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天下-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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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按照我们的寨规,请你们去拜访一下我们的伙头(村寨的行政长官)和巫医,向他们提出你们的需要,他们一定会送给你们所需要的毛椿树的。”
赵天爵和高石美向白莫大人告别时,白莫大人说:“尊贵的客人,本衙门也为你们准备了一些礼物,请一定收下。”赵天爵和高石美一看,那是一些牛腿、黄鱼、麝香、麂子、蜂儿、熊胆、熊掌、竹蛆、岩蜂腊、蜜多萝、扁米、蚂蚱、兰蕨菜、草果等等,也是大大小小的20驮特产。赵天爵和高石美非常感动,再三道谢。那时的气氛美妙极了,思想和激情、情谊和梦想在宾主的招手和拱手之间传递、增加、转换和变得牢固,直至在记忆中永恒。
赵天爵和高石美回到新林村后,经过充分准备,他们带着家禽和山羊,再次来到白莫山。高石美翻阅了《鲁班经》,选择了一个吉日——“天德”的午后,来到毛椿树下,跪在那棵被砍倒的毛椿树桩,说:“我们毁掉了一棵毛椿树,就等于杀害了自己的母亲,我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今天,我们向树神认罪,向白莫寨的乡亲们认罪。”
白莫寨的伙头来到了现场。他说:“白莫老爷已经求得本寨巫医的允诺,同意你们砍伐12棵毛椿树。你们就按自己的需要进行砍伐吧!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尽管说出来,不要把我们当作外人。”
站在一旁的巫医也面对毛椿树说:“他们是远方的客人,是我们白莫老爷最真诚的朋友,他们将用我们白莫山上的12棵毛椿树,去雕刻六扇饱含神气的格子门。求树神就不要降罪于他们,求树神不要惩罚他们,让12棵毛椿树的灵魂永远依附在木雕格子门之上。”
开始砍树了。高石美先向12棵毛椿树献上12只鸡和12只羊,然后,不停地磕头。紧接着,一个小伙计向树身砍下了第一斧。高石美立即俯下身子用嘴在砍过的地方吮吸树汁。巫医说:“好,你和毛椿树已结成了兄弟关系,你们的血液已经流在彼此的血管里了,你们兄弟之间今后就可以相互使用了。”另一个小伙计也抡起板斧,狠狠向另一棵毛椿树砍去。高石美依然俯下身子用嘴去吮吸树汁。巫医同样重复那句话。就这样,高石美跪爬在地上,极其虔诚而敏捷地吸完了12树棵毛椿的树汁。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支撑点,有了坚实的基础。他的感觉是微妙、精致和幸福的,一种强大的力量和激情推动着他去完成了那种庄重而有意味的仪式。他站起身来,耸耸肩头,就像是余兴未了,又像是发现了一个真理,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这是他固有的习惯。每当他从繁重、危险或有特殊意义的劳作中脱身出来,他总是重复这个动作。
雕天下 六(8)
好不容易把12棵毛椿树伐倒了。接下来是为树木“打枝”。“打枝”之后,再根据木雕格子门各个构件的不同长度,将“原条”截断,进行“造材”。在这个过程中,高石美是最忙最累的人,但谁也没有他的快乐和兴奋。好长好长时间,他才给自己一个抬头的机会,望望远处的森林和大山。他看到即将落山的太阳像一面巨大的古铜境,在古铜境的光影里,森林拥有了一层奇异的色彩,他们的皮肤也变成了金色。
高石美就叫一个小活计在山顶上搭了两间小草棚。夜里,可能是白天太劳累了,他们都睡得很踏实。天气一点儿也不冷。高石美斜躺在草棚门口,把外衣盖在身上,手肘和下半身露在上衣外面。他对这样简易的睡眠方式感到很满意,也很舒服。正在梦中,突然感到一阵凉风,高石美醒了,他摸摸外衣,没有了,再摸摸周围,也没有。他惊呼:“有贼,有贼,抓贼了。”因为当时他的大脑里只有一个贼字。一个小伙计快速来到高石美床前,问发生了什么事?高石美说:“我的外衣没有了,刚刚被人偷走的。” 高石美正说话的时候,有两个一闪一闪的蓝光,又悄悄向他们走来。小伙计说:“这个毛贼,心太贪了,又来啦。高师傅,你别出声,让我把他干掉。” 小伙计端起火枪,瞄准两盏蓝灯之间就放。枪响了,蓝光熄灭了。其他小伙计闻声起床,乱作一团。有的帮高石美找外衣,有的检查自己的东西是否被偷。赵天爵也被惊醒了,几乎是一跃而起,起来后立即跑到棚外摸摸毛椿树,一切完好无损,这才放心地进来,对高石美说:“死灯瞎火的,到哪里找你的外衣呢?过来与我同盖一件大衣,随便打个盹,没事的,明天再找也不迟。”大伙也是这么说。
高石美怎么也睡不着了。草棚外,一切正常,风吹着,树摇着,各种奇怪的动物鸣叫着……一直到天亮。
高石美和赵天爵最先起来。他俩找遍了房前屋后,仍不见外衣。他俩只好放弃。高石美说:“找不到了,找不到了,一定是被那个小贼抱走了。他比我穷,比我更需要外衣。送给他吧!”其他人也陆续起床,其中有个小伙计一醒来就忙着跑到草棚左前方的树下撒尿。突然,他惊骇万分地往回跑,豹……豹子……大豹子……
求生的欲望使他们每个人都本能地拿起了武器,有的手拿斧头,有的举起了木棒,有的抓住了锯子、绳子、水罐……不久,他们都松了口气,一看那只豹子坐在树下一动不动。他们以为豹子睡着了,就悄悄退出了草棚,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喘着大气,商量对策。对策还未商量好,有个大胆的小伙计就发现那只豹子的秘密,原来它是只死豹。高石美走近死豹,看到它的头已是粘乎乎的一团,天灵盖已被炸开,豹鼻、豹眼不见了。他们结合昨夜的情况一推测,高石美的两腿一软,整个人就瘫在地上。“妈呀,抱我的外衣的毛贼原来是这只大豹子!我住在草棚门口,这只大豹子一进门就叼,它满以为叼到一个人了,所以转身就跑。走了好一段路才发现,叼到的只是一件外衣,但它没有失望,转身返回草棚,想重新把我叼走,不料刚回到草棚左前方的树下,就被小兄弟的一枪,打瞎了眼睛,打翻了鼻子,打开了脑盖骨,只好原地坐在树下,与我们永别了。”
那个小伙计听高石美这么一说,吓得瘫坐在地,连连倒吸冷气。
高石美侥幸逃过了一劫。第二天中午,就在赵天爵和高石美结束砍伐之时,白莫土司闻讯赶来,向高石美表示安慰和庆贺。白莫土司说:“石美兄弟啊,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来为你敬上一碗酒,一是祝贺你们伐木顺利,二是祝愿你们平安吉祥!”
高石美接过白莫土司的一碗酒,一饮而尽。他的嘴唇、眼睛、鼻子、耳朵、脸颊,全红透了。他说:“白莫老爷,我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死。因为我还没有完成我的格子雕,当我的格子雕完成的那一天,我们一定来请白莫大人到尼郎镇作客。”
雕天下 六(9)
白莫土司也喝了一碗酒。点点头说:“一定去,一定去。”
高石美带领着小伙计们把分散在伐木区的“原条”和“原木”聚集起来。无论赵天爵从什么角度看,他都感觉到木材像一座小山。怎样把它们运回新林村呢?这成了一个大难题。水运显然不行,因为这里没有直通尼郎镇的河流。再说如果让木材在江河里漂流,很容易流失。 这么珍贵的毛椿树,谁舍得让它们以这种方式回家呢?经过反复考虑,赵天爵决定请当地最有名的马帮——瓦哨帮,来运送这批木材。赵天爵说,瓦哨帮是个大马帮,过去帮我运过大锡,马锅头是蔡灿华,他在白、汉、藏马帮中一直是老大。
赵天爵派人带着一尊“锡罗汉”,作为礼品送给了蔡灿华,才把瓦哨帮请来了。见到瓦哨帮,赵天爵和高石美才像吃了定心丸,外表和内心突然安静下来。
高石美看到,瓦哨帮共有三群一伙。每群有9匹大骡马。每伙由三群骡马组成。头三匹大骡马健走、识途、听话,不驮货物。第一匹骡马的额头上佩戴黄底红绒火焰图标。图标中间缀圆镜1面,周围饰6面小圆镜。笼头镶有白银,挂大号铜铃9个。头上系6尺红布结成的彩球,耳后佩红色牦牛尾巴1对,鞍上分别插帮旗、祖旗各1面。帮旗为黄底红边的三角旗。祖旗是红底金边的小方旗,旗面上是两条平行的锦鸡羽毛。旗旁插马鞭1根。马背上驮两口大铜锅,以及占卦的神器。这匹骡马由大锅头蔡灿华负责。第二匹骡马的额头佩戴红底白色火焰图标,笼头镶黄铜,脖挂大铜铃1对,鞍插红底黑狗牙边马旗1对。马背上驮药品。由歧头(人畜医生)负责。第三匹骡马的额头佩戴红底黑色火焰图标,笼头镶黄金,脖挂大铜铃1个,不插马旗,仅供大锅头乘骑。其它骡马,每匹挂一个铜铃,额佩一朵花缨。27匹大骡马,头三匹在前,后24匹都驮上了毛椿树的树干、树枝、树叶。其中16匹驮大树干,每匹驮一根,其它树枝、树叶则由8匹个子稍小的骡马驮运。高石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马帮。他就像一个梦游者,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有关马帮的一切对于他来说,也像是一场梦。他把每一匹骡马都仔细观察了一遍。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他就不厌其烦地提问,而对于高石美的每一个问题,蔡灿华也乐意回答,直至高石美满意地点头。
大锅头蔡灿华在前面导引,手擂大芒锣开路。3个群头敲着中号芒锣,各带领9匹骡马,每匹骡马旁有个小伙计。赵天爵和高石美则骑着自家的大青马跟在后面。殿尾的是两个哨头(保镖),敲着小芒锣与大锅头前呼后应。
第一天,平安无事。但到了夜间,全队在野外宿营,遇到了老虎的侵袭。赵天爵和高石美被吓坏了。哨头则临危不惧,烧起了草果,驱走了老虎。第二天,也是夜间,他们路过三道箐。赵天爵有点儿害怕。因为三道箐又是一个虎豹经常出没的地方。高石美和蔡灿华走在前面。他们提着一盏马灯。在昏暗的灯光下,高石美分明看见路边上有一只死鹿,脖子上正在流血,头上是一对诱人的鹿角,毛茸茸的,若是把它砍下来,无异于发了一笔横财。但是,蔡灿华是一个有经验的人,他不贪财,不会上当。当时,如果是别人,那就要发生死亡事件了。蔡灿华悄声对高石美说:“那只死鹿是老虎刚刚叼来的点心,它正要美餐一顿的时候,突然闯入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它只好将死鹿暂放一边,退避路旁,百倍专注地望着我们的动静。如果我们胆敢动一动它的点心,它就会猛扑过来,把我们撕得粉碎。”
离开三道箐之后,高石美不由赞叹一声,“蔡锅头,你真聪明,难怪你的马帮越赶越大。”
蔡灿华说:“不错,我是有一点儿经验。从小我就跟我父亲赶马。记得有一次,也是在三道箐,天晚了,我们不得不在那里打野。我们把马驮子放在地上,连成一片,再在驮子上盖一层油毛毡,里面像个狗洞,这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床铺。那天夜里,没有鸟叫,甚至没有虫鸣,真可谓万籁俱静。那不是好兆头,往往是提醒我们老虎即将光临。我父亲吓得要死,闭上眼睛祈求上苍。我悄悄从马驮子之间的缝隙偷窥,只见迷蒙的夜色下,几十匹骡马都吓得低着头,跪在地上,不敢喘息。几只大老虎很有礼貌地从我们的马驮旁走过。我父亲说,是骡马救了我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