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张恨水-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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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苍茫中,有人发言了:“各位同志,在去年今夜以前,我还是个教书先生,不解得打架,更不解
得杀人。自从去年今夜在天津五马路上巷战之后,我换了一个人,锻炼出了我全身的气力,也锻炼出了我
全副的胆量。这个故事,我已经给各位说过好几次了,无需我再说。但今天晚上,值得再提一声的,便是
个周年纪念。今夜是我荣誉之夜。”
多么美好的月色,多么美好的荷香,多么美好的蛙曲,衬托出令人陶醉的静谧,殊不知在这美好的天籁
孕育下,却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正义之战!在待战之前,主人公说的“周年纪念”,是个什么荣誉的
周年纪念呢!自然给读者制造了一个悬念。原来这支游击队正是要去袭击潜山县的大镇源潭铺。在取得了
袭击的胜利后,书中的主人公,也就是游击队支队长想到:
去年今夜此时,正夹了皮包,预备离开天津,而敌机已开始丢弹了。此身未死,留得今夜,又报了一
回仇,明年今夜,也许回到了天津吧?他昂头四顾大别山巍峨的影子,已在北边天脚涌出,一切大地上的
低矮影子,都向大别山潜伏着。自己的队本部就在那巍峨的影子上,此时看来,仿佛那山也雄赳赳有得色
了。回看留给敌人的那焰火,还是在遥远的墙上,向上冒着成团的红烟,也像很高兴地恭祝他这个周年纪
念。
读者要知道这个纪念的本事吗?下面就是。
在回忆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张竞存,如何在保卫民族生存关头,在血与火、生与死的
锤炼中,成长为一名英勇的抗日战士。由于这是四叔亲身战斗过的事,他多次向父亲详尽地讲述过,连细
枝末节,也都绘声绘色地描摹,所以父亲写来格外真实具体,自然感人。书中的抗日“英雄”,并不是超
凡脱俗的高人,而是一些拉胶皮车的仆役、做小买卖的商贩和下级军官等。父亲在书中生动地刻画了小马
、小三子、杨老七、酱肘子铺掌柜、李排长、周班长等普通人的形象,令人信服地看到了这些有血有肉的
平头百姓和兵士,在战火的冶炼中,逐步成长的过程。正是这些生活在我们身边的“凡夫俗子”,在捍卫
自己的国土和维护民族尊严的最后关头,用鲜血书写了震撼世界、永不磨灭的大字:“天津永远是我们的
!”
但是令人愤慨和遗憾的是,书的末章《二周年纪念》,却是另一番情景,仍然是“夜”,仍然是这一
天;第一个这一天,是在夜色苍茫中的巷战,第二个这一天,是在夜色的掩护下成功地偷袭,第三个这一
天呢?主人公张竞存辗转来到了战时陪都重庆,在夜色下是万家灯火,他看到、听到的却是歌女彩唱《玉
堂春》,酒楼宴饮,划拳猜酒;小巷深处,花园小楼,哗啦啦洗牌声响,正是“隔巷对峙,夜战正酣”的
“巷战”。感慨系之的张竞存,和朋友“慢步向前走”: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迎面而来。先是一丛灯火之光涌入眼帘。随后便看到一乘凉轿。正是刚才去的
那妇人,她又转来了。这巷子颇窄,只有三四尺阔,两下相逢,无可让的。那朋友警觉,将背贴墙站了,
尽量地让出空间。竞存初来此地,不曾懂得规矩。只站着略偏一点。那边是闪电式行路,轿前的短装人已
涌到了面前。见竞存直挺挺站着,一个拿手电筒的两手用力将他一推,嘴里喝声滚。竞存出于不意,早被
推着向后一歪,脚还不曾站稳,冲锋式的轿子又冲了上来。一轿杠正碰在竞存肩上,撞得他向地面一倒。
这正是石坡路面,重重的一下,碰得大腿木麻了一阵。朋友见轿子和人如飞的去了,便跑来搂抱。竞存扶
着墙,慢慢爬起来,笑道:“不要紧,跌撞一下,或伤碍不到我们这战士。我是没有想到今晚还有巷战。
稍微提防一点,也不至于败在他们手上。”
第45节:“国如用我何妨死”(4)
然后笔锋一转,父亲借着主人公之口,向我们扔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竞存觉得今年今夜虽没有前年夜间慌乱与恐怖,也没有去年严肃与紧张,可是精神并不安宁。他久久
望着月亮,心里想着,你照见过前年今夜的巷战,照见过去年今夜的巷战,也照着今年今夜———不算巷
战的巷战。一切瞒不过你,你还道人世间是怎么回事。
《大江东去》写于1939年,连载于次年香港《国民日报》,1943年出版单行本时,父亲做了改写。这
部书的写作背景,也是极其富有戏剧性的。1939年冬,父亲友人陈君将有东战场之行,父亲与陈君小饯于
酒楼,杯匙之间,陈君谈起了南京失陷时一位年轻军人的遭遇:由于战争,此军人虽死里逃生,但妻子却
弃他而去,家庭遭到破坏。陈君问父亲可否将其写成一部小说。父亲认为故事良好,若能配合京沪线的战
争惨烈及南京屠城之惨,将不失为有时代性的小说,所以就答应下来。但是父亲却迟迟未能动笔,因为他
不熟悉战场,不能贸然去写。过了半年,邻居家来了两位军人,夏夜纳凉,聊天时常常谈及战事,说者无
心,听者有意,父亲从聊天中获得了有关战场方面的军事知识,于是就以这个故事为题材,写了这部《大
江东去》。由于当时英、日尚未宣战,所以还不能畅所欲言地揭露日军暴行,父亲原来设想的京沪战役及
南京大屠杀都不能如实描绘,父亲自认为写得不痛快。谁知事有凑巧,1941年冬,一位朋友刘君约父亲去
酒楼见面,并在函约中“卖了个关子”,告诉父亲千万别爽约,告诉父亲去了会有奇遇,父亲在半信半疑
中欣然前往。到了酒楼,座上有一年轻军人,风姿英爽,很是健谈,刘君笑着介绍:此君与君所写《大江
东去》主角,正二而一,彼即是此君,此君便是彼,而其在南京守城之战时,且参与光华门之役。父亲乘
便问其光华门战役情况,某君慷慨唏嘘详述南京失陷惨状,尤其是某班长以一手榴弹挽救危城的壮举,某
君说来绘声绘色,令父亲兴奋不已,当即便对某君说,如果《大江东去》出单行本,一定要将日军令人发
指的屠城罪行及光华门之役中国军民的英勇行为,增写进书中。果然第二年新民报社要将此书付梓,父亲
将存稿校阅一遍,删去了原稿13至16回及17回之半回,而增写了光华门之役及日军屠城的惨状,父亲从来
写书都是根据生活而进行创作的,而《大江东去》则虚构成分很少。他在序言中说:“则其地名人名,即
虚构亦不写出。因吾人尚未回南京之前,此等地名人名,或亦有未便写出者。纪念某班长之壮烈,国家将
来自有恤典在,彼决不与草木腐。此间不实亦无妨。更就整个小说言,正如舞台上之戏剧,自不同于社会
事实。若必一一加以索隐,则如伦敦小儿向某街索福尔摩斯而访之矣,不亦可笑乎?”
《大江东去》在连载时,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出了单行本后,更是洛阳纸贵,不胫而走。在当时的抗战文
学作品中,发行量是最大的。需要大书而特书的则是,父亲以无比愤怒的笔触,揭露了日本侵略军屠杀南
京军民的血腥暴行。这些场面的如实描写,给侵略者惨无人道、嗜血成性的丑恶行径做了血淋淋、活生生
的纪录。《大江东去》是首部把南京屠城这一震惊中外,惨绝人寰的罪行,记录下来的文艺作品!2005年
恰是抗战胜利及反法西斯胜利60周年,虽然事隔60多年了,当我们重读《大江东去》时,仍然是热血沸腾
,义愤填膺。我们热爱和平,所以不忘历史,中国古训有“殷史可鉴”,所以绝不允许历史重演。《大江
东去》及时而真实的描述,对那些想冲淡、粉饰日本侵略军侵华罪恶行径的人来说,仍然是无可辩驳的铁
证!
由于《大江东去》一书的真实描述及曲折的悲欢离合,很受读者的欢迎,所以抗日胜利后,1947年,在北平的中电三厂将其改编为电影,女主角是袁美云女士饰演,拍到快结束时,由于北平的解放,这部片
子未能拍完。
关于此书还有一个曾引起读者很大兴趣的问题,那就是男主人公原型是谁?我看到海内外一些涉及《
大江东去》的文字,都说这是国民党元老钮永健的侄子钮先铭先生亲身之事,而且言之凿凿,不仅婚变是
事实,而且为了躲避日军追杀,钮先铭藏身寺庙,假作僧人也是真。但是在父亲生前,我没有问过他,所
以是真是假,我也不得而知。但是有一个事实,父亲和钮先生私谊不错,据说他是留法学生,文笔很好,
父亲曾约他为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写过连载小说,事隔多年,书名已经忘记了,但是还依稀记得
书的内容是写一位中国留法学生的罗曼史。
我最近看到一篇钮先铭先生生前在台湾发表的《我为什么写———抗战初期南京笼城战血泪
史》,文中钮先生自认不讳地说《大江东去》就是写的他,附笔于此,留待有兴趣的人去考证吧。
第46节:最后关头的《最后关头》(1)
最后关头的《最后关头》
1938年1月10日,父亲来到山城重庆。
经张友鸾叔的介绍,父亲认识了父执陈铭德、邓悸惺伉俪,且是一见如故。他们正拟原在南京的《新
民报》在谕复刊,陈铭德、邓悸惺两先生热忱敦请父亲加入。其实早在30年代初,父亲就曾为《新民报》
写过《旧时京华》和《屠沽列传》两部小说,所以可以说和陈、邓二氏早已是文字之交了,因而很愉快地
同意了他们的邀请。不久,张慧剑叔也参加进来,
这就是被文坛报苑传为佳话的《新民报》“三张”大会师。“三张”虽相识于承平之时,但他们深厚的友
谊,却是锻铸在国难之中,正是在那日月如晦,民族危亡的关头,他们抱着必胜的信心,共同战斗,而成
为生死之交的。提起“新民报三张”是见之于许多诗文的。我曾于上世纪70年代的香港报纸上,见过一位
署名铮洵写的《前尘回首忆“三张”》一文。文曰:“二十余年间,报坛艺苑,论文笔雅畅,撰辑精娴者
,莫不推三张为巨擘。不侫曩客三都(北平、南京、重庆),滥竽报界,于此三子,夙接欢笑。”
著名报人刘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