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英 作者:斯仁_2-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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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那些比抹布还要稍微白一点的木板。几个拾粪老头是较早进来的,已经吃得肚圆了,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其中一个还摸摸索索地掏出来一个白铜烟袋锅,滋滋溜溜地吸开了。
掌柜的是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这两天正思忖着是不是打听一下地方上有没有强梁的,然后备几样礼物去拜拜,也好图个长久之计。此刻见有机可乘,便去冲了几碗热腾腾的白开水,恭恭敬敬地送到几个老汉面前,然后随手拉了条树墩坐在一边,准备插话。
几个老汉正聊得口干舌燥,一见掌柜的这么勤快,忙不迭地收了话头,跟掌柜的打招呼。
掌柜的影影绰绰好像听见他们是谈到一个胡胡李怎么怎么着,便顺势发问:
“诸位老伯,您们刚才说的那个胡胡李是什么人呀!”
几个老汉本来就意犹未尽着呢,一听掌柜的话头,立马七嘴八舌地向掌柜的介绍:
这个说:“胡胡李是个拉胡琴的后生,从小没了爹娘,四处乞讨过活,后来不知怎地跟一个游方道人学了手胡琴,便靠这个赶人家的红白喜事,混口饭吃。”
那个说:“邓财主他老娘出殡那天,胡胡李也在,我那天刚巧在那儿干活,那个好听,这辈子恐怕也没法听第二回了。”
最后还是抽旱烟的老汉作了总结:“听说胡胡李就是那天惹恼了邓财主,挨了顿好打,在家里躺了半个来月,这两天才稍好点儿,弄不好这会儿就要动身走了。”
掌柜的连打听带揣摸最后才把大致梗概弄了个八八九九:原来这胡胡李家就在城南十里左右的李贾村,父母都是老实巴脚的农民,有几亩薄地,苦筋巴力折腾一年还老不够温饱。祸不单行,胡胡李六七岁时子牙河发了一次百年不遇的大水,胡胡李的爹娘在水过后就染了病,撑了不到半年,双双见了阎王,胡胡李东门讨西家要地挨了几年,总算留了条小命。大约就是十来岁的时候,一个游方道人碰见他饿晕在大路边上,道人动了善心,教了他一门手艺——拉胡琴,胡胡李就那么串街走巷地拉胡琴混饭,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地拖着过日子,前些时李贾村的首户邓财主家里埋人,胡胡李去凑场子,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被邓财主的家丁揍了一顿,据说伤势好后就要流落他乡了。
几个老汉讲完后闭着眼睛长叹不已,掌柜的却忍不住往下追问了:“那胡胡李就没有近门收养他吗?”仍是抽旱烟的老汉:“有倒是有,胡胡李有一个没出五服的叔叔,不过,这年月兵荒马乱的,谁敢保证洋毛子就一定打不过来,谁都得防个后啊!胡胡李一个棒小伙子,找不着活干就只有白吃,谁也供养不了他呀!”
掌柜的眉心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甚至于根本就没听清老汉下边的话。等掌柜的如梦初醒招呼几位老汉时,这几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掌柜的前思后想,到正午时终于打定主意,把帐篷里的几样值点儿钱的东西收拾了收拾,托人照看。然后在嘴里又咕哝了几遍城南十里李贾庄,便撒开脚丫子一路小跑往城南去了。
城南十里是个大约数,掌柜的一路走一路打听费了一个多时辰才赶到村口。日影已经有点斜了,掌柜的整了整褂子,擦了把汗,把左手里掂着的吃的换到右手,大踏步过了河桥。
事实上几个老汉讲的是实话,县城离李贾村也就只十里地,不过老汉指的路是沿河的小路,李贾村就座落在河边上,稀稀落落有那么三四十户人家。房子大都是土坯垒的,墙上还残存着下大雨时留下的水渍,屋顶是用秸杆蒙上的,有的已经被风刮得支支离离。只有一户人家是清砖瓦房,青砖围墙,红漆大门上钉着几排黄澄澄的铜钉,此刻门紧闭着,铜钉映射着阳光别有一番森严,院里隐隐有狗压抑的叫声和主人低声的喝斥传来,院墙上有两只肥壮的大公鸡扑楞楞地飞跑。掌柜的猜测这该是邓财主家。于是暗暗把方位记在心里,预备有机会来拜访。
要到李贾村必须得过河桥,说是桥好像有点太高看它了。
那仅仅是几根糟木头竖在河心,河岸两边铺上几根旧木板凑成的,狭窄程度刚好能搁下两只脚。
掌柜的过河桥是大踏步过的,这点小玩意难不倒他。李贾村其他的住户都没有什么动静,掌柜的看了几家都是开着屋门里面没有人。只好一直往前走,走到村边时候才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互相搀扶着迎头走来,有几个还抽着鼻子抹着泪。掌柜的忽然想起那几个老汉说的胡胡李今天可能要走的事。立刻就觉出事情不妙了。他拦住走在前面的一位老太太说:“大娘,请问胡胡李住在何处?”老大娘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疑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往来的路上看了看回道:“他住在小破庙里,现在人已经走了。”
掌柜的顾不得多说话,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前面,用手遮住阳光往前瞅,路上只有风扬起的灰尘和飘飞的落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天知道胡胡李是什么时候动身的。掌柜的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沿老太太指的路去找那座破庙。
庙在大路上,是一座农村最多见的土地庙,只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破败不堪,看来土地爷喝西北风是非只一日了。小庙没有门,两个小窗上堵着几根粗木头,但显然是挡不住风。
进庙去正对着庙门是一个土坯砌的香案,一个缺一条腿的瓷香炉摆在上面,里面没有香灰,却有半香炉清水。估计胡胡李在此之日是拿它当水杯用的。庙门一侧排着一块木板,如果没有猜错它原来该是庙门才对,木板上干干净净净,庙里地面上也扫得干干净净,胡胡李动身之时显然没想到他还要回来。
掌柜的在土地庙里呆呆地站了很久,没有别的办法,看看太阳又降到树梢上时,只得顺着子牙河往城里方向走。
秋风不知又从哪个树林里钻了出来,汇聚在河岸上打转,有几个小孩子吆喝着顺着河岸旁的杂草丛跑,草丛枯黄而且稀疏,在风里努力想挺起腰身却总也不可能,天地间除了呼呼的风声充溢双耳,别的声音都给吹跑了,几个小孩大张着嘴,但是听不到叫声。忙着归巢的麻雀仿佛被吓傻了,凝立在柳树的枯枝上,像一个个突出的树瘤。掌柜的紧了紧腰带,抬头看了看天,天色昏暗而阴森,没有一丝生机,浓重的云几乎压着了屋顶,风似乎更大更紧了,眼前的小路在河边蜿蜒盘曲,像一条风干了的死蛇,路的尽头隐没在晦涩的夜色中。河边的土屋里次第亮起了灯光,远看着像一团团雾气包裹的灯笼。河水里的灯影被拉长成条条光带,时而会被河心的杂草撞碎成鳞鳞波纹。天地间笼罩着一股萧索凄凉、诡秘可怕的气氛。
掌柜的憋足劲迈开长腿磕磕绊绊地往前走,天已经暗成一口黑锅,伸手不见五指。小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丝声息,掌柜自己呼呼的喘气和“咚咚”的脚步声清晰地传入耳鼓,让他不由自主地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路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掌柜的忽然听见前面有嘈杂的人声传来。隐隐的还有几只灯笼飘来飘去,忽聚忽分。人声渐近,人影在灯笼的照耀下渐渐清晰。好像是几个人用绳子绑着一个人拖拉着往前走。
掌柜的让到路边想让他们过去,那几个人直到近旁时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瞄了掌柜的几眼,有一个狠劲地把绑着的那人推了个趔趄,嘴里还恶声恶气地骂:“好狗不挡道,黑灯瞎火的躲在大路上,不是小偷也是拦路打劫的……。”这位的话没说完,边上一位提着灯笼的蹭了过来:“李三,你那张乌鸦嘴唠叨个啥,天黑路远,赶快把胡胡李这小子送回去交差是正事。”掌柜的本来准备忍口气拿腿走人,一听这个反倒回头凑上来了:“嘿!这位老哥,你们是不是李贾村的?”那几个骂骂咧咧、纠缠不清的原地正打着转。闻声全部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身:“你这小子是那路神仙,你怎么知道的?”
胡胡李知道此次被逮回去凶多吉少,也并没存太多委屈求全活下去的意思,这会儿见一个块头挺大的人上来跟邓财主的家丁攀谈,更没什么好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破口骂道: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识相的赶快送小爷上路,阎罗王那儿咱们再论是非曲直。”掌柜的暗自皱了皱眉,肚里盘算:“胡胡李,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先保住小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掌柜的心里打着小鼓,脸上的笑容反倒更灿烂了:“诸位老哥,小的刚从邓善人那儿回来,邓善人说胡胡李就不用捉了,诸位还是扔掉这个累赘回去讨赏钱吧!晚了恐怕领不到了。”
这也是掌柜的聪明之处,明知道明刀明枪地干自己绝对不是敌手,邓财主雄霸一方,没有地方官府撑腰也不敢这么为非作歹。只要这几个家丁稍一松口,先把胡胡李弄回城里调养两天,邓财主这边掌柜的自有主张。
几个家丁为了捉胡胡李没少费事,若不是胡胡李在此地人尽皆识,这几位怕是跑断腿也捞不着他的一根汗毛。家丁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听错了呢!一个家丁打着灯笼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将掌柜的看了个遍。掌柜的仍在不动声色地笑。家丁们看不出什么门道。内中有一个小子比较聪明,琢磨着琢磨着就觉出不对来了:“哎!我说,我们家主子可没让我们捉他回去,是请他回去,这小子脾气犟得跟骡子一样,绑的一点不牢靠他就又踢又咬。我们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对他。”家丁说到这儿忽然想起左手背上被胡胡李咬那一口,摁了十来把土才把血止住,这节口还在火烧火燎地疼,禁不住又照胡胡李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
胡胡李路上估计没少挨揍,左眼眶青紫,嘴角还沁着血丝。头发也给扯得一绺一绺地。家丁那一脚踢得他打了个滚,刚好摔倒在掌柜的脚边。这一下可踢得不轻,胡胡李吡着牙咧着嘴“唉唷”了半大,也没能爬起来。
掌柜的这时已经把前因后果理出了个头绪,便不顾胡胡李,顾自上前给几个家丁说话:“诸位信不过我王某人还是咋的。胡胡李欠的钱王某人已经还给邓善人。善人还送我了些东西。临来之前,邓善人还给我交待:你路上碰到他们赶快让他们回来,李三那小子不知轻重,万一捅了大漏子可不好收拾。”那个叫李三的家丁正斜着眼睛冷笑着欣赏胡胡李在地上挣扎,一听这个立马就萎了下来。其余几个也都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头也低下去了,腰也弯下去了,脸上笑容也露出来了,话也说得快赶上蜂蜜的味道了,李三最撑不住,走近一步问掌柜的:“哎,我说这位爷台,我们家主子还说我什么没有。”掌柜的这时把笑容收回去了,一脸的隆重:“没有,邓善人就说要让你们回去领赏。”李三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里,回头冲那几位摆了摆手,“兄弟们,做个顺水人情,放他一马。回去我请大家伙吃饭。”那几位没动静。那个比较聪明的有个外号叫“胎里坏”,那可是一肚子坏水,从头到脚流脓——坏透了。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事情蹊跷。但又想不出蹊跷在什么地方。李三吆喝的时候他正挠着脑袋犯嘀咕:你说这无巧不成书说的是说书的,碰到真事儿上那儿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