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光灿烂(短篇小说集)-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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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开女生宿舍的大门,走进电梯,按了三字,走到三五0号房,我用拳头擂门。
嘉芙莲!嘉芙莲!
她来开门。〃庄!〃惊喜交集,〃庄!〃
呵,还有人欢迎我,还有人以热诚待我。
我问:〃你那咖啡呢?〃
随时可以为你准备。
她让我进去。
当心舍监。
我说。
不妨。
她为我除了外套,围巾。
我躺在她小小的单人床上。
我告诉自己:老庄老庄,你切莫白担了这个虚名才是。
我心情说不出的坏。历年来人家怎幺说我,我是不在乎的,我确做得到我行我素
这四个字,但香瑟瑟这样冤枉我,使我死不瞑目。
我将手臂放在额角上。
嘉芙莲诧异地说:〃你不快乐?庄,有什幺烦恼?可以帮你忙吗?〃
可以,躺下来拥抱我。
我说。
你根本没有心情,
她微笑,〃我看得出,咱们还是谈谈天吧。〃
谈天?跟洋人有什幺好谈的?
你为什幺去而复返?
她问。
错过了这样的机会可惜。
你不是已经错过了数百次吗?
那是以前,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我说:〃你不懂的。〃
我很懂得,
她笑,〃你爱瑟瑟香,她不爱你。〃
我自床上跳起来,〃你怎幺知道?〃
谁不知道?
她打个哈哈,〃你见了她那个失魂落魄样儿,瞒得过谁?你老以
为你是中国人,深奥不堪,实际上,嘿!〃
我怔住。
香是很骄傲的,
嘉芙莲耸耸肩,〃你当心碰壁。〃
已经碰了壁。
可怜的庄,其实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实在很相似,都那幺冷冰冰地。
我转个身子,面壁而睡。
你累了不如在这里休息,我到邻房去睡。
何必呢?
你们中国人最注重贞节。
嘉芙莲拉开门,〃明天见。〃
我没有力气再回自己的宿舍,我伤心透了。
这个可恶的瑟瑟香。
我居然睡着了。那时还很早,约九战绩模样Q
一觉睡醒,看看手表!十点半,我伸个懒腰,回自己的窝去吧。
捡起铅笔,写了张字条给嘉芙莲,正在穿鞋子,有人敲门。我说:〃进来。〃
推门进来的正是香瑟瑟,她探头问:〃嘉芙莲?〃
我一怔,随即冷冷的说:〃她不在。〃
香瑟瑟见是我,呆在门口。
我穿好鞋子,披上外套,燃起一枝香姻,深深吸一口,讽刺地说:〃还不出去?
跟我这种败类独处一室,你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她被我气得作不了声。
我长叹一声,扬长而去。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想。
过几日接了母亲的一封信,写着:吾儿如见,大学毕业后盼早归来成家立室为要,
切勿与异族女子鬼混。
我于是绝迹啤酒馆,尽心尽力考完试好回香港执业赚钱。
我想我会把条件降低,去结识一个普通点的女孩子,那种念过几年护士学校或是
秘书学校的,会得崇拜我接受我的。
唉,齐大非偶。
小丁说:〃嗯,老庄,你倒是放弃得容易呵。〃
我说过我不懂得追求女人。
毕业那夜,我请了嘉芙莲去跳舞。
她问:〃你就要走了,庄?〃
是。
我会想念你。
我知道,谢谢你。
如果我到香港,你会不会招待我?
那自然,陪你吃饭、跳舞。
嘉芙莲微笑,〃然后在晚上跟我说:今夜我醉了,改天如何?〃
我也大笑。
我没有再见到香瑟瑟。
毕业试后收拾一番就搭飞机回家。
表姐笑道:〃漂亮的哥儿回来了,不得了,如虎添翼呢,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
自有黄金屋。〃
我心中的颜如王是个憎恨我的女孩子,肤色晶莹,态度骄傲,视我为脚底之污泥。
回港后找到工作,加入生产行列,忙得不可收拾,亲戚朋友不断为我介绍各式女
性,目不暇给,但我却并无心思与异性交往。
表姐说:〃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这幺漂亮的建筑师在香港会找不到女朋友。〃
我笑笑。
出来吃饭,我出马替你介绍,我手头上的女孩子跟那些三姑六婆的女儿大大不
同。
你知我喜欢些什幺人?
我问。
表姐看着你长大,还有什幺错?
为什幺我不能遇见那个心中的女孩子?
我又问。
遇也要你肯走出去呀,是不是?
好,我出来,你去安排。
遵命,先生。
她似笑非笑地。
在那寒风咆哮的北国,有一个我心仪的女郎,她视我为尘土。
但我的心属于她,我爱她于不知不觉间。
表姐说我:〃自恃长得好,也不能不打扮,天天一件白汗衫一条破布裤,做则师
要见客的,人家把那幺大的生意交在你手中,你要做个值得信任的样子才行,一会儿
又说我们噜苏俗气,你这人。〃
穿什幺?长衫马褂抑或是大礼服?
我反问。
西装便可以了。
热,怎幺穿?
我问:〃你知不知香港多热?〃
我不知,
她笑,〃吃饭那日,请你加件罩衫。〃
我省得。
星期六很快到了。
我也没有如何修饰,叫我用腊搽亮了头,穿套西装,带只手袋,我无论如何不干,
没老婆就没老婆。
那位小姐姗姗来迟,我一见她就呆住了。
香瑟瑟!
我连忙把眼光投向别处,心噗噗的跳。
她看见我,也呆住了,可是并没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感觉,我们双方都强忍
着。
到底成年人了。
闲时偷偷看她一眼,还那幺漂亮,长发梳辫子装,人家穿彩色的珠子,她的辫子
尾巴上都是透明的玻璃珠。
呵,实在太美丽了,叫我如何形容呢?
我感慨地想,怎幺会有这幺好看的女人呢?
真叫我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整餐饭我吃得味同嚼蜡,食不下咽。表姐努力地推荐我,把我赞到天上的云里
去。原来表姐是香瑟瑟表嫂的大学同学,在同学家见到瑟瑟回家渡暑假,马上心中有
数。
我有苦说不出,僵着睑替表姐夹菜,希望她多吃点,嘴巴吃菜的时候少说几句。
好不容易捱到九点钟,表姐装模作样的看看腕表,她说:〃你与香小姐为什幺不
去看一场电影?我们麻将快开场了。〃
我连忙说:〃表姐,你试试这冰糖燕窝,太美味了。〃
怎幺?
表姐白我一眼,〃不爱看电影吗?〃
我几乎哭出来,〃表姐──〃
香小姐,你可想看电影?
她索性问瑟瑟。
我用手抱着头,不敢看瑟瑟。
我听见瑟瑟说:〃我无所谓。〃
无所谓?我一呆,我耳朵有毛病?她说无所谓?
庄弟,你快带香小姐走吧!
表姐用力推我一下。
我只好马上站起来,心还是剧跳,我说:〃香小姐,请。〃强自镇静。
她与我一起出门,走在路上,凉风一吹,我觉得好过一默,于是说:〃我送你回
家吧,谢谢你在人前给足我面子。〃
她犹豫着,过一会儿她问:〃不是说,去看电影吗?〃
我苦笑,〃别再讽刺我了,没想到在香港又见面,幸会幸会。〃
她将手臂抱在胸前,看着我。〃庄──〃
什幺事?
庄,后来嘉芙莲跟我说──
我看着她。
她无可奈何地说下去,〃跟我说,跟我说──〃
说什幺?
我没好气。
你并不是那样的人。事实上你有个绰号,叫做'今夜我醉,改天如何'。
她不提这个犹可,一提这个我悲从中来,好哇,你这个残忍的家伙,总算承认自
己的过错了!
我铁青着脸,转过头去。
庄,我误会了你。我一直找你,
她的声音轻轻,具歉意,〃但找不到你──
你已经回香港了,我得到你的地址,本想写信给你,反正暑假回来,还不如直接面对
面说清楚,庄,你不生气吧?〃
我竟然哽咽起来,〃你在乎我生不生气?像我这种丢中国人颜面的败类!〃委屈
一发不可收拾。
嗳嗳,
她悄声央求,〃别小器,别小器呀。〃
我侧过头。
去看电影好不好?
她推一推我。
我不响。
好不好嘛?
再推一推我。
我说:〃改天,今夜我醉了。〃
她一怔,哈哈大笑起来,挽起我的手臂,一头的小玻璃珠发出清脆的互撞声。
这个女子是我命中的克星,我叹一口气。
居然认了命,忽然就高兴起来。
嘉芙莲也一定有告诉她我是如何的爱她吧。必然的事,而我们终于又在香港遇上
了。
呵,注定的事。
今夜我非常有空,且没有喝醉。
容哥哥与阿妹
母亲说的:「容哥哥今天回来。」
我问:「什么容哥哥?」
母亲说:「容哥哥你都忘了?小时候一起玩的。」
「我堕入红尘已经两百年矣,幼时之事不复记得,歉甚。」
母亲既好气又好笑,「容哥哥你都忘记?」
「这名字很熟,什幺男子配称哥哥?我以为只有郭靖配称靖哥哥。」我笑。
「你记性真坏。」母亲埋怨。
「大概是什么癞痢头小邻居,」我笑,「自然不记得了。」
「不是,是容家大儿子,你表姑妈娘家那边的亲戚,害你摔断左臂的那个男孩
子。」
「他?」我说:「他叫容哥哥吗?」
「是,如今回来了,他问起你表姑妈,那小女孩子长多大了,手臂有没有异样。
「原来是他!」我笑,「为了他,我还颇吃过一点苦。」
「是你自己顽皮,硬要骑在他脚踏车后面,结果摔下来,哭得惊天动地,左臂断
得像三节棍,吓死我。」
「小事耳,」我说:「每个孩子在暑假都有可能摔断骨头。」
「在女孩子来说,你也算得一等一顽皮了。」母亲提醒我。
「他自什么地方回来?」
「加拿大冰天雪地的地方。」
「好象去了很久,」我诧异,「一直没听到他音讯。」
「去了十三年,没回来过。」
「呵!有这样的人?」我笑,「交通这幺方便,竟十三年不回来?怎么又忽然回
来了?是因为当初香港有女孩子伤了他的心,一去不返呢,抑或那边有女孩子伤了他
的心,所以一怒而返?」
母亲嗔道.「听不懂你这个话。」
我微笑。
「他指名要见你呢,尚记得你叫阿妹。」母亲说。
「真好记性!恐怕已是个中年男人了吧?」
「快四十了。」
「日子过得真快,那年我才六七岁,他直情把我当小毛头,」我感喟,「我都老
了。」
母亲说:「早几十年,廿六岁已是老小姐,现在不妨,现在二十六七岁的女子都
拍胸口说:我还小。」
我说:「人何必在年龄上做文章,青春不见得就是一切。」
「你这幺想,男人不这幺想。」母亲说。
我不与她争。
容哥哥回来了。想象中他是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谈笑风生,事业成功,非常的圆
滑。
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看上去只似三十四五岁,大学刚出来的模样,打扮非常朴素,身上并无考究的
饰物,他甚至不戴手表,领带的颜色与袜子又全然不配。香港人多么讲究衣着,小职
员都死充派头,做名牌的奴隶,他却老实得土包子般,反而有种反朴归真的气质。
因此我并不讨厌他,虽然我一直认为男人懂得穿是一项艺术。
容哥哥是建筑师。
他父母为他洗尘,他指名叫我去做特别客人。
见到我却讶异,「你是阿妹?」
「是我。」我笑说。
「你怎幺那么大了?」
众人都笑。
我笑说:「吃饭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