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书话-下-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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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地苦,掉颡苦,湘簟苦,油苦,石斑苦。苦笋以黄苞推第一,谓之黄莺苦。
孟浩然诗,岁月青松老,风霜苦竹馀。”
苦竹有这好些花样,从前不曾知道,顿地掉颡云云仿佛苦不堪言,但不
晓得味道与蕺山的蕺怎样。嘉泰《会稽志》卷十七讲竹的这一条中云:
“苦竹亦可为纸,但堪作寓钱尔。”案绍兴制锡箔糊为“银锭”,用于
祭祀,与祭灶司菩萨之太锭不同,其裱褙锡箔的纸黄而粗,盖即苦竹所制者
欤。我写杂记,便即取这苦竹为名。《冬心先生画竹题记》第十一则云:
“郦道元注《水经》,山阴县有苦竹里,里中生竹,竹多繁冗不可芟,
岂其幽翳殄瘁若斯民之馁也夫。山阴比日凋瘵,吾友舒明府瞻为是邑长,宜
悯其凶而施其灌溉焉。予画此幅,冷冷清清,付渡江人寄与之,霜苞雪翠,
触目兴感为何如也。”此蔼然仁人之言,但与不佞的意思却是没有干系耳。
廿四年六月十三日,于北平。
□1935年
6月
23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见《苦竹杂记》
苦竹杂记后记*
这半年来又写了三四十篇小文,承篠君的好意说可以出板,于是便结集
起来,题上原有的名字曰《苦竹杂记》。《杂记》上本有小引,不过那是先
写的,就是写于未有本文之先,所以还得要一篇后写的,当作跋或序,对于
本文略略有所说明。
但是这说明又很不容易,因为没有什么可以说明,我所写的总是那么样
的物事,一两年内所出的《夜读抄》和《苦茶随笔》的序跋其实都可以移过
来应用,也不必另起炉灶的来写。这又似乎不大好,有点取巧,也有点偷懒。
那么还只得从新写起来,恰好在留存的信稿里有几篇是谈到写文章的,可以
抄来当作材料。其一,本年六月廿六日答南京阳君书云:
手示诵悉。不佞非不忙,乃仍喜弄文字,读者则大怒或怨不佞不从俗呐喊口号,转
喉触讳,本所预期,但我总不知何以有非给人家去戴红黑帽喝道不可之义务也。不佞文章
思想拙且浅,不足当大雅一笑,这是自明的事实,唯凡奉行文艺政策以文学作政治的手段,
无论新派旧派,都是一类,则于我为隔教,其所说无论是扬是抑,不佞皆不介意焉。不佞
不幸为少信的人,对于信教者只是敬而远之,况吃教者耶。国家衰亡,自当负一分责任,
若云现在呐喊几声准我免罪,自愧不曾学会画符念咒,不敢奉命也。纸先先生《震庚日记》
极愿一读,如拟刊行,或当勉识数行。草草不尽。
红黑帽编竹作梅花眼为帽胎,长圆而顶尖,糊黑纸,顶挂鸡毛,皂隶所
戴,在知县轿前喝道曰乌荷。此帽今已不见,但如买杂货铺小灯笼改作,便
顷刻可就,或只嫌稍矮耳。其二是十月十七日晚与北平虞君书云:
手书诵悉。近来作文别无进步,唯颇想为自己而写,亦殊不易办到,而能减少为人
(无论是为启蒙或投时好起见)的习气总是好事,不过所减亦才分毫之末耳。因此希望能
得一点作文之乐趣,此却正合于不佞所谓识字读书唯一用处在于消遣之说,可笑从前不知
实用,反以此自苦,及今当思收之桑榆也。
其三是十一月六日答上海有君书云:
来书证文,无以应命。足下需要创作,而不佞只能写杂文,又大半抄书,则是文抄
公也,二者相去岂不已远哉。但是不佞之抄却亦不易,夫天下之书多矣,不能一一抄之,
则自然只能选取其一二,又从而录取其一二而已,此乃甚难事也。明谢在杭著笔记日《文
海披沙》,讲学问不佞不敢比小草堂主人,若披沙拣金则工作未始不相似,亦正不敢不勉。
我自己知道有特别缺点,盖先天的没有宗教的情绪,又后天的受了科学的影响,所以如不
准称唯物也总是神灭论者之徒,对于载道卫道奉教吃教的朋友都有点隔膜,虽然能体谅他
们而终少同情,能宽容而心里还是疏远。因此我看书时遇见正学的思想正宗的文章都望望
然去之,真真连一眼都不瞟,如此便不知道翻过了多少页多少册,没有看到一点好处,徒
然花费了好些光阴。我的标准是那样的宽而且窄,窄时网不进去,宽时又漏出去了,结果
很难抓住看了中意,也就是可以抄的书。不问古今中外,我只喜欢兼具健全的物理与深厚
的人情之思想,混和散文的朴实与骈文的华美之文章,理想固难达到,少少具体者也就不
肯轻易放过。然而其事甚难。孤陋寡闻,一也。沙多金少,二也。若百中得一,又于其百
中抄一,则已大喜悦,抄之不容易亦已可以不说矣。故不佞抄书并不比自己作文为不苦,
然其甘苦则又非他人所能知耳。语云,学我者病,来者方多。辄唠叨写此,以明写小文抄
书之难似易,如以一篇奉投,应请特予青眼,但是足下既决定需要创作,则此自可应无庸
议了。
以上这些信都不是为《杂记》而写的,所以未必能说明得刚好,不过就
凑合着用罢了。我只想加添说一句,我仍旧是太积极,又写这些无用文章,
妨害我为自己而写的主义,“畏天悯人”岂不与前此说“命运”是差不多的
意思,这一年过去了,没有能够消极一点,这是我所觉得很可悲的。我何时
才真能专谈风月讲趣味,如许多热心的朋友所期待者乎。我恐怕这不大容易。
自己之不满意只好且搁起不说,但因此而将使期待的朋友长此失望,则真是
万分的对不起也。
廿四年十一月十三日,知堂记于北平。
□1935年
11月
17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关于十九篇小引
有朋友在编日报副刊,叫我写文章。我愿意帮点小忙,可是写不出,只
能品凑千把字聊以塞责。去年暑假前写了《论妒妇》等三篇,后来就收在《夜
读抄》里边,仿佛还好一点,从十一月到现在陆续乱写,又有了十九篇,恐
怕更是不成了,但是丢掉了也觉得可惜,所以仍旧编入随笔,因为大多数题
作关于什么,就总称之曰《关于十九篇》。
关于这二字是一个新名词,所谓新名词者大抵最初起于日本,字是中国
字而词非中国词,却去借了回去加以承认者也。这“关于”却又不然,此是
根据外国语意而造成一个本国新词,并非直用其语,或者此属于新名词之乙
类,凡虚字皆如此亦未可知。英国倍洛克(HilaireBellec)著文集云(关于
一切)(OnEverything),等等之外,闻又有名
ON者,似可译为“关于”,
然则不佞殆不无冒牌之嫌疑,不过敝文尚有十九篇字样,想不至于真成了文
抄公也。
二十四年五月二十六日记。
□1935年
10月刊“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苦茶随笔》
风雨谈小引
在《苦竹杂记》还没有编好的时候,我就想定要写一本《风雨谈》。内
容是什么都未曾决定,——反正总是那样的小文罢了,题目却早想好了,曰,
《风雨谈》。这题目的三个字我很有点喜欢。第一,这里有个典故。《诗经·郑
风》有《风雨》三章,其词曰,风雨凄凄,云云,今不具引。栖霞郝氏《诗
问》卷二载王瑞玉夫人解说云:
“凄凄,寒凉也。喈喈,声和也。瑞玉曰,寒雨荒鸡,无聊甚矣,此时
得见君子,云何而忧不平。故人未必冒雨来,设辞尔。
“潇潇,暴疾也。胶胶,声杂也。瑞玉曰,暴雨如注,群鸡乱鸣,此时
积忧成病,见君子则病愈。
“晦,昏也。已,止也。瑞玉曰,雨甚而晦,鸡鸣而长,苦寂甚矣,敌
人来喜当何如。”郝氏夫妇的说诗可以说是真能解人颐,比吾乡住在禹迹寺
前的季彭山要好得多,其佳处或有几分可与福庆居士的说词相比罢。我取这
《风雨》三章,特别爱其意境,却也不敢冒风雨楼的牌号,故只谈谈而已,
以名吾杂文。或曰,是与《雨天的书》相像。然而不然。《雨天的书》恐怕
有点儿忧郁,现在固然未必不忧郁,但我想应该稍有不同,如复育之化为知
了也。风雨凄凄以至如晦,这个意境我都喜欢,论理这自然是无聊苦寂,或
积忧成病,可是也“云胡不喜”呢?不佞故人不多,又各忙碌,相见的时候
颇少,但是书册上的故人则又殊不少,此随时可晤对也。不谈今天天气哈哈
哈,可谈的物事随处多有,所差的是要花本钱买书而已。翻开书册,得听一
夕的话,已大可喜,若再写下来,自然更妙,虽然做文章赔本稍为有点好笑,
但不失为消遣之一法。或曰,何不谈风月?这件事我倒也想到过。有好些朋
友恐怕都在期待我这样,以为照例谈谈风月才是,某人何为至今不谈也?风
月,本来也是可以谈的,而且老实说,我觉得也略略知道,要比乱骂风月的
正人与胡诌风月的雅人更明白得多。然而现在不谈。别无什么缘故,只因已
经想定了风和雨,所以只得把月割爱了。横直都是天文类的东西,没有什么
大区别,雨之与月在我只是意境小小不同,稍有较量,若在正人君子看不入
眼里原是一个样子也。
廿四年十二月六日。
□1936年、1月刊《宇宙风》8期,署名知堂
□收入《风雨谈》
风雨谈后记
从廿四年十一月到廿五年四月,这半年中又写了好些文章,长短共三十
五篇,又集作一册,姑名之曰《风雨谈》。
关于这个集子并没有什么特别要声明的事,不过编校之后有一个感觉,
便是自己的文章总是那么写不好。自从文学店关了门之后,对于文章与思想
的好坏似乎更懂得了一点,从此看人自然更是便利了,但看自己时就很吃亏,
永得不到如俗语所说的那种满足。但是我总尽我所能,能力以外也是没有办
法。
我现在是一个教员,写文章是课馀的玩艺儿,不是什么天职或生意经,
但因为是一个教员的缘故,写的文章与在教室所说的同样的负责任,决意不
愿误人子弟,虽然白字破句能免与否也本不敢绝对自信。本来文章具在,看
官自会明白,这一篇废话可以不说,只因当初目录上列了后记一项,要再请
书局删改也似乎不大方便,所以且写这几行聊以敷衍而已。
廿五年九月十日,知堂记于北平苦雨斋
□1936年
10月收“北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风雨谈》
瓜豆集题记
“写《风雨谈》忽忽已五个月,这小半年里所写的文章并不很多,却想
作一小结束,所以从《关于雷公》起就改了一个新名目。本来可以称作《雷
雨谈》,但是气势未免来得太猛烈一点儿,恐怕不妥当,而且我对于中国的
雷公爷实在也没有什么好感,不想去惹动他。还是仍旧名吧,单加上“后谈”
字样。案《风雨》诗本有三章,那么这回算是潇潇的时候也罢,不过我所喜
欢的还是那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一章,那原是第三章,应该分配给《风雨三
谈》去,这总须到了明年始能写也。”
这是今年五月四日所写,算作《风雨后谈》的小引,到了现在掐指一算,
半个年头又已匆匆的过去了。这半年里所写的文章大小总有三十篇左右,趁
有一半天的闲暇,把他整理一下,编成小册,定名曰《爪豆集》,“后谈”
的名字仍保存着另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