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于丹-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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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而带来的痛苦的话,这个寓言的悖谬之处更超乎于现实,渗透在我们生活的种种经历当中。这就是庄周的伟大之处。
《于丹〈庄子〉心得》第34~35页写道:
“这仅仅是一个寓言吗?所谓人的社会化,就是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被社会凿开了我们的一窍又一窍。到最后,我们变成一个社会标准下的成人,但离我们的赤子之心、浑沌之态又有多远呢?”
然而,“浑沌之态”并非可以妄断为“赤子之心”,而且以上的比喻也有些不甚恰当之处。
在这里,我们需要对这个寓言作一梳理。
何为“浑沌”?
历代对“浑沌”的解释大致有四类解释:
第一,浑沌是“无”、是“道”。清代学者王夫之的《庄子解》说:“知与不知,皆出于一真之大宗,而还以伐其宗。知者任其知,不知者任其不知,心无与焉,则浑沌常存,应物而不死。故或欲明民,或欲愚民,皆非以复其朴也。”简单点可以做如下解释:倏和忽这两者,代表着“知”和“不知”,游离在“一真之大宗”之中;在这里“一真之大宗”是指“道”;但是存在于“道”之中的“知”与“不知”两者却反过来攻击它,浑沌死,也即是指“道”一分为众,比如分为“知”与“不知”等。但是,无论是“知”欲让天下的人民都聪明起来,还是“不知”要运用愚己政策,使天下人都陷入不能更加聪明的境地,这两者都不是“浑沌”本身,都不能复归“浑沌”原初的本性。
如果我们照王夫之的解读,明显地,前面提及的于丹的解说,便是有问题的,是一种错误解读;即使不是错误解读,也是未能自明的错用词语。
浑沌是“无”,“无”中生出“有”,万物从“无”中生长出来,因此“无”并不是“没有”的意思。《庄子·天地》中又说:“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生得以生。” 这是对宇宙原初起由的解释。在老子的《道德经》里,同样的说法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在“浑沌”这个“无”中,存在着倏和忽,而七窍完成的同时也毁灭了“浑沌”,便成了“三生万物”。
第二,“浑沌”可用自然现象解读,持这种观点的历代学者不少,有晋代学者李颐、梁简文帝、唐初道士成玄英以及明代学者陆长庚。这是指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
我们可以在子部《艺文类聚》卷一《三五历纪》中查到有关类似浑沌的盘古神话:“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天皇、地皇、人皇)。”
如果庄子真在这个寓言寄予入了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内涵的话,那么,我们或许可以更延伸地思考:浑沌的死其实就是另一个版本的盘古神话。宇宙最初的状态,是一片虚无(“无”如前所说,等同于“道”),当这片虚无被破坏之时,新的事物产生了,而虚无也随之死亡。朴素地说,即是:新的事物总是在旧的事物上生长出来的。这是一种历史主义的观点。如果明白这种历时性衍生的观点,或许于丹就不至于那么武断地解读《庄子》了。
第三,“七日而浑沌死”即是“分者,成也;成者,毁也”。然而,我们既然知道了,成就是毁,那么反过来,毁也能够是成,这个方法即是齐物论所教予我们的。于是庄子在面对这种浑沌死的状态之下,提出了一种齐物的方法,即“撄宁”。
庄子在《齐物论》中借女偊之口说:“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前面提及的“朝彻、见独、无古今、不死生”这四种状态都是齐物论的结果,都是撄宁的作为。
撄(yīng英)的意思是:“触犯、干扰”。宁的意思是:“平静宁和”。合起来“撄宁”的意思是说:虽然受到外界的干扰而依然能够保持宁静、平和、自如、逍遥的状态。
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说:“‘撄者’,拂也,‘撄扰汩乱之中而其定者常在’;‘宁’,定也;撄扰而后见其宁定,故曰撄宁”。释德清以佛家解释庄子说:“撄者,尘劳杂乱,困横拂郁,挠动其心,曰‘撄’。言学道之人,全从逆顺境界中做出,只到一切境界不动其心,宁定湛然,故曰:‘撄宁’。”清末学者杨文会总结说:“即将、即迎、即毁、即成,合四句为一‘撄’字;朝彻、见独、无古今、不死生,合四句为一‘宁’字。”
以上俱能说明,庄子借用这个寓言表达的意思蕴涵着齐物论方法,包含着相对性悖论,其实也正从反面来警戒世人:当你意识到受困于某种局限时,受毁时,受到拘束而不得逍遥时,破开浑沌以求得另一个生,或者在发现浑沌死之后,借助齐物论,来使自己撄宁,从而得以逍遥。
第四,这个寓言里表达了道家的“无为”思想,又可看做是以历史现象的抽象总结。清人宣颖便是持此观点。
唐代成玄英《庄子疏》中疏云:“南海是显明之方,故以儵为有;北海是幽貌之域,故以忽为无;中央既非北非南,故以浑沌为非有非无者也。”用大白话说,即是:南海这个地方是光明显亮的地方,而北海却是幽暗阴森的地方,因此把南海称做倏,以象征“有”,把北海称做忽,以象征“无”。处于不是南不是北的中央,叫做浑沌,象征着既不是“有”,也不是“无”。
倏比喻的是有形的东西,而忽比喻为无形的事物,而浑沌,因为无孔无窍,比喻自然。倏、忽的原义本就是非常快速的意思。根据庄子的描述,浑沌是“有”和“合”的表象。
“有无二心,会于非无非有之境,和二偏之心执为一中志,故云待之甚善也。儵、忽二帝,犹怀偏滞,未能和会,尚起学心,妄嫌浑沌之无心,而谓穿凿之有益也。不顺自然,强开耳目,乖浑沌之至淳,顺有无之取舍,是以不终天年,中途夭折。”
这里说的倏、忽二帝其实可以等同于说人类。人类的狂妄和自以为是,以自身仅有的些微智力,便妄以为能够破“浑沌”,其实是井底之蛙的见识。比如说,以往的人类狂妄无知地破坏生态,现今我们所遭受到的惩罚,便如同“浑沌”之死给我们造成的巨大灾难。
把人类破坏自然这个“浑沌”的做法,最终结果总结为一句话便是:为者败之。 (《道德经·第六十四章》)“为者败之,执者失之”、“为者败之;成者反焉”,这就是圣贤的教诲。
大多数历史现象都是这样,愈是为者愈是败之,愈是执者愈是失之,因为他们破坏了一种浑沌的和谐。浑沌的和谐就是在于道家所提倡的顺应自然,自然而无为。
但是,我们在《于丹〈庄子〉心得》里读道:
“其实,我们有多少人在成长过程中,有某种潜能从来没有被开发出来。”
“比如,你从来没有遇到过你真正热爱的职业,可以让你用心去做。你没有在这个职业中体会到被激发的乐趣,没有享受自己得到提升的快乐,所以有一些技能永远地被遮蔽了。”
这种解法还真叫笔者大开眼界。
把“七日而浑沌死”如此深浅皆宜、切入解读的寓言解说成“潜能的开发”,如若是这样的话,现代人对《庄子》的臆解,便是如同“浑沌”的第四解中的倏和忽一样了!
于丹讲述的“庄周梦蝶”(1)
——一个讲错了地方的故事
文/姚曦
我们熟知的“庄周梦蝶”的寓言是《庄子·齐物论》的结尾。文中曰:“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子梦见自己变成蝴蝶,感觉愉快。醒来才发现仍是庄周。不知是庄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庄周与蝴蝶必然是有分别的。这就叫做“物化”。
当笔者读着这段庄周梦蝶的故事时,笔者感觉到内心隐隐地有所悟却又仍有所不解。古今文义的差异使我们和庄子留下的文字之间有了道隐昧不明的膜,我们与庄子心灵的差异又使我们和他之间产生了另一道隔膜,除此之外,我们和庄子之间还存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隔阂;因而没人能够百分之百地确定,自己所理解的就是庄子当时所感受到的和所要表达的,但至少,我们可以通过细心感悟庄子流传下来的文字,还原一个相对真实的庄子。
仅凭庄子的文字,笔者确实有许多不解之处。所以,当笔者试图把这段短短的文字翻译成白话文时,竟犹豫迟疑了许久。因为面前堆放的《庄子集释》、《庄子直解》、《庄子歧解》等一大摞书中,笔者看到的都是历代注释家对庄子所说的这些话的敬畏。大家不厌其烦地引用前人的不同解释,然后小心翼翼地做出自己谨慎的选择。而在此文中欲有所言的我,却觉得在此处已经没有引用前人解释的必要了,笔者只是用双引号把“物化”这个词慎重而庄严地括了起来。笔者只觉得这个词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使别人懂得更多,能做的唯有保留原文留待读者去感受和体悟。
但是于教授是勇敢的。她勇敢地把自己所悟的《庄子》用通俗晓畅的文字告诉大家。可是,太过勇敢的背后往往紧跟着值得商榷的热情。据说从小就喜欢庄子的这句“乘物以游心”的于教授,在《于丹〈庄子〉心得》一书中,开始了某种热情的遨游。正如她在书序言中结尾所说的,“穿越千古尘埃,用庄子的名义问自己一个问题:今生今世,我们的心到底可以遨游到多远……”她就这样乘兴而言,无所畏惧。
虽然她的勇敢让更多的平民百姓开始了解并喜欢上庄子和《庄子》;虽然若不是因为她,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这位先哲和他的思想;可是同样因为她的勇敢,又让不少人误读了庄子。
比如这个庄周梦蝶的故事,于教授在《于丹〈庄子〉心得》的第32页引用了这个故事。她说:
“《庄子》这本书,亦真亦幻,充满了这样的追问。(即前段所说的在人生的历程中,哪一个阶段我们是最快乐的,哪一个阶段是我们对自己认识最清晰的,哪一个阶段我们的心中是了无遗憾而充满了温暖富足之感的追问)庄子说,从前自己做梦,梦到自己是一只翩翩飞舞的大蝴蝶,但究竟是自己做梦化为蝴蝶了呢?还是蝴蝶做梦化为了自己了呢?这是不清楚的。”
接下来于老师做出的结论是:
“从这个意义上讲,庄子告诉我们,人最难认知的是自己的心。人最难解答的就是:我究竟是谁?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
很明显,于老师引用庄周梦蝶的故事是为了引证她接下来的“人最难认知的是自己的心”的结论。而这个结论的得出又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