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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知堂书话-下-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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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洗澡所,当半通沟,以受馀汤。汤槽广方九尺,下有灶爨,槽侧穿穴,泻汤送水,近穴
有井,辘轳上水。室前面涂以丹雘,半上牖之,半下空之,客从空所俯入,此谓柘榴口,
牖户画以云物花鸟,常闭不启,盖蓄汤气也。别蓄净汤,谓之陆汤,爨奴秉杓,谓此处曰
呼出,以奴出入由此也。奴曰若者、又曰三助,今皆僭呼番头,秉杓者曰上番,执爨者曰
爨番,间日更代。又蓄冷水,谓之水舟,浮斗任斟。陆汤水舟,男女隔板通用焉。小桶数
十,以供客用,贵客别命大桶,且令奴摩澡其脊,及睹其至,番公柝报,客每届五节,投
钱数缗酬其劳云。堂中科目大略如左,曰官家通禁宜固守也,男女混浴之禁最宜严守,须
切戒火烛,甚雨烈风收肆无定期,老人无子弟扶持者,谢浴焉,病人恶疾并不许入,且禁
赤裸入户,用手中罩颊者。月、日、行事白。
篇中又描写浴客情状,亦颇巧妙,大部分却与《浮世风吕》相似,盖三

马著书四编成于文化九年(一八一二),静轩书则在天保五年(一八三四)
出版,承袭情形显然可见。如云:

外面浴客,位置占地,各自磨垢。一人拥大桶,令爨奴巾背。一人挟两儿,慰抚剃
头,弟手弄陶龟与小桶,兄则已剃在侧,板面布巾,舒卷自娱。就水舟漱,因睨窥板隙,
盖更代藩士(上京值班的武士),踞隅前盆,洗濯犊鼻,可知旷夫。男而女样,用糠精涤,
人而鸦浴,一洗径去。醉客嘘气,熟柿送香,渔商带腥,干鱼曝臭。一环臂墨,若有所掩,
满身花绣,似故示人。一拨振衣,不欲受汶汶也,赤裸左侧,恶能浼乎,浮石摩踵,两石
敲毛,披衣剪爪,于身拾虱。

又云:

水泼桶飞,山壑将颓,方此时也,汤滑如油,沸垢煎腻,衣带狼藉,脚莫容投。女
汤亦翻江海,乳母与愚婆喋喋淡,大娘与小妇聒聒话。饱骂邻家富贵,细辨伍闾长短。讪
我新妇,诉我旧主。金龙山观音,妙法寺高祖,并涉及其灵验,邻家放屁亦论无遗焉。

此系同时代文人所写,很足以供参考,补注文之不足,其有琐屑学三马的叙


述,古文别扭,今且从略。

其二是关于落语的。落语在日本成为一个定名,在中国可以说即是“笑
话”,不过现在没有这一种专门的“说话人”罢了。原版的《浮世风吕》在
标题上头写着两个字道“诨话”,这就表明它是从笑话的系统里出来的。又
在卷头一叶插画里,下半画着伙计坐在帐台上的情形,(两旁的一幅对子却
非日本所有,乃是从《清俗纪闻》卷二抄来的,虽然不知道中国浴堂在清朝
是否如此,)上半刻着作者的一段声明,后来编订的人不把它算在本文中间,
其实却是很有意义的。原文十三行,今译录于下:

一天晚上在歌川丰国的寓里,听到三笑亭可乐的落语。照例的能说会道,善通人情,
恢谐无比,只可惜其趣向仅能陈述十分之一。旁有书肆中人,同我们一起感觉欢笑,忽发
欲望,提议以此浴堂的故事为本,省去花街柳巷的事情,却增补些俗事的可笑部分,请为
编写。乃应其所需,先试写男堂之部为前编二卷。

这里更是明白的说明所受落语的影响,而这说话人便是有名字的三笑亭可
乐。据三田村氏说,江户旧有笑话书,有人在路旁摆摊说笑话的,也有两个
人对说像是中国的“相声”的,但是独说较长的笑话,而且在屋里的,这在
江户成立很晚,而开始的人就是这位可乐。他本来是木梳店的一个工人,本
名是又五郎,宽政十年(一七九八)在下谷的一个庙里,同了两三个朋友初
次试办,只搞了五天就中止了。到了文化元年(一八○四)才又在下谷广德
寺前的孔雀茶屋,开办夜讲,这以后似乎成功了,但文化六年三马写前编那
年,听到可乐的落语还是在朋友家里,这以后才有专演说书落语等杂耍的“寄
席”,到了文化十二年,江户市中一总已有七十五处,可见那一时期的落语
的势力了。

落语即是诨话,因为笑话到末尾着落处,有一紧要结束语,使人发笑,
这便叫作“落”,所以名为落语。在寄席说落语的情形,我们还是来借用《江
户繁昌记》里的话吧,因为这是当时人的见闻,所以很是真实。原文第三节
云:

落语家一人上,纳头拜容,篦铺剃出,(案此云剃头铺的徒弟,)儒门塾生,谓之
前座。旋尝汤滑舌本,帕以拭喙,(原注,折帕大如拳,)拭一拭,左右剪烛,咳一咳,
纵横说起。手必弄扇子,忽笑忽泣,或歌或醉,使手使目,畸膝扭腰,女样作态,伦语为
鄙,假声写娼,虚怪形鬼,莫不极世态,莫不尽人情,落语处使人绝倒捧腹不堪。剃出始
下,此为一出,名此时曰中入。(案即戏半休息。)于是乎忍便者如厕,食烟者呼火,渴
者令茶,饥者命果。技人乃悬物卖阄。早见先生上座,亲方(案如曰老头子,原称同业同
帮的头儿,今指落语大家,即前座的师父辈)是也。三尺喙长,辩惊四筵,今笑妙于向笑,
后泣妙于前泣,亲方之粹,剃出何及,人情穿凿,世态考证,弟子固不若焉尔。

静轩后七十五年,森鸥外著《性的生活》,写十一岁时在寄席听落语的情形
云:

刚才饶舌着的说话人起来弯着腰,从高座的旁边下去了。随有第二个说话人交替着
出来。先谦逊道,人是换了,却也换不出好处来。又作破题道,爷们的消遣就是玩玩窑姐
儿。随后接着讲工人带了一个不知世故的男子到吉原去玩的故事。这实在可以说是吉原入
门的讲义。我听着心里佩服,东京这里真是什么知识都可以抓到的那样便利的地方。我在
这时候,记得了元宝领受这句奇妙的话。但是这句话我以后在寄席之外永远没有遇着过,
所以这正是在我的记忆上加以无用的负担的言词之一。

算起来这是明治三年(一八七○)的事,距今也已有八十五年了。
三马这部《浮世风吕》,加上那别一部《浮世床》,所以如三田村氏所


说,可以说是日本的落语小说。他借了澡堂作为舞台,让那些男男女女,老
老少少,走上台来,对唱说白,表现自己,利用说话人的经验手法,是很巧
妙的做法。他又依照书肆中人的说话,省去了花街柳巷的事情,更显出新的
机杼来。堀舍次郎(双木园主人)在《江户时代戏曲小说通志》中说得对:

“文化六年所出的《浮世风吕》是三马著作中最有名的滑稽本。此书不
故意以求人笑,然诙谐百出,妙想横生,一读之下虽髯丈夫亦无不解颐捧腹,
而不流于野鄙,不陷于猥亵,此实是三马特绝的手腕,其所以被称为斯道之
泰斗者盖亦以此也”。

但是这落语小说在本质有它的短处,这是无可如何的事情。因为笑话不
能说得太长,日本演落语一则不知道要多少时间,我总想不能多过十分钟吧,
因此无法写成长篇的小说,要用好些小篇连接起来,又苦于断断续续的,没
有贯穿的线索。本书每编差不多就要有十个以上的场面,只因为内容好玩,
所以勉强撑住的。可是,这如拖得太长了,就难免要显出单调来,这在作者
本来也是很明了的。三马最初写的是前编两卷,这表明他原意只想来写两篇
就完了,但是因为前编生意不坏,所以接下去写了二编,后两年里又刊出了
三、四编,后边广告上还说有五、六、七编陆续出版,结果不曾实现,虽然
在四编出书之后他还活了九年,直到四十七岁时这才去世。由此可知作者自
己知道,这书不能尽续下去,那三四编已经是后来增加,照他本来计划大概
原只是前后编男女堂各两卷罢了。这回翻译最初也曾想把四编全部译出,因
为译注工作繁重,分量太多了,恐怕读者要感觉单调,也不大好,所以只以
前两编为限,如果将来有全译的要求,那时当再来考虑这个问题。

其三是关于武士的。日本有批评家说《浮世风吕》只是逗笑,至少对于
武士没有表示什么讽刺。这批评是正确的,但是替三马设想,这澡堂的舞台
上实在没有用武之地,这是可以了解的事。不过一般的想来,日本笑话上的
确也少有挖苦武士的。在社会事实上曾经有过市民(町人)与武士的冲突,
所谓市井侠客(町奴)与旗下侠客(旗本奴)的斗争一时很是猛烈,经政府
弹压这才逐渐下火,市井侠客首领幡随院长兵卫的故事至今脍炙人口,在歌
舞伎上是顶有声名的一出戏。事情过去了,但是游侠的风气还留遗在市井间,
特别在博徒与水龙队员那里,本书前编第十四段与醉汉争吵的豪杰可以说是
这一路的人物,而那个醉汉虽然不明说,可能代表武士这一流人的吧。在室
町幕府时代(十五六世纪)日本狂言里还写过些傻侯爷怯武士,那时幕府奖
励能乐狂言,所以似不妨说,而且看的统治阶级以为是在说“他们”,与自
己是不相干的,到了江户时代,德川幕府更聪明了,一味提倡儒教,一切“下
克上”的表现是不能容许的了。笑话里边偶尔有一两则,如“座笑土产”中
“新刀”,其文云:

有人得到一把新刀,招集朋友说,今天晚上去试这把刀,大家都来看吧。走到人迹

稀少的地方,看见在桥上躺着的一个乞丐,映着月光看去,倒是个胖胖的家伙。喴,就试

斩那个家伙吧。说着嗖的拔出刀来,拍的一下砍着,大家散开又聚到一起来。主人说,不

用这么逃,是斩着了吧?回答说,的确斩着,而且砍着了桥板了。喴,那么去看一下吧!

回转来到了桥边,站在乞丐的前后,那乞丐蠢蠢的爬起来喝道,又来打我了么?

这里不但讥笑新刀之钝,武士之怯,一面也表示武人横暴的痕迹,即是
“试斩”。晚上拿了新刀,在路上等独身人经过,把他杀了用以试刀,如遇
着武士当然要抵抗,不免互有杀伤,所以这牺牲当然是落在平民身上了。这
种笑话到底还是少数,而且它之所以被赏识,还是由于嘲笑钝刀与怯人,仍


旧是当作自己以外的“他们”的事情去看的。

不过日本的讽刺文学到底也不曾放过了武士,这班老爷们在讽刺诗川柳
上是一个好主题,虽然大都限定于上京值班的乡下武士。他们土头土脑,穿
着浅蓝布里子的衣服,到吉原去逛窑子,到上野浅草的茶摊去吊膀子,到处
碰钉子,给予川柳作家许多好材料。可是这乃是属于别一个项目,现在可以
略掉不说下去了。

(一九五五年十月)

□1955年作,1958年刊“人文”版本书,署名周启明
□未收入自编文集

浮世理发馆引言

式亭三马的《浮世澡堂》与《浮世理发馆》,以及十返舍一九的《东海
道徒步旅行》(原名《东海道膝栗毛》),是日本江户时代的古典文学中滑
稽本的代表著作。

《浮世澡堂》前年由我译出了前后两编共四卷,这回译成了《浮世理发
馆》初二编共计五卷,其三编系别人续作,所以这里略去了。前回关于江户
时代文学以及滑稽本的发生情形,略为加以说明,但也有当时忘记说及的,
所以特加补说。这所说的就是所谓气质物。这种文学品种真是“古已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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