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外记1298-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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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南京城易守难攻?”
“正是!守南京城不须多少兵力,只要城门看守得严就行了。”
“是,是!”江彬答应着,心中别生计较。
过不了几天,江彬设下盛宴,邀请在南京的五军都督欢宴。明朝的兵制是太祖高皇帝所手创。国家以屯田养兵,平时种田养家;战时效命沙场,所以太祖皇帝曾有豪语:“我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文钱。”因为如此,一遇打仗,兵归兵,将归将,临时编组,没有子弟兵只替主将卖命的流弊;而命将调兵的权责,就在五军都督府。
不过,这个制度早已名存实亡;南京的五军都督,更只是一个虚衔。这五位都督,久受冷落,一旦有手握实权,势焰熏天的江彬折简相邀,真个受宠若惊,无不准时赴席。
江彬邀了张忠与冯泽作陪,席间周旋,极其殷勤,酒过三巡,渐渐谈入正题,江彬略为发了牢骚,道是他的差使难当。
“皇上英武,大家知道;龙性难驯,大家就不太明了了!”江彬指着张忠说,“倘非我跟张公公随时随地想法子调护,只怕有许多官儿要遭殃。”
“是,是。”中军都督杨真答说,“皇上的性情,只有先将顺着,慢慢儿再想法子挽回,如果一定要拦在前面,皇上反而更加执拗。”
“正是这话。”江彬编了一段谎话,讨好宾客,“就拿诸位都督来说,有一次皇上交代,要让各位下教场较射;我想,各位都上了年纪了,说句老实话,一下了教场,也许出乖露丑。当着弟兄们面前,这不是大损威信?所以,我当时同奏,马上通知。其实呢,各位请想,接到通知没有?”
“没有啊!”
“是没有。我心想,这又何必让各位烦心,所以索性不通知。等皇上问起来,再设法搪塞。”
五都督都是饱经世故的老行伍,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不但是在示惠,而且也是在威胁。倘或讲了他的意,就算皇帝忘记了这回事,他也会撺掇着降旨,真的出了乖、露了丑,岂止大损威信,只恐大损前程。
因此,仍由杨真代表致意,“多谢将军关顾,感何可言?”他举杯站起来说,“借花献佛,聊表敬意。”
五都督一起向江彬敬酒,江彬欣然接受,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说道:“如今我有件为难的事,要向各位讨教!”
“言重、言重!”杨真倾着身子说:“请吩咐!”
“皇上几次深夜出城,我劝谏了几次,皇上很不高兴,请教诸公,我该怎么办?”
右军都督名叫伍长新,为人鲁莽,毫不考虑回答说:“那就开城门让皇上出去好了。”
“是,我也是这么想。”江彬立即接口,“不过,我怕半夜里来取钥匙,打扰了各位。”
江彬迂回曲折,用心很苦地把话说到这里,自觉水到渠成,前、后、左、右四军都督,会将南京城南北东西四面城门的钥匙,自动交出来。不道伍长新答了一句,他再也想不到的话。
“城门钥匙不在我们这里了!”
“咦!怎么不在各位手里?”江彬有些情急,语气就不像先前那样从容了,“城门钥匙不是向例归都督府掌管?”
“乔尚书要过去了。”
江彬倒抽一口冷气,怔怔地看着伍长新说:“他凭什么要钥匙?”
“他要,有什么法子?”伍长新略带苦笑地,“他说,照祖制,甫京兵部尚书兼南京守备,掌管城门钥匙:以前交给都督府,是便宜行事;如今圣驾在此,守备的责任重大,城门钥匙还是他收回去的好。”
“岂有此理!”江彬生气地说,“这简直是不信任各位嘛!”
后面那句迹近挑拨的话很有效,前军都督雷开素与乔宇不睦;听得这话,愤愤地说:“原是!乔尚书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也太难了。”
察言观色,江彬岂肯放过机会,当即说道:“我亦为各位不平。雷都督,你为什么不把钥匙要回来?”
“如果皇上降旨,我当然会去要。”
“你先去要!”江彬答说,“如果乔尚书不给,我一定请皇上降旨。”
有此保证,雷开认为不妨一试;就在席间与江彬商量好了一套说法,而约其余四都督,一起去见乔宇。伍长新对此事也很起劲;杨真觉得不妥,但看其他两人无可无不可,自己不便独持异议,也就只好勉强顺从。
次日上午,五都督各带随从,有马队,有箭手,衣饰鲜明,招惹了好些看热闹的人,纷纷探询,有何大事,劳动五位都督?及至到了兵部尚书衙门;门吏亦大为惊异,急急通报乔宇,大堂接见。
明朝吏、兵两部的权重。都督虽是一品武官,照例亦以部属之礼,正式谒见,其名谓之“堂参”。
行礼既罢,乔宇问道:“五位都督,联袂见访,必有所谓,不妨明示。”
“乔大人,”前军都督雷开说道,“权责相连,有责无权,办事非常困难。”
“是!是!请说下去。”
“一到日落,内外隔绝,消息不通;若有紧急情况,调兵遣将,诸多不便。”
“喔,雷将军是说城门关闭这件事?”乔宇说道,“祖制如此,日落不能不关城上锁。其实要开亦很方便。”
“何言方便?”雷开说道,“钥匙由大人收回去以后,就很不方便了!有职无权,总有一天会出事,那责任可担不起。”
乔宇还未想到是江彬在打主意,只道雷开发牢骚,想了一下,歉然答道:“各位见谅,我亦并非要侵各位的权,只是守备的责任重大,不能不照祖制,收回各城的钥匙,各位如有需要,不妨随时来取。”
“话虽如此,仍有不便。第一,兵贵神速;第二,深夜也不便打搅。”
“勤劳王事,何言深夜打搅?不过,兵贵神速,倒是真的;如果情况紧急,把我从床上叫起来取钥匙,或许耽误工夫。”乔宇想了一下说:“这样,我有个计较。”
他将执掌车驾出入的司官请了来,解下随身携带的各城钥匙,当面交付司官,关照专备一间屋,派四十人无分昼夜轮班,保管钥匙。如有五军都督派人来通知,有紧急情况需要开城,立即照办。“
这样处置,在面子上,五军都督已很过得去;而办法亦很切实际,雷开无话可说只得称谢告辞。
江彬得知此事,又想了一计:“雷将军,”他问,“南城归你管,如果半夜要开南城,是归你要钥匙?”
“是!”
“那就好办了。今夜我送一通紧急文书给你,立刻要递,你便到乔尚书那里去讨钥匙。讨了来,照样制一份副钥,把原来的还给他,你不就有钥匙了吗?”
“好!好!”雷开满口答应。
※ ※ ※
过了两天,是三更时分;雷开派人通知,接奉“威武大将军”的机密谕帖,严令即刻飞递江西王巡抚,来要钥匙。
“是的。”守钥匙的一名吏目说:“我替你去开城。”
“不必,不必,”来人答说,“你把钥匙交给我,用完了我送回。”
“实在抱歉!这不行。乔尚书关照,人不离钥,钥不离人;没有钥匙,就要我的脑袋。”
“不会的,半夜三更,乔尚书怎么会来跟你要钥匙?你放心,不到天亮,就替你送回来。”
“碍难遵命!”那吏目摸自己的后项,“我要留着脑袋喝酒吃饭呢!”
“这,你实在是过虑了!”
“不是,不是!”那吏目乱摇双手,“乔尚书神出鬼没,常常深夜来查勤。我不敢!”
结果是江彬反而自己找了麻烦。因为说有紧急公文送交江西,原是一个借口;现在因为乔宇所派的吏目,要亲自去开城门,便得装模作样派遣专差出城,才能把这个谎圆起来。
“这不行!”雷开有些气了,“江将军,你说过,如果钥匙要不来,请皇上降旨;如今必得奏明皇上了。”
“好!”江彬也要跟乔宇斗气,“明天就有上谕。”
第二天果然有道上谕,命乔宇将南京各城门的钥匙,移交给江彬掌管,这有些伤脑筋了;乔宇觉得应该跟张永商量。
※ ※ ※
一见了面,张永便拍手拍脚地笑得高兴非凡,“乔大人,我真服了你了!”他说,“洞烛先机,预先堵住了漏洞,把江彬气得不得了。”
“花样可是越来越多了!张公公,你看。”
看完上谕,张永怀疑,“只怕靠不住!”他说,“并未听见皇上提起这件事啊!”
“这等说是矫诏!那,我就不怕他了。其实,”乔宇紧接着说,“就不是矫诏,我也不怕;大不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拜托张永,确实打听一下,江彬是否假传圣旨?
这很容易,张永当天便有了回音,不错,确是江彬矫诏。这一来,乔宇就更不在乎了。等江彬派了人来,乔宇亲自接见,当面回复。
“烦你上复江将军,不是我敢抗旨,实在是太祖高皇帝传下来的遗命,不敢违背;所以虽有圣旨,钥匙我亦不能交。”
来人将乔宇的话,据实转告;江彬恨得牙痒痒地,动了真气,“好!”他狞笑道:“就凭他‘虽有圣旨,我亦不能交’这句话,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找个机会,江彬在皇帝面前进馋,说乔宇已公然表示,在南京一切都得听他的,哪怕有圣旨也无用。
“有这样的事?”皇帝将信将疑,“乔宇很耿直,我是知道的,总还不至于说这种无父无君的话吧?”
“臣亦不敢相信,无奈说的人,言之凿凿,而且不止一个人这么说。”江彬从从容容地建议:“兹事体大。一定得弄清楚;臣有一计,可以把乔宇的真心试出来。”
“好!你说。”
“请御驾亲临南京兵部,跟乔宇要南京各城门的钥匙,看他给不给?”
“他敢不给吗?”皇帝并不知太祖有此遗命,诧异地问。
江彬亦不说破,只说:“请万岁爷姑为一试!”
“也好。什么时候去?”
如果是皇帝兴到微行,或者猎艳,或者走马,或者钓鱼,说走就走,随时皆可;这一次到兵部是有所为而去的,江彬心想,应该临之以威,摆足架子,那就得准备全副銮驾,很要一些工夫,不能说走就走。
“回万岁爷的话,臣即刻传旨,预备大驾,今天是来不及了。”
“今天来不及,明天!”
“是”
这一传旨准备銮驾,张永不觉奇怪;皇帝到了南京,除却祭陵等等大典以外,没有用得到銮驾的时候。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这样一想,便即请示;皇帝将江彬所奏,都告诉了他。张永一听大惊,辞去寝宫,急急策马去访乔宇。
“乔大人,乔大人,这一次可真是麻烦了!皇上要亲自来跟你要钥匙。”张永忧心冲忡地说,“江彬进了馋言,说你便是南京之主,连圣旨都不管用;怂恿皇上亲自来跟你要钥匙。如果不给,便是坐实了江彬的话。不但说你抗旨,还要诬赖你想造反,那一下,谁都救不了啦!”
这番话人耳心惊,乔宇愣了好一会,才将这件事想通,面现沉毅之色,反倒安慰张永:“不要紧!张公公,我有法子。”
“有法子最好!快说给我听。”
“我只好破釜沉舟试一试,到时候,请张公公为我说话。”
“那自然。要我怎么说就怎么说。乔大人请你先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