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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部分

明朝那些事全集-第379部分

小说: 明朝那些事全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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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沉寂后,他看见那位看守面无表情地收起绝笔,平静地告诉他:这封绝笔,绝不会落到魏忠贤的手中。

 

这封绝笔开始被藏在牢中关帝像的后面,此后被埋在牢房的的墙角下,杨涟被杀后,那位看守将其取出,并最终公告于天下。

 

无论何时何地,正义终究是存在的。

天启五年(1625)七月,许显纯开始了谋杀。

 

不能留下证据,所以不能刀砍,不能剑刺,不能有明显的皮外伤。

 

于是许显纯用铜锤砸杨涟的胸膛,几乎砸断了他的所有肋骨。

 

然而杨涟没有死。

 

他随即用上了监狱里最著名的杀人技巧——布袋压身。

 

所谓布袋压身,是监狱里杀人的不二法门,专门用来处理那些不好杀,却又不能不杀的犯人。具体操作程序是:找到一只布袋,里面装满土,晚上趁犯人睡觉时压在他身上。按照清代桐城派著名学者方苞的说法(当年曾经蹲过黑牢),基本上是晚上压住,天亮就死,品质有保障。

 

然而杨涟还是没死,每晚在他身上压布袋,就当是盖被子,白天拍土又站起来。

 

口供问不出来倒也罢了,居然连人都干不掉,许显纯快疯了。

 

于是这个疯狂的人,使用了丧心病狂的手段。

 

他派人把铁钉钉入了杨涟的耳朵。

 

具体的操作方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铁钉入耳的杨涟依然没有死,但例外不会再发生了,毫无人性的折磨、耳内的铁钉已经重创了杨涟,他的神智开始模糊。

 

杨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于是他咬破手指,对这个世界,写下了最后的血书。

 

此时的杨涟已处于濒死状态,他没有力气将血书交给顾大章,在那个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他拖着伤残的身体,用颤抖的双手,将血书藏在了枕头里。

 

结束吧,杨涟微笑着,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许显纯来了,用人间的言语来形容他的卑劣与无耻,已经力不从心了。

 

看着眼前这个有着顽强信念,和坚韧生命力的人,许显纯真的害怕了,敲碎他全身的肋骨,他没有死,用土袋压,他没有死,用钉子钉进耳朵,也没有死。

 

无比恐惧的许显纯决定,使用最后,也是最残忍的一招。

 

天启五年(1625)七月二十四日 夜。

 

许显纯把一根大铁钉,钉入了杨涟的头顶。

 

这一次,奇迹没有再次出现,杨涟当场死亡,年五十四。

 

伟大的殉道者,就此走完了他光辉的一生!

 

杨涟希望,他的血书能够在他死后清理遗物时,被亲属发现。

 

然而这注定是个破灭的梦想,因为这一点,魏忠贤也想到了。

为消灭证据,他下令对杨涟的所有遗物进行仔细检查,绝不能遗漏。

 

很明显,杨涟藏得不好,在检查中,一位看守轻易地发现了这封血书。

 

他十分高兴,打算把血书拿去请赏。

 

但当他看完这封血迹斑斑的遗言后,便改变了主意。

 

他藏起了血书,把它带回了家,他的妻子知道后,非常恐慌,让他交出去。

 

牢头并不理会,只是紧握着那份血书,一边痛哭,一边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我要留着它,将来,它会赎清我的罪过。”

 

三年后,当真相大白时,他拿出了这份血书,并昭示天下

 

如下:

 

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唯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

 

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知道死后何人知晓,不知道能否平反,也不知道这份血书能否被人看见。

 

毫无指望,只有彻底的孤独和无助。

 

这就是阴森恐怖的牢房里,肋骨尽碎的杨涟,在最为绝望的时刻,写下的文字,每一个字,都闪烁着希望和光芒。

 

拷打、折磨,毫无人性的酷刑,制服了他的身体,却没有征服他的意志。无论何时,他都坚持着自己的信念,那个他写在绝笔中的信念,那个崇高、光辉、唯一的信念:

 

涟即身无完骨,尸供蛆蚁,原所甘心

 

但愿国家强固,圣德刚明,海内长享太平之福。

 

此痴愚念头,至死不改。

 

有人曾质问我,遍读史书如你,所见皆为帝王将相之家谱,有何意义?

千年之下,可有一人,不求家财万贯,不求出将入相,不求青史留名,唯以天下、以国家、以百姓为任,甘受屈辱,甘受折磨,视死如归?

 

我答:曾有一人,不求钱财,不求富贵,不求青史留名,有慨然雄浑之气,万刃加身不改之志。

 

杨涟,千年之下,终究不朽!

 

 

老师

 

左光斗只比杨涟多活了一天。

 

身为都察院高级长官,左光斗也是许显纯拷打的重点对象,杨涟挨过的酷刑,左光斗一样都没少。

 

而他的态度,也和杨涟一样,绝不退让,绝不屈服。

 

虽然被打得随时可能断气,左光斗却毫不在乎,死不低头。

 

他不在乎,有人在乎。

先是左光斗家里的老乡们开始凑钱,打算把人弄出来,至少保住条命。无效不退款后,他的家属和学生就准备进去探监,至少再见个面。

 

但这个要求也被拒绝了。

 

最后,他的一位学生费尽浑身解数,才买通了一位看守,进入了监牢。

 

他换上了破衣烂衫,化装成捡垃圾的,在黑不隆冬的诏狱里摸了半天,才摸到了左光斗的牢房。

 

左光斗是坐着的,因为他的腿已经被打没了(筋骨尽脱)。面对自己学生的到访,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脸已被烙铁烙坏,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的学生被惊呆了,于是他跪了下来,抱住老师,失声痛哭。

 

左光斗听到了哭声,他醒了过来,没有惊喜,没有哀叹,只有愤怒,出离的愤怒:

 

“蠢人!这是什么地方,你竟然敢来!(此何地也,而汝前来)国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死就死了,你却如此轻率,万一出了事,将来国家的事情谁来管!?”

 

学生呆住了,呆若木鸡。

 

左光斗的愤怒似乎越发激烈,他摸索着地上的镣铐,做出投掷的动作,并说出了最后的话:

 

“你还不走?!再不走,无需奸人动手,我自己杀了你(扑杀汝)!”

 

面对着世界上最温暖的威胁,学生眼含着热泪,快步退了出去。

 

临死前,左光斗用自己的行动,给这名学生上了最后一课:

 

一个人应该坚持信念,至死也不动摇。

 

天启五年(1625)七月二十五日,左光斗在牢中遇害,年五十一。

 

二十年后 扬州

 

南京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南明政权的头号重臣史可法,站在城头眺望城外的清军,时为南明弘光元年(1645)二月。

 

雪很大,史可法却一直站在外面,安排部署,他的部下几次劝他进屋躲雪,他的回复总是同一句话:

 

“我不能对不起我的老师,我不能对不起我的老师!(愧于吾师)”

 

史可法最终做到了,他的行为,足以让他的老师为之自豪。

 

左光斗死后,同批入狱的东林党人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先后被害。

 

活着的人,只剩下顾大章。 
顾大章,时任礼部郎中,算是正厅级干部,在这六人里就官职而言并不算大,但他还是有来头的,他的老师就是叶向高,加上平时活动比较积极,所以这次也被当作要犯抓了进来。

 

抓进来六个,其他五个都死了,他还活着,不是他地位高,只是因为他曾经担任过一个特殊的官职——刑部主事。

 

刑部主事,大致相当于司法部的一个处长,但凑巧的是,他这个部门恰好就是管监狱的,所谓刑部天牢、锦衣诏狱的看守,原先都是他的部下。

 

现在老上级进去了,遇到了老下级,这就好比是路上遇到劫道的,一看,原来你是我小学时候的同学,还一起罚过站,这就不好下手了。咬咬牙,哥们你过去吧,这单生意我不做了,下次注意点,别再到我的营业区域里转悠。

 

外加顾主事平时为人厚道,对牢头看守们都很照顾,所以他刚进去的时候,看守都向他行礼,对他非常客气,点头哈腰,除了人渣许显纯例行拷打外,基本没吃什么亏。

 

但其他人被杀后,他的处境就危险了,毕竟一共六个,五个都死了,留你一个似乎不太像话。更重要的是,这些惨无人道的严刑拷打,是不能让人知道的,要是让他出狱,笔杆子一挥全国人民都知道了,舆论压力比较大。

 

事实上,许显纯和魏忠贤确实打算把顾大章干掉,且越快越好。顾大章去阎王那里伸冤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意外的事情总是经常发生的。

 

一般说来,管牢房的人交际都比较广泛。特别是天牢、诏狱这种高档次监狱,进来的除了窦娥、忠良外,大都有点水平,或是特殊技能,江洋大盗之类的牛人也不少见。

 

我们有理由相信,顾大章认识一些这样的人。

 

因为就在九月初,处死他的决议刚刚通过,监狱看守就知道了。

 

但是这位看守没有把消息告诉顾大章,却通知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的姓名不详,人称燕大侠,也在诏狱里混,但既不是犯人,也不是看守,每天就混在里面,据说还是主动混进来的,几个月了都没人管。

 

他怎么进来的,不得而知,为什么没人管,不太清楚,但他之所以进来,只是为了救顾大章。为什么要救顾大章,也不太清楚,反正他是进来了。

 

得知处决消息,他并不慌张,只是找到报信的看守,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给你钱,能缓几天吗?”

看守问:

 

“几天?”

 

燕大侠答:

 

“五天。”

 

看守答:

 

“可以。”

 

五天之后,看守跑来找燕大侠:

 

“我已尽力,五日已满,今晚无法再保证顾大章的安全,怎么办?”

 

燕大侠并不紧张:

 

“今晚定有转机。”

 

看守认为,燕大侠在做梦,他笑着走了。

 

几个时辰之后,他接到了命令,将顾大章押往刑部。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许显纯又来了。

 

许显纯急匆匆跑来,把顾大章从牢里提出来,声色俱厉地说了句话:

 

“你几天以后,还是要回来的!”

 

然后,他又急匆匆地走了。

 

顾大章很高兴。

 

作为官场老手,他很理解许显纯这句话的隐含意义——自己即将脱离诏狱,而许显纯无能为力。

 

因为所谓锦衣卫、东厂,都是特务机关,并非司法机构。这件案子被转交刑部,公开审判,就意味着许显纯们搞不定了。

 

很明显,他们受到了压力。

 

但为什么搞不定,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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