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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3届-刘白羽:第二个太阳-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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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素略一思索,说道: 
  “梁政委他们都好。” 
  “他们都好就好。” 
  她们说话间,小圆圆把头枕在严素大腿上睡熟了。 
  这时秦震才把吴廷英救圆圆这事讲了一遍。 
  老人家听得伤心,用手心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梁妈妈!这个孤儿就归我抚养了,我要把他养大成人,培养成材……” 
  “孩子,你这样做对,也给国家减轻一点负担呀!” 
  严素说: 
  “可不是,董司令派人调查,这孩子没亲没故,无人依托。再说地方上刚解放,事乱如麻,也顾不上关照,同意由部队抚养,领导上就决定派我送来了。” 
  秦震看了看表说: 
  “梁妈妈,我就把严素和圆圆寄托在您这里吧!” 
  “这可好,我可有个说话的了,我读文件逢到困难,素也可以帮帮我。” 
  秦震就告辞出来,仰天一看,清秋露冷,星斗阑珊。他不觉深深打了一个呵欠,坐上车去。 
    


  一种英雄的自豪感浸透秦震的身心,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仿佛重新检点了自己所走过的全部人生道路。他觉得他好像背负着整个民族的重托,曾经跌倒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而终于挺胸走向即将来临的明天。他对自己的检验的结果并不满意,但还算坦然自若。如果说,在这以前,他有过忧伤,有过悲怆,有过烦躁,有过厮斗,而现在他的灵魂如此清澄,难道真像宗教徒所说的那样,从圣水中沐浴而出?这是何等的圣洁,何等的圣洁!他关闭了屋顶的大灯,打开了床头几上的绿灯。他一躺到床上就酣然入睡了,绿幽幽的光线射在他的脸上,那脸上有一抹婴儿般甜蜜的、沉静的微笑。一觉醒来,天已大明,“啊,不论怎样说,这个红彤彤新世界的开端,是今天。不是昨天,不是明天,而只有今天,今天,今天……”他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一个令人陶醉的字句,走上了天安门城楼。那是一条没有台阶,砖头缝里冒出青草的微陡的坡路,当他将要向上走时,忽然看见一位白发婆娑的老人,定睛看时,正是梁妈妈。他连忙抢过去搀扶她。她拿一只削瘦颤悸的手扶住他的手,挪步向上走。她的眼角上细细的鱼尾纹都喜得战颤开来,像绽开一朵花那样笑着,她亲切地跟他说:“孩子!咱们沿着一股道走呀走呀,总算走到了今天……”是的,他心里又响起那句话:“是今天,不是昨天,不是明天,而只有今天,今天,今天……” 
  今天,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北京晴空万里,爽朗宜人。秦震把梁妈妈扶到城楼大殿里,去找个坐位坐下,立刻有一个女服务员捧来一杯香茶,秦震托付她照料老人,自己走到城楼前沿那排汉白玉栏杆那里,这儿已经站满人,后面又不断往这儿挤。秦震向广场一望,不觉一阵惊喜,只见旗影翩翻,万头攒动。这是人海,海上有荡漾的波浪,飘逸的涛声。这时,说话声、走路声、嗡嗡营营响成一片,就像戏剧启幕之前,剧院里常常有的喧声。不过,这声音,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慵懒、轻松,而又悦耳。倏然之间寂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城楼上。啊,来了,他们来了。秦震原来站在人丛中间,人群忽然辟开一条路,这条路刚好在他前面。他看见毛泽东和宋庆龄似乎彼此谦让,请对方先走,他们两人低下头在说一句什么话,而后向前走去。他们一个个都精神饱满,光彩焕发,而且,在那一瞬间,他们把光彩传给了大家,传给了城楼上以至广场上的每一个人,好像在说:“多么好呀!我们做了一件前人没做过的事,而且做得多么好呀!”秦震肃立着,朱德、刘少奇走过去,李济深、张澜走过去。他的心忽然怦怦跳动起来,他看见周恩来正轻松自如地笑着和人们点头、招呼,他那炯炯有神的眼光蓦地落在秦震的脸上,向秦震点头微笑——一股暖流缓缓地、轻柔地流过秦震的心田。领导人的行列加快了前进的速度,秦震只来得及注目而视,刘伯承、彭德怀、贺龙和陈毅在微笑地说着什么走过来了。他们都在汉白玉栏杆跟前,面朝着广场站立下来。 
  太阳洒着有如淡红色细细薄雾般的光线,照明了天安门上、天安门下的每个人的脸。当国家领导人出现在天安门上的时候,广阔大海般的人群中曾发出了一阵快乐的骚动。人们指点着、谈论着,但笼罩广场的庄严气氛,使这一阵轻轻的喧哗很快平静了下来。没有一点声音,人们只见到城堞上、广场上无数面红旗,给微风吹得波波拂动,像是发自地心和天穹的喜悦的微吟。 
  下午三点,庆祝大会开始了。从天安门下的金水桥一直到南面的箭楼,东面西面那各有三座拱门的红墙黄瓦的建筑中间,方方正正,密密扎扎地排满人群。人群那样严整、肃穆,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品味着自己一生中这一珍贵时刻。在万人瞩目之下,毛泽东亲手升起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面五星红旗,这面五星红旗冉冉上升,鲜红、灿烂、辉煌,五星红旗像一束火焰随风飘荡,它在上升,全世界所有的苦难的与崇高的灵魂都在随着它上升,像太阳一下迸发出火热通红的生命之光,倏地把划时代的一页历书掀了开来,从此改变了人类的行程。《义勇军进行曲》从无数播音喇叭筒里,发出雄壮、明快、充满激情的声音,翻江倒海,旋卷沸腾。它使人想到我们从奴隶深渊中决然走来的时刻,“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千秋万代,激励前进。而后,威严的礼炮声,震撼得大地隆隆轰响。 
  在全部过程中,秦震都以一个老军人姿态端庄肃立,浸透他身心的那种英雄的自豪感已经消失了,更高的一种东西,从整个中国的人民心中升起的一种博大宏伟的精神,像晨曦,像曙光,带着希望,带着力量,充满秦震的胸怀。 
  整个中国的大地和天空闪现出耀眼的红光, 
  从巍巍的珠穆朗玛峰, 
  从长江和黄河, 
  从古老的万里长城, 
  从亿万人民心灵深处, 
  迸发出一个声音: 
  “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 
  两行发亮的泪水顺着秦震的双颊流淌下来。 
  全世界的人们都以各种不同的态度,对待这一崛然兴起、无可否认的新生事物。莫斯科、平壤、新德里、开罗、纽约、东京、巴黎、罗马、伦敦的新闻社和报纸,都发出引人注目的消息和评论。多数是以真挚、同情、热切的眼光欢迎它。也有为数不少的人怀疑、观望,他们被旧观念束缚住,他们总以为一切现存的就是不可移易的,如果谁要改变它,就要像从前人们对待异教徒一样被认为大逆不道,而遭受诛戮。他们不理解,从原始人到现代文明的今天,人类正是经历了巨大的、痛苦的突破而得到飞跃的。还有第三种,是少数,但是是不可忽视的少数。他们震骇、愤懑、激怒、仇恨,他们闪着阴森森的眼光。他们知道,旧世界崩溃的裂痕,加深了,扩大了;他们知道,这小小婴儿必将成为巨人,因此他们已在构思把这新生儿扼死在摇篮里的方案和计划。这些方案和计划,这些“文明”的产物,后来有的实施了,有的被封锁在秘密档案库里。将来有一天如果公之天下,真相大白,将是研究人类发展史的重要资料。当然,生活,活泼生动的生活,不会按照这些人或那些人的意志而运转;但,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不管他是怀着欢乐承认,还是怀着痛苦承认。 
  黑暗的东方永远一去不复返了, 
  光明的东方开始阔步前进了。 
  自从《共产党宣言》宣告“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以来,人们创造了几个璀璨辉煌的日子。在这些日子里,中国的十月一日,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一个,因为它宣布了殖民主义的锁链一举被砍断,宣布了黑暗的东方涌出一轮红日。这一天,宇宙像发生了裂变,神的创世纪早已腐朽崩溃,人的创世纪正方兴未艾,人类向自由王国飞翔得更接近了。 
  当秦震从肃穆中惊醒,庄严隆重的阅兵式开始了。作为一个军人,他虽然没有跟随队列走过广场,但自觉地认为被检阅者中当然包括自己,而且包括在遥远的南方,攀过山崖、穿过密林、涉过河流、走过大漠,而一往无前、奋战不息的所有部队。是的,这里有陈文洪、梁曙光,有牟春光和岳大壮。广场上的欢呼声突然一下又静止下来。一辆黑色的敞篷汽车从天安门城门开出,驶过金水桥,进入广场,朝列队在广场外面的部队驶去。朱德站在车上,两手扶在玻璃风档上边,车影渐渐远了,不见了。时间在前进,人们在等待,检阅车所到之处,远远传来战士们一阵阵欢呼声浪。不久,那辆黑色汽车在那红墙黄瓦凯旋门式的拱门口上出现了,汽车的速度加快了,汽车轮胎辗过广场的声音。好像奏过一种轻微奇妙的乐声。一瞬间,秦震的心飞向湘西,那儿的天空该也这样明朗吧!……是的,不会有风,不会有雨,不会,今天到处都应该是晴朗的。可是,他们在做什么?他仿佛看到他们在艰苦跋涉、挥汗如雨,弹火硝烟、冲锋陷阵……忽然,整个广场爆发出最热烈的欢呼声。“来了!我们的队伍来了!”“来了!我们的队伍来了!”……头戴钢盔、手持冲锋枪的步兵,雄赳赳、气昂昂的骑兵、装甲兵、炮兵,当他们经过天安门前时,千万只眼睛,刷地转向城楼,那雄壮的脚步声,卡卡的马蹄声,隆隆的履带声、车轮声,像战鼓的轰响。忽然,一种震天撼地的声音突然从天而降,压倒了一切,所有人都举头仰望:是我们的战斗机在云端出现了!在这隆重的场面中,有一个小小的欢乐的插曲。也许多数人早已把它忘得干干净净了,而有些人,比如秦震,多年以后讲起此事,却还是津津有味。事情是这样:当装甲车排着整齐的队列,进入广场后,其中一辆装甲车刚刚驶到天安门前面,忽然熄火不动了,全场的人一下都惊得目瞪口呆。就在这时,后面一辆装甲车突然急驶上去,一声冲撞,推起那辆熄火的装甲车驰去了。多么机敏的战士啊!这一下引起全场欢声雷动,人们把无限爱意和敬意投向那机智敏捷的装甲兵。秦震后来谈起此事,很有深意地说:“那正是刚刚诞生的国家的形象。现在,我们的卫星遨游九霄之上,我们可不能忘记当年那步履维艰的开端呀!”部队行列过完之后,热闹沸腾、欢天喜地的群众游行队伍像狂流急瀑涌入广场。天安门上、天安门下都在招手,都在呼喊,一种轻松之感弥散开来,好像人们从刚才那庄严肃穆之中一下解脱出来。人们纵情地跳,纵情地笑,好像黄河、长江都带着哗啦啦的漩涡与激浪涌到这里,从广场上漫漫流过,漫漫流过,充满着欢乐,洋溢着欢乐。当检阅队伍过完,庆祝大会宣布结束,天安门上的人渐渐退走了。谁知,尾声还未到来,一个更大的高潮又异峰突起,如果说前面的高潮是组织序列中的高潮,而这一个高潮是自发的高潮,由于它出人意料之外,就特别令人惊喜。从聚集在广场南部的观礼群众队伍那儿,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与喧哗,他们忽拉一下都拔起脚,挥着手,向天安门下奔来,黑压压一片,有如大海浪涛,掀起万丈狂澜,向前猛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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