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书话-下-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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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市本
《语丝》五十三期印出后,我看《小五哥的故事》的案语里“市本”二
字误作“布本”,因此想到关于“市本”,想略加申说。
案语里的“市本”系用作Chapbook一字的译语,但市本这个名称在故乡
是“古已有之”的。越中闺秀,识得些字而没有看《列女传》的力量或兴趣
者,大都以读市本为消遣,《天雨花》、《再生缘》、《义妖传》之类均是。
有喜庆的时候,古风的人家常招瞽女来“话市”,大抵是二女一男,弹琵琶
洋琴,唱《双珠风》等故事。照乡间读音称作。。 Woazyr,所以我写作“话市”。
那些故事原本称作“市本”,但是这实在都是弹词,所以或者应作“词本”,
而话市也应作“话词”,或更为合理也未可知。
Chapbok一语据说义云小贩所卖的,译作市本,字面尚可牵就,但实际
上与中国的很不相同,他有韵文散文两种,内容上有历史传说故事笑话种种,
而以含有滑稽分子者为最多。我所见的十八世纪散文市本集,一八八九年编
印,凡一册,内计二十五种,举其有名的几种于后,可以想见其大略。
一、《杀巨人的甲克》(Jack the Giantkiller)
二、《惠丁顿与其猫》(Whittington and His Cat)
三、《蓝胡子》(The Blue Beard)
四、《洛宾荷德》(Robin Hood)
五、《浮斯德博士》(Dr。 Faustus)
六、《倍根长老》(Friar Bacon)
滑稽的一类,除《王与皮匠》等有结构的故事外,有些集合而成的东西,
如《徐文长》,或《呆女婿》的故事者,有这几种可为代表:
七、《脚夫汤姆朗》(Tom Long the Carrier)
八、《戈丹的聪明人》(Wise Men of Gotham)
九、《傻西门的灾难》(Simple Simon’s Misfortunes)
这些故事的题目大抵很长,颇有古风,也颇有趣味,如第九的全题乃是。。
——
傻西门的灾难以及他的妻玛格利的凶恶这是从结婚后的第二天清早起头的
喔,喔,这个题目就值一个本尼,不要说里边的故事了。不过,这真是平民
的文学,即使是在绅士的英国,平民的趣味总是粗俗、壮健一点,所以里边
尽多违碍字样,是涉及犯禁的圈子内的,至于教人为非(照法律上是怎么说
的呀?)如《徐文长》者更是很多,而政府也并不禁止,仍让人将二十五篇
编印一本,定价三先令出卖。呜呼,礼教振兴,殆终不能不推我们的华土了
罢。市本中有一篇,系问答体,其名如下:
十、从壳克来的,衣服扣在背后的,爱尔兰人的妙语,系是英国汤姆与爱尔兰谛格
二人的雅淡,附有谛格的教理问答,以及为山上水手时的告帮启
今将该启译出,以见一斑,好在这个小周刊并不是专供歇私的里性的太太小
姐们看的,讲话不谨慎一点,或者还不大要紧。但是倘若译得不能恰好,那
么“恕我删去”二三十个字也是说不定的,大家千万原谅,因为这也是执笔
政者之威权呀。
告帮启
诸位仁人君子,请看我这个人,从一个奇异的世界,满是苦难的地狱里经过了来的,
受过许多海上的,陆上的危险,现在却还活着;你看我的手,弯曲的象鸡爪一样了,你只
想一想我的那些苦辛与忧患,就知道这是没有什么奇怪了。喔,喔,喔,诸位仁人君子,
我当初也是一个像样的人,有许多金、银、衣服,许多黄油、啤酒、牛肉,以及饼干。现
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因为被土耳其人所掳,为西班牙人所放,在及布拉太守城六十六天,
一点东西都没得吃,除了海上漂来的杂物及生的淡菜;乘船出发以后,搁浅在蛮邦海岸,
落在凶恶的非洲回回的手中,我们于是被捕,被缚,用了绳、索、马锁、牛链。随后他们
割,阉,把桅杆和弹丸去个净尽;你伸进手去模一摸看,同坤造一样地光,在那权骨旁边,
除了那天然的以外什么也不见的。后来我们逃出走到亚拉伯的荒野大沙漠,我们和野驴一
同生活,吃风、沙和没有汁的菱角过日子。以后我们坐在一间破屋子里开始飘洋,在云的
上头和下头乱滚,被那猛风、粗风、静风、逆风吹着,通过许多大小树林,一直到末了搁
浅在沙利伯里平原,撞在一棵白菜根上把屋船碰得粉碎。现在我请求你们,诸位仁人君子,
以仁济为怀,布施给我一百方牛肉,一百块黄油,以及干酪,一箱饼干,一大桶啤酒,一
小桶甜酒,一桶蒲陶酒,一块金子,一片银子,几枚一分或半分的铜元,一瓶牛乳,一双
旧裤子,袜,或皮鞋,或者一服旱烟也好。
译完之后,叹了一口气,觉得安心不少,因为看起来还不十分违碍,而且又
想到北京有些公开的图像,也都是阉割过的,大家看了绝不以为奇,(从前
《改造》上的表纸图案却引起不少非议,)那么这《告帮启》里的话自然也
很平常,而或者还有点官学的(academical)正派气味呢。
这篇东西写了的第二天,万羽君来谈,说及故乡的周敦夫的“平调”,
潘秀女的“花调”等,便记起那些瞽女大都聚居城内的马梧桥一节,招牌上
写着“三品词调”四字,因此觉得“话词”一语必须这样写,而《天雨花》
等的总名也当作“词本”。上文云“市本”的名称古已有之,理当撤消,但
这两个字留作
chapbook的译语,似乎也还可以用。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十八日追记一节)
□1925年
11月刊《语丝》55期,署名岂明
□收入《淡龙集》
希腊神话引言
□英国哈利孙女士原作
诗人席烈(Shelley)曾说过最可纪念的话:“我们都是希腊人,我们的
法律,我们的宗教,我们的艺术,都在希腊生根的。”这是真的,但是有一
个大的减折。我们的宗教不是生根于希腊的;这从东方来传给我们,虽然在
这上面西方以及希腊的精神也很有影响。希腊触着什么东西,都使他变化。
所以我们的宗教虽是东方的,却欠了希腊一笔深厚而永久的债,要计算这一
笔债,便是现在放在我们面前的这愉快的工作。
但是我们第一要明白,我们的题目,不是希腊罗马的宗教,而是希腊罗
马的神话。各种宗教都有两种分子,仪式与神话。第一是关于他的宗教上一
个人之所作为,即他的仪式;其次是一个人之所思索及想像,即他的神话,
或者如我们愿意这样叫,即他的神学。但是他的作为与思索,却同样地因了
他的感觉及欲求而形成的。心理学告诉我们,——我们这里最好是引柳巴
(Leuba)教授的话,——意识生活的单位不单是思想,不是感情,不是意志,
但是“三者一致对于同一目的而行动”,不过这还须首先明白,意志是属于
第一位的。“意识生活是常向着或物,想即刻或最后去得到或免避的。”宗
教也只是这意识生活的活动之某一形式罢了。宗教的冲动,单只向着一个目
的,即生命之保存与发展。宗教用两种方法去达到这个目的,一是消极的,
除去一切于生命有害的东西,一是积极的,招进一切于生命有利的东西。全
世界的宗教仪式不出这两种,一是驱除的,一是招纳的。饥饿与无子是人生
的最重要的敌人,这个他要设法驱逐他。食物与多子是他最大的幸福,希伯
来语的“福”字原意即云好吃,食物与多子这是他所想要招进来的。冬天他
赶出去,春夏他迎进来。
这个原始宗教的活动,这些驱除或招纳的仪式,这个“求生的意志”之
各种表现,是全世界如此的;希腊罗马人也有之,正与印第安红人及南海岛
民一样。那么在希腊罗马有什么是他特别的呢?我们的负债在那里呢?这就
引我们到宗教的别一面,即神话那边去了。
人在那里行仪式,实行驱除或招纳之礼的时候,他一面也在思索或想像
着;在他心里,起来一种影象,无论怎样朦胧,一种心中的图象表示他的所
作为所感觉的东西。这样的影象怎么起来的呢?在这里心理学跑进来帮助我
们了。
人是一个影象制造者,但这正是人类的特权。在大多数的动物都依了所
谓本能行事,他们的行动是机械地直跟着知觉发生,几乎化学作用似的那样
迅速与确实。人类的神经系统却更为复杂了,知觉并不立刻变为行动,其间
似有可容选择的馀暇。正在这知觉与反应中间之刹那的停顿时期,我们的影
象,即我们的想象,观念,实际上我们的全个心的生活,才建立起来。我们
并不立刻反应,即我们并不立刻得到所需要的东西,所以我们先独自描画我
们的需要,我们创造出一个影象,倘若反应是即刻发生的,我们便不会有影
象,没有再现,没有艺术,也没有神学。影象之清楚活现与否,当视影象制
造者之天分而异。在有些人,影象是模胡,错乱,平淡的,在别人则或是清
晰,活现,有力。这是希腊人的极大天才,与罗马人截然不同的,便是他们
是影象制造者,即
Iconists(造象者)。在希腊神话里我们供奉着那世上绝
无仅有的最有天才的民族所造的影象,而这些影象也就是那民族的未得满足
的欲望之结果与反映。
几十年以前,大家普通都拿罗马的名字去叫希腊诸神。我们叫雅典那
(Athena)为密涅发(Minerva),爱罗思(Eros)为邱匹德(Cupid),坡
塞同(Poseidon)为涅普条因(Neptune)。这个不好的习惯幸而现在已消灭
了。我们现在知道,在罗马人从希腊借去神话以前,他们是没有什么严密意
义的所谓“神”的。他们有渺茫的非人格的鬼物似的东西,他们并不称之曰
诸神(Dei),只称之曰诸威力(Numina)。罗马人照严密意义说来决不是造
象者,他们民族的天才不在这里;他们并不人格化,不创造出人格,因此他
们不能讲关于个人的故事,不能创作“神史”;他们没有什么或竟没有神话。
罗马的“威力”是没有人的特性的。他没有性别,至少他的性别是无定
的。这是怎么随便,只须参考古时的祈祷文,便可明了,文中说祷告于精灵
“无论是男是女”(Sivemassivefemina)。这些渺茫的精灵或“威力”与特
别地点相关,为人所敬畏,近于恐怖而非爱慕。他的分类是并不依据性格而
以他的职务为准,这个工作的范围又精细地规定,他职司管辖某处地点及人
间的某种活动,这”威力”数目众多几乎与活动种类之多一样。譬如有古尼
那(Cunina)专看守小儿的摇篮,厄杜利亚(Edulia)与坡提那(Potina)
教他吃和喝,斯泰提利奴思(Statilinus)教他站立,等等。实在那“威力”
不过是一种活动的影像,他决不是一个人格,虽然他或者是人格化的初步。
即使那些“威力”是超人间的,在管辖罗马人的生活,能引起敬畏与依
赖的意思,他们却总不是人性的,也不是人形的,在诗歌与雕刻上也没有过
人形化的表示。伐耳罗(Varro)告诉我们,——我们没有更好的文献了,—
—“一百七十年来(基督前七五三年罗马建都之日起计算)罗马人把神不用
偶像。”他又说,——他这批评,很奇怪地偏于一面,而且是彻底地罗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