官六字秘诀的祖师。秘诀维何,曰多磕头少说话,是也。所谓字学,实亦
只是写馆阁体字(象征磕头的那一种字体)的方面而已,与文字之学乃是风
马牛十万八千里也。

不佞少时失学,至廿五岁时始得见《说文解字》,略识文字,每写今隶,
辄恨其多谬误,如必丸等字简直苦于无从下笔,如鱼鸟等字亦均不合,盖鸟
无四足,鱼尾亦非四歧也。及后又少识金文甲骨文,更知小篆亦多转变致讹,
如凡从止的字都该画一足形,无论怎么简单均可,总不能如小篆那样,若欲
求正确则须仔细描出脚八桠子才行。不佞有志于正字,最初以为应复小篆,
后更进而主张甲骨文,庶几不失造字本意。其意美则美矣,奈难以实行何?
假如用我最正确的主张,则我便非先去学画不可,不然就无从写一止字也。
小篆还可以知道一点,惜仍不正确,若今隶更非矣,而《字学举隅》又是今
隶中之裹小脚者耳,奚足道哉。

不佞不能写象形文字,正字之大业只好废然而止,还来用普通通行的字
聊以应用,只求便利,帖体简笔固可采取,即民间俗字亦无妨利用,只不要
不通就好了。不能飞入天空中去,便不如索性老实站在地上,若着了红绣鞋
立在秋千上离地才一尺,摇摇摆摆的夸示于人,那就大可不必,《字学举隅》
的字体即此类是也。不知何等样人乃据此以涂改古人的书,那得不令人恶心
杀。

□1936年 
12月 
29日刊《世界日报》,署名知堂
□收入《秉烛谈》

关于谑庵悔谑

《谈风》社的朋友叫我供给一点旧材料,一时想不出好办法,而日期已
近,只好把吾乡王谑庵的《悔谑》抄了一份送去,聊以塞责。这是从他的儿
子王鼎起所编的《谑庵文饭小品》卷二里抄出来的,但以前似乎是单行过,
如倪鸿宝的叙文中云:

“而书既国门,逢人道悔,是则谑庵谑矣。”又张宗子著《王谑庵先生
传》中云:

“人方眈眈虎视,将下石先生,而先生对之调笑狎侮谑浪如常,不肯少
自贬损也。晚乃改号谑庵,刻《悔谑》以志己过,而逢人仍肆口诙谐,虐毒
益甚。”这里不但可以知道《悔谑》这书的来历,也可以看出谑庵这人的特
色,传中前半有云:

盖先生聪明绝世,出言灵巧,与人谐谑,矢口放言,略无忌惮。川
黔总督蔡公敬夫,先生同年友也,以先生闲住在家,思以帷幄屈先生,
檄先生至。至之日,宴先生于滕王阁,时日落霞生,先生谓公曰,王勃
《滕王阁序》不意今日乃复应之。公问故,先生笑曰,落霞与孤骛齐飞,
今日正当落霞,而年兄眇一目,孤鹜齐飞殆为年兄道也。公面赪及颈,
先生知其意,襆被即行。

这里开玩笑在我的趣味上说来是不赞成的,因为我有“两个鬼”,在撒野时
我犹未免有绅士气也,虽然在讲道学时就很有些流氓气出来。但是谑庵的谑
总够得上算是彻底了,在这一点上是值得佩服的。他生在明季,那么胡闹,
却没有给奄党所打死,也未被东林所骂死,真是侥天之幸。他的一生好像是
以谑为业,张宗子编《有时越人三不朽图赞》,其赞王谑庵有云:

“以文为饭,以弈为律。谑不避虐,钱不讳癖。”特别提出谑来,与传
中多叙谑事,都有独到之见。《三不朽图赞》凡一百单八人,人人有赞,而
《琅嬛文集》中特别收录王君像一赞,盖宗老对于此文亦颇自熹欤。传中又
引陆德先之言有云:

“先生之莅官行政,摘伏发奸,以及论文赋诗,无不以谑用事者。”可
谓知言,亦与上文所说相合。谑庵著书有刻本《王季重九种》以至十一种,
世上多有,寒斋所藏《谑庵文饭小品》,只有五卷,而共有五百页,仓卒不
及尽读,难于引证,姑就卷一中尺牍一部分言之,盖九种云云之中无尺牍,
故用以为例。第一则“简夏怀碧”云:

丽人果解事,此君针透,量酬之金帛可也,若即欲为之作缘,恐职
方亦自岳岳。买鱼喂猫则可,买鲥鱼喂猫,无此理矣。
第二则“柬余慕兰”云:

敦睦如吾兄,妙矣。然吾兄大爷气未除,不读书之故耳。邵都公每
每作诗示弟,弟戏之曰,且云做官做吏,各安生理,毋作非为。渠怫然。
闻兄近日亦染其病,读书可也,作诗且慢,不容易鲍参军耳。

第十五则“上黄老师”云:

隆恩寺无他奇,独大会明堂有百馀丈,可玩月,门生曾雪卧其间者
十日。径下有云深庵,曾以五月啖其樱桃,八月落其苹果。樱桃人啖后
则百鸟俱来,就中有绿羽翠翎者,有白身朱咮者,语皆侏■■舌,嘈杂
清妙。苹果之香在于午夜,某曾早起嗅之。其逸品入神,谓之清香,清
不同而香更异。老师不可不访之。第十九则“简周玉绳”之二云:


不佞得南缮郎且去,无以留别。此时海内第一急务在安顿穷人。若
驿递不复,则换班之小二哥,扯纤之花二姐,皆无所得馍馍,其势必抢
夺,抢夺不可,其势必争杀,祸且大乱,刘懋毛羽健之肉不足食也。相
公速速主持,存不佞此语。

第二十则又云,“刘掌科因父作马头被县令苦责,毛御史则因在京置妾,其
妻忽到,遂发议罢驿递。”也是很有趣的掌故。
第二十五则“答李伯襄”云:

灵谷松妙,寺前涧亦可。约唐存忆同往则妙,若吕豫石一脸旧选君
气,足未行而肚先走,李玄素两摆摇断玉鱼,往来三山街,邀喝人下马,
是其本等,山水之间着不得也。

材料太多太好,一抄就是五篇,只好带住,此虽是书札,实在无一非《悔谑》
中逸语也。卷首又有“致语”十篇,黄石斋评曰:

“此又笺启别体,冰心匠玉,香味吐金,望似白描,按之锦绚,苏黄小
品中吉光摘出,何以敌此。”其中如《鲁两生不肯行》,《严子陵还富春渚》,
《陶渊明解绶》诸篇,都颇有风趣,今惜不能多引。

谑庵一生以谑为业,固矣,但这件事可以从两边来看,一方面是由于天
性,一方面也有社会的背景。《文饭小品》卷二中有“风雅什”十三篇,是
仿《诗经》的,其《清流之什》(注曰,刺伪也。)云:

矫矫清流,其源僻兮。有斐君子,巧于索兮。
我欲舌之,而齿斮兮。
矫矫清流,其湍激兮。有斐君子,不胜藉兮。
我欲怒之,而笑哑兮。


所以有些他的戏谑乃是怒骂的变相,即所谓我欲怒之而笑哑兮也。但是有时
候也不能再笑哑了,乃转为齿■,而谑也简直是骂了。如《东人之什》(注
云,哀群小也)云:

东人之子,有蒜其头。西人之子,有葱其腿。
或拗其腧,或摇其尾。
东人之子,膝行而前。西人之子,蛇行宛延。
博猱一笑,博猱一怜。


书眉上有批云:“至此人面无血矣。门人马权奇识。”哀哉王君,至此谑虽
虐亦已无用,只能破口大骂,惟此辈即力批其颊亦不觉痛,则骂又岂有用哉。
由此观之,大家可以戏谑时还是天下太平,很值得庆贺也。

《文饭小品》卷二末有一首七律,题曰《偶过槐儿花坐》,系弘光乙酉

年作,有云:
舆图去半犹狂醉,
田赋生端总盗资。

此时虽谑庵亦不谑矣,而且比《东人之什》也骂得不很了,此时已是明朝的
末日也即是谑庵的末日近来了。
(二十五年十二月九日灯下,记于北平之苦雨斋)

□1937年 
1月刊《谈风》6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瓜豆集》

读檀弓

我久矣没有读《檀弓》了。我读《檀弓》还是在戊戌年的春天,在杭州
花牌楼寓内冬夏都开着的板窗下一张板桌上自己念的,不曾好好的背诵,读
过的大抵都已忘记,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前回一个星期三在学校里遇见适之,
他给了我一册《中国文学史选例》,这只是第一卷,所选自卜辞至《吕氏春
秋》,凡二十五项。其中第十六即是《檀弓》,计选了六则,即《曾子易箦》,
《子夏丧明》,《孔子梦奠》,《有子言似夫子》,《黔敖嗟来》,《原壤
歌狸首》是也。在从学校回家来的路上,我把这六篇读了一遍,觉得都很好,
后来又拿《檀弓》上下卷来理旧书,似乎以文章论好的也就不过是这几章罢
了。这里边我最喜欢的是曾子的故事:

曾子寝疾,病。乐正子春坐于床下,曾元曾申坐于足,童子隅坐而
执烛。童子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子春曰:止!曾子闻之,瞿然曰:
呼!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曾子曰:然,斯季孙之赐也,我未之能
易也。元,起易箦!曾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变,幸而至于旦,
请敬易之。曾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
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举扶而易之,反席未
安而没。
这篇文章写得怎么好,应得由金圣叹批点才行,我不想来缠夹,我所感

叹的是写曾子很有意思。本来曾子是怎么一个人物我也并不知道,但根据从
《论语》得来的知识,曾子这临终的情形给予我很谐和的恰好的印象。我觉
得曾子该是这样情形,即使《檀弓》所记的原只是小说而不是史实。据说,
天上地下都无有神,有的但是拜神者的心情所投射出来的影。儒家虽然无神
亦非宗教,其记载古圣先贤言行的经传,实在也等于《本行》及《譬喻》等,
无非是弟子们为欲表现其理想之一境而作,文学的技工有高下,若其诚意乃
无所异。《檀弓》中记曾子者既善于写文章,其所意想的曾子又有严肃而蕴
藉的人格,令千载之下读者为之移情,犹之普贤行愿善能现示菩萨精神,亦
复是文学佳作也。《原壤歌狸首》一篇也是很好的文章,很能表出孔子的博
大处,比《论语》“宪问第十四”所载要好得多。其文曰:

孔子之故人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淳。原壤登木曰:久矣予
之不托于音也。歌曰: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夫子为弗闻也者而
过之。从者曰:子未可以已乎?夫子曰:丘闻之,亲者毋失其为亲,故
者毋失其为故也。

要知道这里的写得好,最好是与《论语》所记的比较一下看: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以杖叩其胫。
看老而不死这句话,可知那时原壤已经老了。戴望注:《礼》,六十杖于乡。
那么孔子也一定已是六十岁以上。胡骂乱打只有子路或者还未能免,孔子不
见得会如此,何况又是已在老年。我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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