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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3届-刘白羽:第二个太阳-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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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娜在这里!” 
  秦震一惊问道:“在虎跳坪?” 
  “地下党一直派人跟踪,打探到白军中押解了一批重要囚犯,后来查清里面就有黛娜。” 
  陈文洪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心头突突跳。 
  秦震低下头冷静了一下自己,然后慢慢抬起头问: 
  “她怎么样?” 
  “你想想,千里迢迢手铐脚镣,一路遭的什么罪,不过她还在顽强斗争……” 
  这个消息的到来,把秦震、陈文洪、梁曙光的心一下都悬吊了起来。 
  作为一个老练的指挥员,秦震已经习惯于强力抑制自己。他徐徐说道:“老黄,这情报很重要,黛娜在这里,我们就要千方百计,设法营救。” 
  “这,省委已经通知了我们,省委决定劫狱,需要我们配合,我就为此而来。” 
  “那就让我们谋算谋算,怎样进行这一场斗争吧!” 

  
  



第十六章 惊雷骇电



    


  静寂无声。满天星斗的夜空下,陈文洪一个人悄悄走出竹林,远离众人,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来。他仔细寻思,这种愤怒与苦恼的情绪不是从现在才开始有的,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有了,也许已经跟随他度过了半辈子了,不过只是现在才爆发出来罢了。夜如此静,露水在竹叶上凝成水珠,而后滴落到另外同样潮湿的竹叶上,发出只有这种夏夜才会有的微妙、隐密的声音,这声音使得陈文洪想好好追寻一下,思考一下。 
  一切都临近一场恶战,而一切都在阻挠这一场恶战…… 
  他作为一师之长的愤怒与苦闷的理由在此吗?其实不然。他突然发现,当他将要进入武汉时,他已经知道白洁在武汉监狱里,但他满怀希望,充满信心,和现在比较起来,那时的心情是多么辉煌呀!但是,自从在鄂西投入战争,随着白洁的茫无着落,使人苦恼的事就一幕跟着一幕降临了,一开始行动就遇到狂风暴雨,南方的河流里一下山洪暴发,河水陡涨。“我没有预见性,没有组织好那次涉渡,本来我应该想到设立渡河指挥部,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暗暗钦佩秦震在困难时亲临前线、直接指挥这种素来如此的作风,但同时也就加深了自己的耻辱感。虽然后来自己怒马扬鞭,九涉横流,从暴发的山洪里带出部队……不过这些都一点也不能弥补他的过失。秦震是在暗地里指点他、帮助他,秦震绝对没有说一句话,但在自尊心很强的陈文洪心里,感觉到秦震是用自身的行为在责备他,他对自己十分恼火;后来,在露营之夜,又爆发了步兵和炮兵之间的争吵,特别是发生在他最信任、最宠爱的牟春光和岳大壮之间,他也没有预感到这一点。作为指挥员,他本来应该料到,惯于北方作战的战士,无法忍耐南方的炎天酷暑,必然会发生的内心变化。可是,他怎样处理这一场冲突呢?正如秦震所指出的那一股辣子脾气,他凭仗着指挥员的无上权威压下争吵,却没刨根挖底解开他们心里结的疙瘩。“我是一个称职的指挥员吗?不,我陷进和战士的痛苦同样的痛苦,和战士的烦恼同样的烦恼。我从一个指挥员的位置上降低了我自己!”虽然以后一天一夜奔袭一百八十里,越过四十八道河流,抓住了敌人,消灭了敌人,打开了过长江的门户,受到嘉奖。但是,这些胜利不光彩!它们能掩盖那挫折的阴影吗?不,不能。在嘉奖面前,他没有沾沾自喜,是好的,可是他的心情如此黯淡就不正常,在不觉间背上了沉重的负担。就在这时,他进入了湖南境界。 
  一脚踏入湖南,他也有过像秦震一样激动的感情。不过,他和秦震不一样。如果说在秦震身上产生了两种感情冲激波,那么在陈文洪身上是波浪丛生、乱涛汹涌。他幼年失母,湖南就是他的母亲,是她生养了他。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风,这里的人,都聚集起来像乌云笼盖着他的心头。而现在,又来了一个消息:白洁就在虎跳坪,但他一下拿不下虎跳坪! 
  将近午夜,陈文洪站起来,慢慢沿着山谷间的小路走去。在看不见的涧壑里,有山泉流溅的声音,在黑森森的树林里,有两声枭鸣。万籁俱寂啊。这无声无息的宇宙像一面镜子照着他,他的过去、现在、未来。不知为什么,这一晚上他怎样也摆脱不了沉重的精神枷锁。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孤身独处。于是,他不知不觉向大片酣眠的战士身边走去。他站下来默默听着他们香甜的鼾声,他感到心里稍微熨帖舒展了些。 
  但当他仰望斜挂在空中的北斗星,心中又蓦地涌出一阵疼痛。广昌决战(到陕北在红大学习才知道这是“左”倾路线所造成的孤注一掷)紧急关头,他突然看到抬在担架上的二哥,头部重伤,一腿炸断,面色蜡黄,气息奄奄。他抓住文洪的手,从哆哆嗦嗦的两片嘴唇里吐出微弱的声音:“看情形……中央苏区站不住了……”一个普通战士的心有时像北斗星一般明亮啊!二哥从怀里掏出一根小小竹笛交到文洪手里说:“跟大哥怕见不到了……把这给他做个纪念……”几天之后,整个红军踏上了茫然不知去向的路途,亲爱的中央苏区陷落了。那根给二哥摩挲得通红的小竹笛转到大哥手里。过草地,大哥骨瘦如柴,拄着一根棍子,在陷人的泥坑中,一脚拔起来,一脚陷下去,大哥大口大口地喘气,——天上没有飞鸟,地下没有走兽,只有草地、草地,茫茫的草地——“我怕走不出草地了……”“莫乱说,我扶你,有我就有你……”他用尽全力架住大哥,跋泥涉水,蹒跚行进。我们多灾多难,而又坚韧不拔的中华民族啊!你载负了多少悲愁,多少哀怨,而这一切又凝成一种多么庄严雄伟的神魄呀。看吧,在那苍茫的天幕下,这一双相亲相爱的形影何等戚楚、何等动人,是大自然这个艺术巨匠的构思、塑造,塑出人的深情、人的血泪、人的光辉。大哥说:“让我坐下,……再吹一吹老二的笛子……”大哥真的吹了,在荒凉的大草地上,那声音那样哀婉、凄厉、激越……声音戛然而止,大哥头一歪,断了气,冰冷僵硬的手还握着那支横笛,人和笛都永远埋葬在古国最荒凉的一片草地上,而那笛声却在陈文洪灵魂中永远飘扬,他吹的是湖南的家乡调呀! 
  没父没母的三个孤儿,只剩下他孑然一身,重新踏上故土。 
  “只是孑然一身吗?” 
  “不。” 
  一个无声的声音在他心中震响。 
  “还有白洁……” 
  他坚信还有白洁,在人世间还存留下这一个唯一的亲人。 
  今天,听红军战士黄松讲到湘西水深火热的苦难,一股怒火腾地升起,他再也无法遏制自己,于是所有的怒火,一触而发。他不肯承认这一切是由于白洁,可是白洁的影子确实紧紧伴随着他的怒火而升腾,伴随着他的沉思而微漾。他记起梁曙光去湖荡前跟他说的那句话:“白洁这条线索抓住不要放啊!”这些天,苦行苦战,他没有想过白洁,而现在白洁蓦然出现眼前,她就在虎跳坪,而他也到了虎跳坪。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了。 
  他走到前沿阵地瞭望,这时一弯月牙出现天边,他透过朦朦胧胧的暗影,望着虎跳坪黑郁郁的高山。 
  ——她在受着毒刑拷打吗? 
  ——她在怀着苦苦的希求吗? 
  …… 
  这时,有一只手轻轻抚在他肩头,回头一看是梁曙光。 
  “文洪!你从来都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夜深了,合一合眼吧!” 
  “老梁,我的心闷得像要炸裂!” 
  “事总要往宽处想啊。” 
  “唉……”这是一声发自内心深处的长叹。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陈文洪毅然摆脱一切说:“好,临战前夕,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陈文洪从睡梦中给电话铃声惊醒,天已通明。是秦震召集他们到兵团前线指挥部开会。 
  去开会的,除了军、师领导干部,还有红军老战士黄松。会议是在松林中一个绿色帐篷里举行的。在如此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兵团前线指挥部还能够这样严肃整洁,井然有序,使来的人都感到这里处处显示着秦震的风度。帐幕中心用炮弹箱摞成一条长桌,桌上还铺了洁白的桌布,不知哪一个有心人,还在一个细长的黄铜炮弹筒里插了一把鲜艳的山花,搁置在桌上。帐幕正面壁上,挂了一幅作战科绘制出来的虎跳坪地图,上面用红、蓝色箭头标出敌我态势。由于松林稠密阴森,以致光线暗淡,从篷顶上垂下一只点燃的大号马灯。几只皮包式的电话机摆在旁边小桌上,有几个年轻的参谋坐在那里,一人专守一台,从帐篷外传来轻轻的马达声,说明电台正在忙碌联络通报。大家围长桌坐下,通信员给每人倒了一白搪瓷茶缸开水。等了一阵,秦震才洒脱地迈着轻快脚步走进来,连声说: 
  “对不起,等兵团一个电报,我来迟了。” 
  他的两眼寻觅着那位独臂老红军,而后粲然一笑: 
  “我们这里开会不准抽烟,你老人家是客,不受约束。” 
  转过身问众人:“你们说好吗?”大家齐声说:“好。” 
  黄松却把刚吸了半根的纸烟,在鞋底上捻了捻,将它夹在了耳朵上,说:“你们敬我,我也不能倚老卖老,得有点自觉性呀!”这引起整个帐篷里一阵哄然大笑。笑声把松林深处的鸟雀都惊得扑扇了半天才平息下来。秦震拉老红军坐在他身旁,他不断送去微笑,递过茶水,说明这位老红军战士的到来,唤起他多么大的欣快、喜悦。 【VNKO 盈科数码手机玩家俱乐部】
  他们开始讨论进攻虎跳坪的作战计划。讨论很热烈,每个人都积极发言,不只提供意见,也说明求战心切。在讨论中,老人家一只独臂搁在桌上,另外一边一条空袖筒静静垂挂着,白发森然,目光炯炯,由这个发言人转到那个发言人,看着、听着,却一直没有做声。秦震历来是绝不干扰别人,让大家畅所欲言,然后慢慢寻思,再作结论的。实际上,他那厚厚的不大的手掌,红润的脸颊,他的精神,他的意志,在无形中引导着整个会场。不断有参谋把电报送给他,他就戴上老花眼镜看看,有的就压在手边,有的批了字又交给参谋拿走。几部电话机组成了一个交响乐队,一会这个响,一会那个响,参谋捂住受话筒低声讲话,有的听著作了记录,有的到秦震跟前问过,再作回答。中间有一个电话惹起会场上一阵骚动,这是师部给陈文洪来的电话。他一接就诧异起来,他随即镇定地说道:“你们注意观察,随时报告。”他回到位子上跟梁曙光耳语了一阵。当讨论进入决定阶段,秦震转向黄松:“耳闻不如眼见,请这位进过虎跳坪的老同志讲一下吧!”原来昨天傍晚这老人拉了秦震在陈文洪、梁曙光相跟下到前沿阵地伸手一指:“虎跳坪可不是好惹的地方,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金铸的武陵山,铁打的虎跳坪。’这虎跳坪有四个关口,都有重兵把守,特别正面这个虎头岩,壁坡陡立,直上直下,谷底下还有一条溪流,水流湍急,乱石密布,你刚一涉渡,火网就压下来,不易攻(老人摇摇头,仿佛说:‘绝不能走这一着’)。可是南、北、东三方,又容易惊动敌人,你一露脸,他就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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