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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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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黥也。恃黥布,则当令布率九江之,沿淮而袭之;恃彭越,则越胜而进,越败而退也。善用人者不恃人,此之谓大略。
    吴人败曹休于石亭,诸葛出陈仓之师,上言曰:“贼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其无功宜矣。恃吴胜而乘之,吴且退矣,失所恃而心先沮、气先折也。蜀定吴交以制魏,此诸葛之成谋,计之善者也。虽然,吴交之必定,亦唯东顾无忧,可决于进尔。及进,而所恃者终在己也。我果奋勇以大挫魏于秦川而举长安,吴且恃我以疾趋淮、汝,不恃吴而吴固可恃也。己未有必胜之形,而恃人以逞,交相恃,交相误,六国之合从,所以不能动秦之毫末,其左验已。
    石亭之役,贾逵以虚声怖吴而吴退,吴望蜀之乘之,蜀不能应也。陈仓之役,张郃以偏师拒蜀而蜀沮,蜀望吴之牵之,吴不能应也。两国异心,谋臣异计,东西相距,声响之利钝不相及,闻风而驰,风定而止,恃人者,不败足矣,未有能成者也。德必有邻,修德者不恃邻;学必会友,为学者不恃友;得道多助,创业者不恃助。不恃也,乃可恃也。故曰:“一人行则得其友。”言致一也。
    〖一五〗
    魏制:诸侯入继大统者,不得谓考为皇、称妣为后,是也。帝后之尊,天之所秩,非天子所得擅以加诸其亲,则大统正而天位定也。其曰:“纂正统而奉公义,何得复顾私亲。”则袭义而戕仁矣。
    所后者以承统而致其尊,因以致其亲,义也;所生者以嗣统而屈其尊,不能屈其亲,仁也;亲者,与心生以生其心,性之不可掩者也。故古之制服,为人后者,为所生父母期,不问与所生相去亲疏,即与所后者在六世袒免之外而必期,且必正名之曰“所生父母”,未尝概置诸伯叔之列也。抑此犹为为人后者言之。若宋英宗之后仁宗,孝宗之后高宗,固以为子而子之,则所后所生父母之名各正,而所生者并屈其亲。若夫前君之生也,未尝告宗庙、诏臣民、而正其为后;嗣子之嗣也,未尝修寝门视膳之仪,立国储君副之位,臣民推戴而大位归焉。则亦如光武之于南顿,位号不可僭,而天伦不可忘,何得遽谓之私亲而族人视之也哉?
    天下所重者,统也;人子所不可背者,亲也。为天下而不敢干其统,则天下之义重,而已之恩轻。虽有天下,而不可没其生我之恩,则天下敝屣,而亲为重。导谀者,献追尊之僭;矫异者,没父母之名;折衷以顺天理之固然,岂一偏之说所可乱哉!
    〖一六〗
    国政之因革,一张一弛而已。风俗之变迁,一质一文而已。上欲改政而下争之,争之而固不胜;下欲改俗而可抑之,抑之而愈激以流;故节宣而得其平者,未易易也。
    东汉之中叶,士以名节相尚,而交游品题,互相持以成乎党论,天下奔走如骛,而莫之能止。桓、灵侧听奄竖,极致其罪罟以摧折之,而天下固慕其风而不以为忌。曹孟德心知摧折者之固为乱政,而标榜者之亦非善俗也,于是进崔琰、毛玠、陈群、钟繇之徒,任法课能,矫之以趋于刑名,而汉末之风暂息者数十年。琰、玠杀,孟德殁,持之之力穷,而前之激者适以扬矣。太和之世,诸葛诞、邓飏浸起而矫孟德综实之习,结纳互相题表,未尝师汉末之为,而若或师之;且劮较蛟玻缧槎槭担炔荒苋缋睢⒍拧⒎丁⒄胖缑谝岳滓印D怂煲灾瘴褐溃诮晃ブ埂H辉蛎系轮酆嗣狄玻室咱找丫鲋谛媵В淞饕缫讯9试灰种粤饕病
    名之不胜实、文之不胜质也,久矣。然古先圣人,两俱不废以平天下之情。奖之以名者,以劝其实也。导之以文者,以全其质也。人之有情不一矣,既与物交,则乐与物而相取,名所不至,虽为之而不乐于终。此慈父不能得之于子,严师不能得之于徒,明君不能得之于臣民者也。故因名以劝实,因文以全质,而天下欢忻鼓舞于敦实崇质之中,以不荡其心。此而可杜塞之以域民于矩矱也,则古先圣人何弗圉天下之跃冶飞扬于钳网之中也?以为拂民之情而固不可也。情者,性之依也,拂其情,拂其性矣;性者,天之安也,拂其性,拂其天矣。志郁而勃然以欲兴,则气亦蝹蜦屯结而待隙以外泄。迨其一激一反,再反而尽弃其质以浮荡于虚名。利者争托焉,伪者争托焉,激之已极,无所择而唯其所汎滥。夏侯玄、何晏以之亡魏,王衍、王戎以之亡晋,五胡起,江东仅存,且蔓引以迄于陈、隋而不息,非崇质尚实者之激而豈至此哉?
    桓云激之矣,奄竖激之矣,死亡接踵而激犹未甚,桓、灵、奄竖不能掩其名也。孟德、琰、玠并其名而掩之,而后诡出于玄虚,横流于奔竞,莫能禁也。以傅咸、卞壼、陶侃之公忠端亮,折之而不胜,董昭欲以区区之辨论,使曹叡持法以禁之,其将能乎?圣王不作,礼崩乐坏,政暴法烦,祗以增风俗之浮荡而已矣。
    〖一七〗
    魏伐辽东,蜀征南中,一也,皆用乒谋国之一道也;与隋炀之伐高丽、唐玄之伐云南,异矣。隋、唐当天下之方宁,贪功而图远,涉万里以徼幸,败亡之衅,不得而辞焉。诸葛公之慎,司马懿之智,舍大敌而勤远略,其所用心者未易测矣。
    两敌相持,势相若而不相下,固未得晏然处也。而既不相为下矣,先动而躁,则受其伤,弗容不静以俟也。静以俟,则封疆之吏习于固守,六军之士习于休息,会计之臣习于因循。需之需之,时不可徼而兵先弛;技击奔命、忘生趋死之情,日以翱翔作好而堕其气;则静退之祸,必伏于不觉。一旦有事,张皇失措,惊尤肭朒缩,而国固不足以存,况望其起而制人,收长驱越险之功哉?魏之东征,蜀之南伐,皆所以习将士于战而养其勇也。先主殂,蜀未可以图中原,孟德父子继亡,魏未可以并吴、蜀,兵不欲其久安而忘致死之心,诸葛之略,司马之智,其密用也,非人之所能测也。
    或曰:习士于战,有训练之法,而奚以远伐为?呜呼!此坐而谈兵,误人家国之言耳。步伐也,系刺也,束伍也,部分也,训练而习熟者也。两军相当,飞矢雨集,白刃拂项,趋于死以争必胜,气也,非徒法也。有其法不作其气,无轻生之情,而日试于旌旗金鼓之间,雍容以进退,戏而已矣。习之愈久而士愈无致死之心,不亡何待焉?训练者,战余而教之也,非数十年之中,目不见敌,徒修其文具之谓也。
    〖一八〗
    武侯遗令魏延断后,为蒋琬、费褘地也。李福来请,公已授蜀于琬、褘。而必不可使任蜀者,魏延也。延权亚于公,而雄猜难御,琬未尝与军旅之任,而威望不隆,延先入而挟孱主,琬固不能与争,延居然持蜀于掌腕矣。唯大军退而延不得孤立于外,杨仪先入而延不得为主于中,虽愤激而成乎乱,一夫之制耳。
    延之乱也,不北降魏而南攻仪,论者谓其无叛心。虽然,岂可保哉?延以偏将孤军,主帅死而乞活于魏,则亦司马懿之属吏而已矣,南辕而不北驾,不欲为懿下也。使其操全蜀之兵,制朝权而唯其意,成则攘臂以夺汉,不成将举三巴以附魏,司马懿不得折箠而驭之,其降其否,亦恶可谅哉?
    杨仪福小之器耳,其曰“吾若举军就魏,宁当落度如此”。是则即为懿屈而不惭者。令先归而延与姜维持其后,蒋琬谈笑而废之,非延匹也。于是而武侯之计周矣。故二将讧而于国无损。不然,将争于内,敌必乘之,司马懿之智,岂不能间二乱人以卷蜀,而何为敛兵以退也?
    〖一九〗
    武侯之言曰:“淡泊可以明志。”诚淡泊矣,可以质鬼神,可以信君父,可以对僚友,可以百姓,无待建鼓以亟鸣矣。且夫持大权、建大功,为物望所归,而怀不轨之志者,未有不封殖以厚储于家者也。以示豆区之恩,以收百金之士,以饵腹心之蠹,以结藩镇之欢,胥于财而取给。季氏富于周公,而鲁昭莫能制焉,曹、马、刘、萧,皆祖此术也。诚淡泊矣,竞利名者之所不趋,而子孙亦习于儒素,不问其威望之重轻,而固知其白水盟心、衡门归老之夙图矣。
    乃武侯且表于后主曰:“成都有级八君株,薄田十五顷,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粟,以负陛下。”一若志晦不章、忧谗畏讥之疏远小臣,屑屑而自明者。呜呼!于是而知公之志苦而事难矣。后主者,未有知者也,所犹能持守以信公者,先主之遗命而已。先主曰:“子不可辅,君自取之。”斯言而入愚昧之心,公非剖心出血以示之,岂能无疑哉?身在汉,兄弟分在魏、吴,三国之重望,集于一门,关、张不审,挟故旧以妬其登庸,先主之疑,盖终身而不释。施及嗣子之童昏,内而百揆,外而六军,不避嫌疑而持之固,含情不吐,谁与谅其志者?然则后主之决于任公,屈于势而不能相信以道,明矣。公乃谆谆然取桑田粟帛、竭底蕴以告,无求于当世,其孤幽之忠贞,危疑若此,而欲北定中原、复已亡之社稷也,不亦难乎?
    于是而知先主之知人而能任,不及仲谋远矣。仲谋之于子瑜也、陆逊也、顾雍也、张昭也,委任之不如先主之于公,而信之也笃,岂不贤哉?先主习于申、韩而以教子,其操术也,与曹操同,其宅心也,亦彷佛焉。自非司马懿之深奸,则必被制曳而不能尽展其志略。故曰公志苦而事难也。不然,公志自明,而奚假以言明邪?
    〖二○〗
    得直谏之士易,得忧国之臣难。识所不及,诚所不逮,无死卫社稷之心,不足与于忧国之任久矣。若夫直谏者,主德之失,章章见矣。古之为言也,仁慈恭俭之得,奢纵苛暴之失,亦章章见矣。习古之说而以证今之得失,不必深思熟虑,殷忧郁勃,引休戚于躬受,而斟酌以求宁,亦可奋起有言而直声动天下矣。
    魏主睿之后,一傅而齐王芳废,再傅而高贵乡公死,三傅而常道乡公夺。青龙、景初之际,祸胎已伏,盖岌岌焉,无有虑此为睿言者,岂魏之无直臣哉?睿之营土木、多内宠、求神僊、察细务、滥刑赏也,旧臣则有陈群、辛毗、蒋济,大僚则有高堂隆、高柔、杨阜、杜恕、陈矫、卫觊、王肃、孙礼、卫臻,小臣则有董寻、张茂,极言无讳,不避丧亡之谤诅,至于叩棺待死以求伸;睿虽包容勿罪,而诸臣之触威以抒忠也,果有身首不恤之忱。汉武、唐宗不能多得于群臣者,而魏主之廷,森森林立以相绳纠。然而阽危不救,旋踵国亡。繇是观之,直谏之臣易得,而忧国之臣未易有也。
    高堂隆因鹊巢之变,陈他姓制御之说;问陈矫以司马公为社稷之臣,而矫答以未知。然则魏之且移于司马氏,祸在旦夕,魏廷之士或不知也,知而或不言也。隆与矫知之而不深也,言之而不力也。当其时,懿未有植根深固之党,未有荣人、辱人、生人、杀人之威福,而无能尽底蕴以为魏主告。无他,心不存乎社稷,浮沈之识因之不定,未能剖心刻骨为曹氏徘徊四顾而求奠其宗祏也。逮乎魏主殂,刘放、孙资延大奸于肘掖之后,虽灼见魏之必亡而已无及矣。
    以社稷为忧者,如操舟于洪涛巨浸,脉察其碛岸洑涡之险易,目不旁瞬而心喻之;则折旋于数十里之外而避危以就安也,适其所泊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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