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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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产,难得而不易贸迁者,以安民于所止而裕之也;帝王之政,繁重而不取便安者,以息民之偷而节其溢也。旦斸诸山,夕煅诸冶,径寸而足数十人之衣食,奸者逞,愿者削,召攘夺而弃本务,饥不可食,寒不可衣,而走死天下者,唯银也。采矿之禁,恶可不严哉?权万纪之削夺,有余辜矣。
〖一四〗
贞观十年,定府兵之制,大约与秦、隋销兵,宋罢方镇之意略同。府兵者,犹之乎无兵也,而特劳天下之农民于番上之中,是以不三十年,武氏以一妇人轻移唐祚于宫闱,李敬业死而天下靡然顺之,无有敢伸义问者,非必无忠愤之思兴,力不能也。唐之乱亟矣,未有三十年而无大乱者,非能如汉、宋守成之代,晏安长久也。非玄宗罢府兵,改军制,则安、史、怀恩、朱泚、河北、西川、淮、蔡之蠭起,唐久为秦、隋,恶能待懿、僖之昏乱,黄巢起而始亡哉?
府军之制,散处天下,不论其风气之柔刚、任为兵与否也;多者千二百人,少者百人,星列碁布于陇亩,乃至白首而不知有行陈,季冬习战,呼号周折,一优人之戏而已。三百人之团正,五十人之队正,十人之火长,编定而代袭之,无问其堪为统率否也。尤可嗤者,兵械甲装,无事则输之库,征行而后给之,刃鏽不淬,矢屈不檠,晴燥不润,雨溽不暴,甲冑穿,刀劰猓涫刂簦【叨梗肿涫谥怀桃云淞Γ苴狄病<子肷聿幌喑疲ビ胧夭幌嘁耍共俨皇视弥缃穑虏槐紊碇铮踉蜇吣又褚晕昝岚苤揭晕荛郑洳桓簿菀卣呒负我玻酷蛭适拢σ孕槲模狡1制涿裼诘缆罚辉露奘适卣呶薰讨荆斜偃母滴抟蛔渲善荆还拾病⑹芬挥捣远珊樱蕉纪呓狻8翘毂Τ醺母讖溒铮蜓上埃茨茴没嬷滓愿乓病
后世论者,泥古而不知通,犹曰兵制莫善于唐,则何如秦、隋之尽销弭而犹不驱农民以沦死地乎?详考府兵之制,知其为戏也,太宗之以弱天下者也。欲弱天下以自弱,则师唐法焉可尔。
〖一五〗
太宗以荆王元景、长孙无忌等为诸州刺史,子孙世袭,而无忌等不愿受封,足以达人情矣。夫人之情,俾其子孙世有其土,世役其民,席富贵于无穷,岂有不欲者哉?知其适以殄绝其苗裔而祸天下,苟非至愚,未有不视为陷阱者也。周之大封同姓与功臣也,圣如周公,贤如吕、召,而固不辞,其余非不知居内之安,而无不利有其国以传之奕世,何至于无忌等之以免受茅土为幸乎?时为之,则人安之,时所不可为,非贪叨无已、怀奸欲叛者,固永终知敝而不愿也。
马周曰:“孩童嗣职,万一骄愚,兆庶被殃,国家受败。”则不忍毒害见存之百姓,宁割恩于已亡之一臣;稍有识者,固闻之而寒心也。故夫子之论治,参鲁论而居其一,而不及于封建;作春秋,明王道,而邾、嘀芫舨坏怯诓撸俏狼ㄨ浇圆恍蚱涔ΑH辉虻贝呵镏溃逃胁豢筛葱姓咭樱龊笫篮酰苛谠鄢觯喙耪哂叹浩鸲胝晃鹩拐玻允怪醒桑孕乓员匦蟹褚玻刻谠唬骸案畹匾苑夤Τ迹沤裢ㄒ澹≈袂抗悦┩列埃俊鼻咳硕谥煜锣投岩樱褡惚纾
〖一六〗
贞观改服制,嫂、叔、夫之兄、弟之妻、皆相为服,變周制也。古之不相为服者,礼传言之详矣。嫂不可以母道属,弟之妻不可以妇道属,所以定昭穆之分也。嫂叔生而不通问,死而不为服,所以厚男女之别也。唐推兄之敬,而从兄以服嫂;推弟之爱,而从弟以服其妻;所以广昆弟之恩也。周谨乎礼之微,唐察乎情之至,皆道也,而周之义精矣。
虽然,抑有说焉。礼以定万世之经,则必推之天下而可行,尽乎事之变而得其中者也。有人于此,少而失其父母,抑无慈母乳母之养,而嫂养之,长而为之有室,则恩与义两不得而忘也。生藉之以生,死则恝然而视若行道之人,心固有所不安矣。在礼,舅之妻、从母之夫、无服者也,而或曰:“同爨缌,鞠我之恩而不如同爨乎?”其不忍不为服,必也。有人于此,少孤而兄养之,已而为之纳妇,自纳采以至于请期,称主人者皆兄也,既娶而兄犹为家政之主,未异宫而兄死,其妇视夫之兄有君道焉。且兄而居长,则固小宗之宗子也;合小宗之男女为之服,而弟之妻独否,一家之所统尊,顾可傲岸若宾客乎?继父,无服者也,同居而为之成室家、立亲庙,则服棋。夫之兄可为小宗,而成其家室,以视继父之同居而异姓者奚若?抑义之不得不为服者也。礼有之,子思之哭嫂也,为位而哭,不容已于哭也。可为之哭,则可为之服。君子恶夫涕之无从,而服之,不亦可乎?
上古之世,男女之则未正,昭穆之序未审,故周公严之于此而辨之精。后世男女正而恩礼暌,兄弟之离,类起于室家之猜怨,则使相为服以奖友睦之谊,亦各因其时而已。礼曰:“时为大。”百王相承,所损益可知也。圣人许时王以损益,则贞观之改周制,可无疑已。
〖一七〗
自言兵者有使贪之说,而天下之乱遂不可弭。岑文本引黄石公之言,以请释侯君集私高昌珍宝之罪,用此说也。乃阿史那社尔以降虏而独能不受君集之贻,夷狄之法,严于中国,中国安能不为夷狄屈哉?败其军,拔其城,灭其国而贪其所获,武人之恒也。然而君以之怒其臣,臣以之叛其君,主帅以之恶其偏裨,偏裨以之怼其主帅,兵以之恋剽获而无战心,民以之受掠夺而争反畔,功已成,乱已定,不旋踵而大溃,古今以此而丧师失地、致寇亡国者不一也。贪人败类,而可使司三军之命以戡乱宁民而定国乎?
汉高之于项羽,非其偏裨也;其于怀王,君臣之分未定也;而封府库以待诸侯,樊哙屠狗者能明此义,乃以平项羽之怒,而解鸿门之厄。项羽不知,终以取怨于天下。诲盗而人思夺之,大易岂欺我哉?唐下侯君集于狱,宋征王全斌而使之待罪,法所必饬也;终释君集而薄罚全斌,示不与争利也;两得之矣。故言兵者之言,皆乱人之言尔,岑文本恶足以知此哉!
〖一八〗
太宗诏诸州有犯十恶罪者勿劾刺史,则前此固有劾之之法,而戴州所部有犯者,御史以劾刺史贾崇,亦循例以劾之也。此法不知所自昉,意者苏威当隋之世,假儒术、饰治具、以欺世,其创之乎?
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久者,周失道而后鲁失之,鲁君失而后卿大夫无不失也;上者,端本清源,归责于天子之辞也。民有大逆,君踰月而后举爵,自艾而已。治之不隆,教之不美,天子不自惭恧而以移罪于刺史乎?民犯大逆,而劾及刺史,于是互相掩蔽,纵枭獍以脱于网罟,天下之乱,风俗之坏,乃如河决鱼烂而不可止。隋末寇盗遍天下,而炀帝罔闻,刃加于颈,尚不知为谁氏之贼,皆苏威之流,置苛细之法,自诩王道,而以涂饰耳目、增长谗贼者致之也。
惩贪而责保存之主,戢盗而严漏捕之诛,详刑而究初案之枉;皆教之以掩蔽,而纵奸以贼民之法也。必欲责之上,以矜民之散,亦自天子之自为修省而已,下者其何责焉!
〖一九〗
小道邪说,惑世诬民,而持是非以与之辩,未有能息者也,而反使多其游词,以益天下之惑。是与非奚准乎?理也,事也,情也。理则有似是之理,事则有偶然之事,情则末俗庸人之情,易以歆动沈溺不能自拔者也。以理折之,彼且援天以相抗,天无言,不能自辩其不然。以事征之,事有适与相合者,而彼挟之以为不爽之验。以情夺之,彼之言情者,在富贵利达偷生避死之中,为庸人固有之情,而恻隐羞恶之情不足以相胜。故孟子之辩杨、墨,从其本而正其罪曰“无父无君”,示必诛而不赦也;若其索隐于心性,穿凿于事理者,不辩也。君子之大义微言,简而文,温而理,固不敌其淫词之曼衍也。
太宗命吕才刊定阴阳难书,欲以折其妄而纳民于正,然而妄终不折,民终不信,流及于今,日以增益,且托为吕才之所定以疑民者;折之于末,而不拔其本,宜其横流之不止矣。夫此鄙猥不经之说,何足定哉?定之而孰必信之?乍信之而孰与守之?且托于所定以乱人道之大经,如近世择婚以年命,而使配耦非其类者,僉曰才所定也,曆官乃以赘敬授民时之简末。呜呼!祸亦烈哉!
夫才所据理、征事、缘情以折妄者,宅经也,葬法也,禄命也。三者之不可以妖妄测阴阳,而贼民用、蔑彝伦、背天理、干王制,不待智者而洞若观火。先王虑愚民之受罔而迷也,为著于礼经曰:“假于时日卜筮以疑众,杀。”刑当其辜,勿与辩也。然且贪懦之俗,微幸锋端之蜜,苟延蟪蛄之生,日响术人而谋行止,忘亲蔑性,暴骨如莽而不收,争夺竞讼以求得,为君师者,尚取其言而删定之,不亦傎乎!
夫王者正天下之大经,以务民义,在国则前朝后市,在野则相流泉、度夕阳,以利民用,而宅经废矣。贤者贵,善人富,有罪者必诛,诡遇幸逃之涂塞,而禄命穷矣。慎终追远,导民以养生送死之至性,限以时,授以制,则葬法诎矣。然而有挟术以鬻利者,杀其首,窜其从,焚其书,而藏之者必诛不赦,以刚断裁之,数十年而可定。舍此不图,屑屑然与较是非于疑信之闲,咸其辅颊舌以与匪人争,其以感天下,亦已末矣。吕才之定,适以长乱,言虽辩,谁令听之?
〖二○〗
立子以适,而适长者不肖,必不足以承社稷,以此而变故起于宫闱,兵刃加于骨肉,此人主之所甚难,而虽有社稷之臣,不能任其议也。魏王泰投太宗之怀,曰:“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褚遂良即以此折泰之奸,伟矣;而唐几亡于高宗,遂良致命以自靖,弗能靖国焉。故曰人主之甚难,而社稷臣不能任其议也。
丹朱不肖,尧以天下与舜,圣人刱非常之举,非后世所可学也。舜立而丹朱安虞宾之位,魏王不窜,能帖然于高宗之世哉?太宗能保高宗之容承乾与泰,而不能必泰安于藩服以承事高宗,则抑情伸法以制泰,事有弗获已者;自投于床,抽刀欲刎,呜呼!英武如太宗,而欷殻б郧笏酪玻嗫杀釉眨
或曰:“立适长而不能贤,择人以辅之,勿忧矣,”似也;太宗之世,忠直老臣,无有过魏征者,固以师保之任任之矣。乃征尝为建成之宫僚,效既可覩。征以正月卒,而承乾以四月反,征即不死,固无能改于其德,大难兴,征为袁淑而已,纥干、承基之流,于征何惮焉?
教者,君父之反身也,非可仅责之师保也。光武废东海、立明帝、而汉道昌,东海亦保其福禄,不待窜也,光武之为君父者无媿也。太宗蹀兄弟之血于宫门,早教猱以升木,窜逐其所宠爱,以徇长孙无忌之请,知高宗之不能克家而姑授之,置吴王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