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人文读本 夏中义-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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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君主制,也不全是共和制。人们将会发现,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下述政治观察是真实
可靠的:政府中的两种极端,自由与奴役,常常相互最为接近;而且,如果不走极端,而是
将少许的君主制和自由掺和,政府就会变得更为自由;另一方面,若是将少许自由和君主制
结合,则政治枷锁总是变得更为沉重和难于忍受。在一个像法国那样的专制政府里,那里的
法律、风俗、宗教等一切凑合起来,使人民完全安于自己的处境,君主对臣民不可能抱有任
何猜忌之意,因而易于容许他们享有大量言论自由和行动自由。在一个像荷兰政府那样完全
是共和制的政府里,那里没有任何足以引起同家猜忌的突出的行政官员,因而可以授给他们
以决断大权而无危险;这种权力对于保持安定和秩序虽有很多好处,但对人们的行动却也给
予相当大的约束,并使每个公民必须人人尊重政府。看来甚为明显的是:君主专制和民主共
和国这两个极端在某些实际情况下互相接近,其表现是:一、行政官员对人民无猜忌之意;
二、人民对官员亦无猜忌之意。这种互不猜忌在两种情况之下均可导致互相信任:在君主国
中产生一种自由,在共和国中产生决断之权。
上述观察还表明:在每个政府中,手段、方法相互差别极大,而君主制和自由的结合赠
使得枷锁不是较易承受,便是更为沉重;为了说明这种观察符合情理与事实,我必须引述塔
西佗所说的一段话,他讲的是帝制下的罗马人。他说:他们既不能忍受完全的奴役,也不能
忍受完全的自由。一位有名的诗人在一节生动描述伊丽莎白女王的政府和政策的诗中,将此
话译改成法语,用来形容英国人:
绐桀骜不驯的英国人套上枷锁,
他们既不能自由地服役,也不能自由地生活。
——《亨利亚特》
根据这些评论,我们认为古罗马帝制下的政府是一种专制和自由的混合结构,其中专制
占优势;英国政府同样也是一种混合结构,不过其中自由居支配地位。二者所导致的后果,
符合上述观察,这是从那些采取混合体制、导致互相戒备和猜忌的政府可以预期的事。古罗
马的皇帝很多都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玷辱人性的暴君,而他们的残暴显然主要是由其忌恨
之心所激发的,是由于他们看到罗马所有的大人物都不能容忍一家一族的统治,不能容忍一
个不久之前并不比他们高贵的家族的统治。与此相反,英国政府虽然与君主制混合,但共和
制部分居于优势;为了保存自己,它不能不对行政官员保持戒备、猜忌,排除一切专断之权,
并以通用而又固定的法律,保障人人生命财产的安全。除了法律明白规定者外,任何行为不
得认为是罪行。除了依据提交法官的法定证据外,不得以任何罪名加之于人,而这些法官还
必须是出于本身利益、自觉监视大臣们有无违法乱纪行为的本国国民。由于这些原因,可以
说在英国存在的自由(甚至可以说是放肆)和从前在罗马存在的奴役与暴虐一样多,
这些原理说明为什么在这些王国内存在这么多的新闻自由,超过了任何其他政府所容许
的限度。因为人们担心:如果不认真防止专权现象的发展,如果没有一种将警报从我们王国
的这一端传送到另一端的简易方法,专制独裁就会不知不觉地凌驾于我们头上。为了约束宫
廷野心,必须经常鼓舞人民的精神意气,必须利用宫廷害怕唤起人民的心情遏制其野心。而
要达到这个目的,没有什么比新闻自由更有效了。通过新闻自由,整个民族的学识、智能和
天才可以用来维护自由,激励人人都来保卫自由。因此只要我们政府的共和部分能够持续抵
制君权,它自然会认真保持新闻开放,这对它自身的生存至关重要。
不过,也必须承认:无限的新闻自由也是这种混合体制的政府的伴生弊病;不过我们对
此很难、也许不可能提出什么补救办法。
论思想统一
梁实秋
(1902…1987)中国现代作家,曾任北京大学教授。本
文原载《新月》第 2 卷第 3 期(1931)
一
有许多事能够统一应当统一的,有许多事不能统一不必统一的。例如,我们的军队是应
当统一的,但是偏偏有什么“中央军”“西北军”
, “东北军”的名目;政府应该统一的,但
是中央政府的命令能否达到全国各地还是疑问;财政应该统一的,但是各地方的把持国税,
各军队之就地筹饷,财政系统紊乱到了极点;诸如此类应统一的事真不知有多少,假如我们
真想把中国统一起来,应该从这种地方着手做去。然而近年来在一般的宣言、演说、报章里,
时常的看见“思想统一”的字样,好像要求中国的统一必须先要思想统一的样子,这实在是
我们所大惑不解的一件事。思想这件东西,我以为是不能统一的,也是不必统一的。
各人有各人的遗传环境教育,所以没有两个人的思想是相同的。中国有一句老话:“人
心不同,各如其面。”这话不错。一个有思想的人,是有理智力有判断力的人,他的思想是
根据他的学识经验而来的,思想是独立的;随着潮流摇旗呐喊,那不是有思想的人,那是盲
从的愚人。思想只对自己的理智负责,换言之,就是只对真理负责;所以武力可以杀害,刑
法可以惩罚,金钱可以诱惑,但是却不能掠夺一个人的思想。别种自由可以被恶势力所剥夺
净尽,惟有思想自由是永远光芒万丈的。一个暴君可以用武力和金钱使得有思想的人不能发
表他的思想,对书摘、对报馆、检查信件,甚而至于加以“反动”的罪名,枪毙、杀头、夷
九族!但是他的思想本身是无法可以扑灭,并且愈遭阻碍将来流传得愈快愈远。即以孙中山
先生说罢,他四十年前即抱革命思想,在如今看来他的革命思想简直和天经地义差不多了,
但是在当初满清的时代他的革命思想就是反动的罢?满清政府对于中山先生的迫害,无所不
用其极,但是中山先生的思想四十年如一日,不为威屈利诱,这是我们所最佩服的。假如中
山先生在四十年前也为“思想统一”的学说所误,早该抛弃他的革命思想去做满清的顺民了。
所以我说,思想是不能统一的。
天下就没有固定的绝对的真理。真理不像许多国的政府似的,可以被一人一家一族所把
持霸占。人类文明所以能渐渐地进化,把迷信铲除,把人生的难题逐渐的解决,正因为是有
许多有独立思想的人敢于怀疑,敢于尝试,能公开的研究辩难。思想若是统一,那岂不是成
为一个固定的呆滞的东西?当然,自己总以为自己的思想是对的,但是谁敢说“我的思想是
一定正确的,全国的人都要和我一样的思想”?再说,“思想”两字包括的范围很广,近代
的学术注重专门,不像从前的什么“儒家思想”“道家思想”等等的名词比较可以概括所有
的人之所有的思想。在如今这样学术日趋繁复的时候而欲思想统一,我真不知道是哪一个哪
一派人的思想可以当得起一切思想的中心。在俄国,他们是厉行专制主张思想统一的,据罗
素告诉我们说:有一位美学教授在讲述美学的时候也要从马克思的观察点来讲!美学而可以
统一在马克思主义之下,物理化学数学音乐诗歌哪一样不可以请马克思来统一?这样的统
一,实在是无益的。在政治经济方面,也许争端多一点,然而在思想上有争端并无大碍,凡
是公开的负责的发表思想,都不妨容忍一点,我们要国家的统一,是要基于民意的真正的统
一,不是慑于威力暂时容忍的结合。所以我们正该欢迎所有的不同的思想都有令我们认识的
机会。从前专制皇帝的权力据说是上天授予的,绝对不准人民怀疑,否则即为叛逆。现在,
政治经济都是专门的科学了,哪一种思想能在学理上事实上证明于国家最有利益,哪一种思
想便是最合适的。我们若从国家的立场来看,思想是不必统一的。论思想统一(梁实秋)
二
思想之不能统一与不必统一,我已说过。假如一定勉强要求统一,势必至于采用下列的
方法(都是罗素在他的《思想自由与官方宣传》一篇演讲里说过的,我现在借来申说一下):
第一,是从教育机关下手。
一个人的思想成熟之后,是不容易轻易变更的,除非被学理或经验所折服而自动的变更。
但是一个人在幼稚的时候,他的脑筋是一块白板,把某一套的主张和偏见灌输进去便会有先
入为主的效力。除了少数思索力强的青年以外,大多数的人很容易渐渐被薰陶成为机械式的
没有单独思想力的庸众。这样的学生长成之后,会喊口号、会贴标语、会不求甚解地说一大
串时髦的名词,但不会思想、不会怀疑、不会创作;这样的人容易指挥,适宜于做安分守己
的老百姓,但是没有判断是非的批评力,绝不能做共和国的国民。这样武断的教育的结果,
我们能认为是“思想统一”吗?这不是“思想统一”,这是愚民政策!这是强奸!教育的目
的是在启发人的智慧,使他有灵活的思想力,适应环境的本领。灌输式的教育已经成为过去
的了,现在似乎也不必复活罢。罗素对于欧洲国家把狭义的爱国观念仇外观念混在历史学里
面讲授给学生听,他还认为流弊很大足以养成人民错误的眼光,比爱国观念更狭隘的东西,
岂不是更不应该硬填在教育里面去?所以我们认为;为求思想统一而利用教育机关,虽然可
以产生很显著的效力,然而结果是不健全的。
第二,是从宣传方法着手。
发表思想不算是宣传,以空空洞洞的名词不断地映现在民众眼前,使民众感受一种催眠
的力量,不知不觉地形成了支配舆论的势力,这便是宣传。对于没有多少知识的人,宣传是
有功效的,可以使得他精神上受麻醉,不知不觉地受了宣传的支配。例如,你到处都看见“吸
白锡包香烟!”的标语,如果你是一个没有把握的人,日久自然会不知不觉地吸白锡包香烟
了。在思想方面也是如此。但是我们要知道,用宣传来诱惑人,虽然可以产生很显近的效果,
但结果并不能造成“思想统一”,只能造成群从的“盲从”。宣传这件东西,根本的就是不要
你加以思索,只要造成一种紧张的空气,使你糊里湖涂地跟着走,所以宣传并不能造成思想
统一,思想就不能统一。
第三,利用政治的或经济的力量来排除异己。
这是消极的办法,消极的排除“思想统一”的障碍。凡是有独自的不同调的思想的人,
分别的加以杀戮、放逐、囚禁,这不过是比较浅显的迫害,还有比这个更为刻毒的方法呢。
例如,对于思想不同的人,设法使其不能得到相当职业,使其非在思想上投降便不能维持生
活。这样一来,一般人为了生活问题只得在外表上做出思想统一的样子。再例如,从前的考
试制度(即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