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于丹-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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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丹〈庄子〉心得》写道:
“生与死,是人生起始的两个端点。人生是一条不归路,当你走到终点时,才会想起途中的遗憾。只有真正理解了生命的意义,才能正确地面对死亡。”
“因为,生与死只不过是一个生命形态的变化。”
以上两句引文,可以看出于丹所犯的逻辑谬误。“生与死只不过是一个生命形态的变化”,这话照庄子的“齐生死”(把生死看做同一)观点来看,是丝毫不差的。然而,“生与死,是人生起始的两个端点”这句话却有许多问题。
首先,照于丹上面所讲,结合庄子思想观点,我们可知,人生就是一系列的变化,死也是其中的变化之一,而且死并非就是一个结束。那么,没有始终,又何以要将它称为起始的“两个端点”呢?看来,于丹并没有读懂“齐生死”。
其次,在庄子看来,生死是同一的,归于“道”这个本体。“道”即是万物的归宿,是生死的归宿。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而且两者是连在一起,不可分割的。在这里,生与死是相对宽泛的概念。而于丹却把它一分为二。
如前面所说的,生活在人世就是一种拘囚,一种“困”,死亡便是对“困”的超越。如果把死亡的超越看做是一种重生,那么,受“困”的生活,就是一种死。这就是相对论的说法。《齐物论》里通篇充斥着这种相对性之间相互转化的思考。
“只有正确理解了生命的意义,才能正确地面对死亡”,看起来如同孔子回答门徒时的所说:“未知生,焉知死”。于教授认为在“死亡”的观点上儒道不谋而合,是“儒道相通”。这是毫无缘由的,而且把论说的范围扩展得太大,以至于产生错误的结论。因为我们知道庄子的思想其实在许多方面跟老子是不同的。后世的学者把司马迁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第三》中所称庄子“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的话,当做是老庄两人的思想是相同的,这是有点偏颇的。也即是说,把庄子的思想,盖上一大帽,说是道家思想,却是夸大的。
回到上面于丹认为孔子说的“未知生、焉知死”的意思与庄子思想中的生死观相同这点上来。事实上,孔子所说的这句话与庄子毫不相干,庄子最多是说:“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庄子·大宗师》)这暗含说的是生与死其实是一样的道理,生其实是死,反之亦如是。
庄子无所谓生死的分界,因为如果我们时刻都在超越的话,时刻都在经历生死。但是为了告诉读者的更多的是在面对“困”的状态,要如何超越,庄子便需要借助“生”与“死”的概念来论说。如果于丹明白这点,她便不会说出上面的话来。
《于丹〈庄子〉心得》曰:“庄子借助真人,表达了对于死亡的一种态度,就是第一不怕死,第二也绝不找死。”“庄子对于生命的态度,第一他不怕死,第二他绝不找死。”
庄子思想里固然有劝诫世人对于死亡不必过于恐惧的部分,劝诫世人要容然谈定地面对生命的各种变化。但是于丹所说的“绝不找死”却不知所指为何?
我们可以翻查于丹在下文对“绝不找死”四字的发散论述,发现她指的是“自杀”。似乎真的是庄子“绝不找死”?
对照上面我们所谈的“困境”或“拘囚”的母题:在《逍遥游》中我们知道庄子非常渴望超越“困境”的状态,以完成转变,如同作为小鱼的鲲(“鲲”这个字在《尔雅》里的解释是“鱼子”)可以变化为大鹏鸟,大鹏鸟再变化为其他。庄子发现了人生活在世界上,就如同是被拘囚一样,活着就是凭借(即《逍遥游》中的“待”)肉身,生老病死。于是我们还可以推想,把死亡看做一种变化,庄子也是非常乐意死亡的,是非常愿意改变“生”的状态。这是“绝不找死”的意思所不能概括全面的。
另外,庄子之所以像于丹所说的不去自杀,是因为在他看来,生和死其实是一回事。如果我们把庄子所希望的超越“困境”的转化看做是一次“死”,又或者说是重生的话,可以确切地说,庄子的一生都是在“找死”,一生都希望不断地体验死亡和重生。
于丹的解说,不作深入地分析,容易让读者误以为庄子其实像个无知的莽汉匹夫一样“不怕死”,像个深谙官场之道的交际家,懂得进退之道,为了利益而不去“找死”。这种误读大大地猥亵了庄子,把他的伟大之处抹杀干净。
20世纪的阿根廷有一位作家的气质与庄子非常接近,那是博尔赫斯老头。他被称为西班牙语系的惠特曼、叔本华的跟班、公开的诺斯替教徒,但确切地说,他更接近于庄子。在他那里,庄子的道,被化做了“迷宫”,人生活在世界,就是被一个个的迷宫所囚禁住,无法超脱。晚年时的博尔赫斯,总是巴不得能够安然而逝,能够超越“禁囚”,而达到转化,进入另一层状态。这是题外话。
我们再借助“七日而浑沌死”的故事来做思考。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庄子·应帝王》
用现代汉语翻译是:话说南海的帝王名叫倏,北海的帝王名叫忽,居处在中央的帝王名叫浑沌。这倏和忽常到浑沌的领地来相会,浑沌招待他们非常好。倏和忽俩知恩图报,就商量着说:人人都有七窍,用来看、听、吃、呼吸,但就浑沌没有,多可惜啊。我们来给他凿开眼、鼻、耳、嘴,于是还设计了工期,一天给他凿一窍,七天完工。没想这样到了第七天,七窍都凿好了,浑沌却因此而死了。
这个故事深含哲理,阐释的意义也非常深广,包含了相对性的辩证。中华文明的神话系统里,有一个故事是讲盘古开天辟地,“浑沌”就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宇宙,那个最初的虚无状态。浑沌就是“无”,辟开浑沌,或者是日凿一窍,最终就是导致“无”生了“有”。如果“无”是生的状态,那么,“有”就是一种死亡,“浑沌”就这样死亡的。反之,亦如是。
这就是无所谓生与死,你怎么知道“生”不是“死”,而“死”才是“生”呢?你怎么知道惧怕死,或许就如同那迷途的人们没有能够找到回家的道路一样呢?
“死生亦大矣……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 (《庄子·大宗师》,《庄子·德充符》);“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 知生死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庄子·大宗师》)“万物一府,死生同状。”(《庄子·在宥》)
生死如同万物变化一样,皆可以同把它当做一体看待。生死本为一条,连在一起,无分彼此。以生为脊梁,死为臀部的比喻也是说明生死犹是处于一体的范围内的。死生同状,又是把于一体内的生死看做同一。生与死就如日夜交替,自然节物的变化,即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然而它们却是服从于道,统一于道的,即“道通为一”。
庄子认为只有顺应“道”,在“道”之下“齐物”,个体的人才能摆脱时空的囚禁,才能达到逍遥游的境界。
其实,在春秋战国的时候,礼崩乐坏,诸子百家均为“天下”着想,许多价值观冲突甚是激烈。庄子的“齐生死”中的“齐”就是为了重估价值,对世人心中所存有的价值观念做出重估,消除种种对立的矛盾和冲突。诸如大小、有无、美丑、是非、荣辱、死生、贵贱、寿夭、物我这种种位于相对两极的价值观念,其实都是相对的,有时也会相互转化的。即是我们所说的“否极泰来”。即便是成功,也是一种困境,庄子说“成者,毁也”,成功也是某些方面的失败。如果我们能够认识到这种种的相对性,我们就不会念念不忘于自己受拘禁的“困境”,离逍遥游也就不远了。
《道德经》第二章说道:“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用现代汉语概括地说即是,在一切事物中,相反的两种属性总是相互融合、相互统一的,它们可以相互转化,例如“有”和“无”可以相互转化等。我们还可以在《道德经》里见到同样的说法: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道德经》第五十八章)意思是祸与福互相依存,可以互相转化。比喻坏事可以引出好的结果,好事也可以引出坏的结果。
庄子的齐生死观大致可算是受到老子这类思想的影响,而再衍生扩展开的。
庄周的妻子死的时候,庄子鼓盆而歌,快乐溢于言表。他的这种快乐,其实是看到了另一层转化(死是转变的一种)。这种“死亡”是他非常乐意的。因为那是从某一种存在转化为另一种存在,如同“气”的聚散来去,本来就是无,后来气聚,成了人形,再后来气散去,复归于无。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值得忧喜的呢?
一切都是如此地生生不息,不断经历超越,经历一次次生生死死地转化。它与于丹所说的以“价值”和“心灵”来衡量是否值得生死无关。与“心得”中所言:“所以在当下,不仅是抉择生与死这种外在的选择,更重要的是在自己的心灵中让多少有价值的生命能够真正活下去”(《于丹〈论语〉心得》第58页)并非同一件事。
快乐的庄子?抑或是痛苦的庄子(1)
文/庄樗
翻遍《于丹〈庄子〉心得》,我们可以看到,她又一次同《于丹〈论语〉心得》一样宣扬她的快乐哲学。这一次,她借助的是“逍遥游”的概念,把庄子解读成逍遥出世,活得非常潇洒的人。
这是有所偏颇的。
那些没细心读书的人们总以为《逍遥游》是一篇教人如何逍遥的文章,其实庄子论证的是如何的不得逍遥,如何的受囚于世间,而教人逍遥的独门心法在《齐物论》中。
不得逍遥的论述,让我们看到了人生活在世界上的痛苦,这是无法言说的愤怒。这种愤怒看似毫无缘由,事实上却伴随着人的生活的始终。可以说,人之为人的缺陷最大、最主要的一点应当是指人无法超越自己所在的时空的囚禁。
也正是如帕斯卡尔所说:“在我们与地狱或天堂之间,只有生命是在这两者之间的,它是全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
庄子是有“大爱”之人,心肠极热,而不是像人误解的那样是冷心冷眼,不关心时事世事的人。
庄周之所以终生不仕,不愿参与政治,不愿厉行王道,是因为他看到了所谓的政治放在整个人类历史上,不过是一些游戏和骗局。即便是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结果难免一样,坠入历史的骗局。
庄周的痛苦来自于他的热情,他有多大的热情去忧心人的存在,便有多大的痛苦。他冷眼醒醒于世,如清代的胡文英在《庄子独见》中所说:“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悲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