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每逢驾临到一个名「国泰宝通大楼」的庞然大物,就怦然心动。心动不是想搬进去住,我可是从没有这种想法,犹如我从没有想搬进吾友伊利莎白二世的白金汉宫去住一样。我之所以怦然心动,是它的窗子。盖别的大楼,窗子都是左右拉的,只有「国泰宝通大楼」的窗子,却是向前开的焉。
夫窗子向前开,空气的流通量,当然比窗子左右拉要大两倍,屋主老爷住在其中,可能因此多活了三千年。但问题也就出在这上面,向前开的现象是,每个窗户都跟衙门一样──作八字形,金属的窗轴是唯一的支柱,这支柱再粗也粗不过放盆景或冷气机的铁架。即令是钢的吧,钢也有腐烂之日。好罢,俺的窗轴是钻石做的,那就算钻石做的。可是窗架窗框总不能也是钻石做的吧,窗轴如不先坏,窗架窗框也会先坏。一旦坏啦,恐怕倒楣的仍是行路的朋友。如果它不垂直而下,来个天女散花,散到马路之上,坐汽车的朋友,也难逃此劫。
最主要的是,风力的强度,随着高度而比例增加。比例的数字,柏杨先生一时想不起来(这非关记忆不好,如果你阁下欠我银子,看我记得清楚),只彷佛记得,如果地面是一级风,屋顶就有八级风,而八级风足可以把一个人像稻草一样卷起来抛到半空,以致游客们不得不像幼稚园一样,「大家小手牵小手」。或战战兢兢,紧抓栏杆,胆小鬼还得用一条绳索绑住纤腰(亨字辈人物则绑住大肚皮)。
台北国泰宝通大楼固然没有纽约帝国大厦那么高,但风力的递增定律,却是天下一样。该大楼现在是新盖的,还没有跟台风老爷碰过面。而即令撑过一次两次,柏老也不相信那细细的窗轴能长期抵抗日夜不停的高空的强风,万一表演炸弹开花,别人的态度如何,我不知道;我自问可是誓不敢当。于是又想不通,当初设计的工程师老爷,为啥不为窗外人想一想也。
写到这里,敝孙女拿了一张啥子表格,教我老人家填写。表是啥表,不必说啦,反正是临表涕泣,不知所云。尤其使人泪落如雨的是,表上留给填表人应填项目的位置,空白奇小。像「住址」栏的「省」「县」「市」「路」「街」「巷」,上面的空格,小的简直是在主办视力测验。有些空格倒是比较大方,留的位置较大,但也只能大到眼睛可以看见的地步,想把要填的字挤进去,恐怕得使用世界上最尖的笔,外加上一副世界上最精细的显微镜。「阅读书籍」栏,奇窄而且奇短,填三本两字书名的书,都得冒汗,一个人一生如果读过三十本书,仅填表就能填出近视眼。更想不通,制表人为啥不为填表人想一想也。
这些都是小事,但从这些小事,可看出心理上的症结。浇花水倾到你身上,冷气机掉到你头上,窗子把你砸的稀烂,填表填不进,那都是你的事,原主钱大力猛,就是这么干啦。不出事时,谁嚷嚷都没用,嚷的嗓门稍大,则招灾进祸,一旦出了事,血肉横飞,官盖云集,开会如仪,号叫着要追查责任,结果查来查去,除了死人有责任外,谁都没有责任。呜呼,这症结跟家家户户门口的臭鞋大阵一样,是一目了然的,过度的自私使头脑不清兼老眼昏花。
我想,中国人要做的第一件紧急的事是,每个人除了为自己想一想外,还要训练自己站在别人的立场,为别人想一想。
鼓得白,丁巳!
今天是阳历一九七八年二月五日,后天是二月七日──中国传统的戊午年元旦。就到了歌星老奶在台上唱的:「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户户过新年。」有人说,当一个中国人福气真好,每年有两个元旦。其实岂止中国人福气真好,洋大人的福气也不错。信基督教的国家也有两个元旦,其中一个是耶稣出生的诞辰。信佛教的国家也有两个元旦,其中一个是释迦牟尼先生出生的诞辰。信回教的国家同样也有两个元旦,其中一个是穆罕默德先生从麦加溜之乎的日子。
阳历新年,是中华民国建立时采用的,当时取消阴历,推行阳历,实在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柏杨先生亲眼看见,一到阳历新年,警察老爷全体出动,挨家逐户,教小民贴春联、放花炮、穿新衣、戴新帽。主要的,是要大家一齐关门闭户,以示跟阴历一样的真的过年。结果,啥也办不通。一到了阴历新年,警察老爷更是忙碌,再度挨家逐户,拚命叫开门开店,衙门也硬是不放假。结果,仍然啥也办不通。盖一则数千年的习惯难改,一则「阳历」和「洋历」同音,中国人不过中国人的年,却去过洋大人的年,从心眼里就产生抗拒。再则,中国仍停留在农业社会,百分之九十九是农民。而阴历正是为农民而设,到了阴历元旦前后,恰逢农闲,有的是时间,正可寓休息于热闹,而阳历元旦就不行了啦,那时大家都在下田。于是社会上就流行了两句话,曰:「你过你的年,我过我的年」。加以诠释,就是「官过官的年,民过民的年。」阳历元旦之日,各种衙门张灯结彩,大官训话,小官立正;小民看也不看,理也不理。等到阴历元旦之日,小民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从心坎里来庆祝这个时序的转变。如此这般,官民之间,僵持了三十年,阳历年逐渐的有点不支。弄到后来,大家伙一咬耳朵,想出来一个下台阶的花样,定阴历元旦为「春节」,化暗为明,从此小民就大摇大摆,公开的热闹了起来,谁都不能说啥,俺是庆祝春节的呀。
从前,阴历年是一个险恶的关卡。好像希腊神话中的史芬克斯,蹲在马路当中,过往人等都要解答他所出的灯谜。解答得出,平安通行。解答不出,一口吞到肚子里,就要断送老命。中国的灯谜很简单,不必费大脑,有银子就行,盖累积下来的新账旧债,都要在阴历年前一一还清,有钱的朋友当然不在乎,掏出花花绿绿的钞票,皆大欢喜。三无牌的朋友可就惨啦,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债主老爷偏偏是不要你的命而只要你的钱的,就更严重。唯一办法是硬不见面,学名称之为「躲债」。于是发生了一项问题,因为人可躲,家不可躲。男主人落荒而逃,剩下女主人在家,去抵债主,任凭债主跳高,只一声不响。债主暴躁一点的,省骂、国骂、三字经、百家姓,一起出笼。有心计一点的,则来一个「坐催」,就坐在客厅里,稳如泰山,甚至身带棉被,安营扎寨。有些则埋伏在黑暗处,等到三更半夜,穷朋友鬼头鬼脑,彳亍而归,正要跳墙(大门有人把守之故),还没爬上一半哩,债主一跃而起,捉住双脚,从此不得活也。
新年而被称为「年关」,主要在于解决债务。《笑林广记》上有则故事,除夕之夜,两个乌龟在河底养尊处优,听见岸上有人说话,甲曰:「老哥,你在这里干啥?」乙曰:「干啥,当然是躲债。」因反诘之曰:「老哥,你在这里干啥?」甲曰:「这还用问,当然也是躲债。」同病相怜,相对欷殻АN诠昀弦惶镌唬骸刚呛挝铮蚜礁黾一锵诺牟桓一丶遥业谜把稣把觥!垢丈斐鐾罚姑挥星魄宄ǎ捅患紫壬⑾郑龅姆⒒牛患央惹姿蜕厦牛唤笙玻焓忠蛔ィ诠昀弦闹幻睿旅偷恼踉沼诹锏簦蚶习樘驹唬骸刚馔嬉照胬骱Γ钜坏惚凰缘簟!�
俗语曰:「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不过普通时候,是「个案」的逼。到了年关,则统统有奖,普遍的逼。北方民谣曰:「新年到,新年到,女孩要花,男孩要炮,老婆要衣裳,老头急的跳。」此跳不仅是应付年终奖金,也应付债主。这场讨债的圣战,要熬到初一清晨,只要午夜一过,鞭炮一响,三无牌从枯井里一跃而出,向那位坐催的债主,深深的一揖曰:「恭喜,恭喜。」债主只有干瞪眼。如果想讨此笔欠款,又得一年。
现在是工商业社会,每一张支票都是一个年关。不同的是,支票更厉害,简直是一个定时炸弹,你不去把它的雷管拔掉,它就毫不客气的会自动爆炸。债主是找上门来要捉活的,捉不住他就倒楣。银行则是坐山虎,你不去,它也不问,于是你就得每天团团转。不过「年关」的严重性虽然减低,而余威仍在,似乎总趁着它来临,藉机来一个结算。阳历元旦时,报上总有些「回顾与前瞻」之类的文章,有些不过在虚应故事,既没啥人看,也没啥人信。只有阴历元旦的回顾与前瞻,才真正的动人心魄──最动人心魄的是,人又长了一岁。在理论上,过了阳历年就应往上一窜的。可是在心理上,阳历年却不算年。老奶们尤其斤斤计较,一九七七年俺二十九岁,一九七八年元月俺仍是二十九岁,必须挨到一九七八年二月,阴历元旦泰山压顶,才不能不吞吞吐吐,勉强承认已三十啦,这也是有两个新年的妙处──使老奶的青春至少多延长一个月。
对一个老头而言,每过一个新年,心理就忽咚忽咚的一阵乱跳,盖越走距阎王老爷的宝殿越近,过了今年这个元旦,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过明年的元旦也。也正因为如此,这短短的一个多月的延长地带,就更为可贵。吾友包可华先生曾有一篇大作,报告「一九七七」被开除的经过,「一九七七」向大老板一再哀求,声泪俱下,甚至丑表功,誓言如果让他继续干下去,他要好好的表现几个惊人的大节目,诸如来一个庞大地震,或来一个中东战争,或来一个中古时候黑死病的大翻版,千言万语,大老板无动于衷,「一九七七」只好洒泪而别,大概羞愧难当,当下跳了淡水河,永不再返。于是,一九七八登场,完全一副崭新的面目。
现在,我们中国人也要开除蛇年──丁巳年啦。丁巳这一年,对中国同胞来说,实在有伟大的贡献,由动荡而安静,由危险而平安。尤其柏老,简直有无限留恋,如果能留客的话,真想把「丁巳」留住,重温旧梦。不过看情形鞭炮之声,不绝于耳,东也震天响,西也震天响。人们已蜂拥而前,热烈欢迎在门口下了车的新老板「戊午」,盖「丁巳」利用价值已尽,非立刻赶走不可。呜呼,回想三百六十五天之前,也是同等手法跟「丙辰」翻脸无情,一刀两断,而对「丁巳」笑脸相迎的,曾几何时,「丁巳」也下台鞠躬。嗟夫,古人云:「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论起岁月,现在简直是一年河东,一年河西矣,怎不教人感慨万千乎哉。
万般无奈,我们只好有志一同,挥手送别曰:「鼓得白,丁巳!」鼓得白者,鼓得他脸都苍白也。
回头望戊午
现在虽然仍是一九七八,但阴历新年却把它砍成两截。前半截属于蛇年──丁巳,已被扫地出门。后半截属于马年──戊午,正忸怩亮相。今天是戊午农历正月十三日,尚在手抱琵琶半遮面的阶段。按照传统惯例,恐怕至少要等到过了正月,到了二月二日龙抬头之后,才能真正的大展鸿图。
俗云:「温故而知新」。温故虽然未必一定能够知新──有些干屎橛越温故越糊涂;但温故却有两种好处,一种好处是:根据「国家博士」的景观,故纸堆钻的越深,就越表示学问庞大。另一种好处是:无补于事的废话说的越多,稿费就越多。所以我们不妨回头瞧瞧历史上的一些戊午,都搞些啥子名堂。
──写到这里,忽然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