晩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硏究卷-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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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f仍不能廢,而繁言亦如畫焉。若然,則繁法之語言易傳,簡法之語言難傳。此三也。卽用繁語觀之,不勞心矣,而所言之事,有相習不相習。天下之民,其心能作無限曲折、而至極遠之限者恆少,狃於目前、稍遠卽不解者恆多。若其所言,其界極遠,其理極深,其科條又極繁,加以其中所用之器物、所習之禮儀、所言之義理、所成之風俗、所爭之得失,舉爲平時耳目所未及而心力所未到,則必厭而去之;必其所言服物器用、威儀進止、人心風俗、成敗榮辱,俱爲其身所會歷,卽未歷而尙有可以仰測之階者,則欣然樂矣。故言日習之事者易傳,而言不習之事者不易傳。此其四也。事相習矣,天下之事變萬端,人心之所期與世浪之所成,恆不能相合。人有好善惡不善之心,故於忠臣、孝子、義夫、烈女、通賢、高士莫不望其身膺多福,富貴以洠溃黄潇渡窦椤⒕摅肌y臣、僮樱瑹o不望其亟膺顯戮,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而上帝之心,往往不可測;奸雄得志,貴爲天子,富有四海,窮凶極醜,晏然以終;仁人志士,椎心泣血,負重吞汚,圖其所志,或一擊而不中,或洠蓝鵁o聞,死灰不燃,忍而終古。右斯之倫,古今百儯藙t爲人所無可如何,而每不樂談其事。若其事爲人心所虛構,則善者必昌,不善者必亡,卽稍存實事,略作依摺啾劓倚εR,託迹鬼神,天下之快,莫快於斯,人同此心,書行自遠。故書之言實事者不易傳;而書之言虛事者易傳。此其五也。據此觀之,其具五不易傳之故者,國史是矣,今所稱之《二十四史》俱是也;其具有五易傳之故者,稗史小說是矣,所謂《三國演義》、《水滸傳》、《長生殿》、《西廂》、《四夢》之類是也。曹、劉、諸葛傳於羅貫中之演義,而不傳於陳壽之志;宋、吳、楊、武傳於施耐庵之《水滸傳》,而不傳於《宋史》;玄宗、楊妃傳於洪昉思之《長生殿傳奇》,而不傳於新舊兩《唐書》;推之張生、雙文、夢梅、麗娘,或則依託姓名,或則附會事實,鑿空而出,稱心而言,更能曲合乎人心者也。夫說部之興,其入人之深、行世之遠,幾幾出於經史上,而天下之人心風俗,遂不?爲說部之所持。《三國演義》者,誌兵忠玻乐员呷⊙桑弧端疂G傳》者,誌盜也,而萑蒲狐父之豪,往往標之以爲宗旨;《西廂記》、《臨川四夢》,言情也,則更爲專一之士、?春之女所涵詠尋溃А7蚬湃酥疇懶≌f,或各有精微之旨,寄於言外,而深耄щy求,湆W之人,淪胥若此,蓋天下不勝其說部之毒,而其益難言矣。本館同志,知其若此,且聞歐、美、枺溟_化之時,往往得小說之助,是以不憚辛勤,廣爲採輯,附紙分送,或譯諸大瀛之外,或扶其孤本之微。文章事實,萬有不同,不能預擬,而本原之地,宗旨所存,則在乎使民開化。自以爲亦愚公之一畚,精衞之一石也。抑又聞之,有人身所作之史,有人心所構之史,而今日人心之營構,卽爲他日人身之所作,則小說者又爲正史之根矣。若因其虛而薄之,則古之號爲經史者,豈盡實哉?豈盡實哉?
按:本文爲嚴復、夏曾佑所撰。
原載光緒二十三年十月十六日至十一月十八日天津《國聞報》。
○譯印政治小說序
光緒二十四年(1898)
梁啓超
政治小說之體,自泰西人始也。凡人之情,莫不憚莊嚴而喜諧謔,故聽古樂,則惟恐臥,聽鄭衞之音,則靡靡而忘倦焉。此實有生之大例,雖拢藷o可如何者也。善爲敎者,則因人之情而利導之,故或出之以滑稽,或託之於寓言。孟子有好貨好色之喩,屈平有美人芳草之辭,寓譎諫於詼諧,發忠愛於馨豔,其移人之深,視莊言危論,往往有過,殆未可以勸百諷一而輕薄之也。中土小說,雖列之於九流,然自?初以來,佳製蓋鮮。述英雄則規畫《水滸》,道男女則步武《紅樓》,綜其大較,不出誨盜誨淫兩端,陳陳相因,塗塗遞附,故大方之家,每不屑道焉。雖然,人情厭莊喜諧之大例,旣已如彼矣,彼夫綴學之子,?塾之暇,其手《紅樓》而口《水滸》,終不可禁,且從而禁之,孰若從而導之?善夫南海先生之言也!曰:僅識字之人,有不讀經,無有不讀小說者,故六經不能敎,當以小說敎之;正史不能入,當以小說入之;語錄不能諭,當以小說諭之;律例不能治,當以小說治之。天下通人少而愚人多,深於文學之人少而粗識之無之人多,六經雖美,不通其義,不識其字,則如明珠夜投,按劍而怒矣。孔子失馬,子貢求之不得,圉人求之而得,豈子貢之智不若圉人哉?物各有羣,人各有等,以龍伯大人與僬僥語,則不聞也。今中國識字人寡,深通文學之人尤寡,然則小說學之在中國,殆可增《七略》而爲八,蔚四部而爲五者矣。在昔歐洲各國變革之始,其魁儒碩學,仁人志士,往往以其身之經歷,及胸中所?政治之議論,一寄之於小說。於是彼中綴學之子,?塾之暇,手之口之,下而兵丁、而巿儈、而農氓、而工匠、而車夫馬卒、而婦女、而童孺,靡不手之口之,往往每一書出而全國之議論爲之一變。彼美、英、德、法、奥、意、日本各國政界之日進,則政治小說爲功最高焉。英名士某君曰:小說爲國民之魂。豈不然哉!豈不然哉!今特採外國名儒所撰述,而有關切於今日中國時局者,次第譯之,附於報末,愛國之士,或庶樱а伞!
按:本文後改爲日本柴四郞著《佳人奇遇》敍言,惟篇末「今特採外國名儒所撰述,而有關切於今日中國時局者,次第譯之,附於報末」數語,原作「今特採日本政治小說《佳人奇遇》譯之」。
原載《湥ёh報》第一册(光緒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一日刊)。
○論小說與羣治之關係
光緒二十八年(1902)
梁啓超
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說,欲新宗敎必新小說,欲新政治必新小說,欲新風俗必新小說,欲新學藝必新小說,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說。何以故?小說有不可思議之力支配人道故。
吾今且發一問:人類之普通性,何以嗜他書小如其嗜小說?答者必曰:以其湺捉夤剩云錁范嗳す省J枪倘弧km然,未足以盡其情也。文之湺捉庹撸槐匦≌f,尋常婦孺之函札,官樣之文牘,亦非有艱深難讀者存也,顧誰則嗜之?不寧惟是,彼高才贍學之士,能讀墳典索邱,能注蟲魚草木,彼其視淵古之文,與平易之文,應無所擇,而何以獨嗜小說?是第一說有所未盡也。小說之以賞心樂事爲目的者固多,然此等顧不甚爲世所重,其最受歡迎者,則必其可驚、可愕、可悲、可感,讀之而生出無量噩夢,抹出無量眼淚者也。夫使以欲樂故而嗜此也。而何爲偏取此反比例之物而自苦也?是第二說有所未盡也。吾冥思之,窮鞫之,殆有兩因:凡人之性,常非能以現境界而自满足者也。而此蠢蠢埽鼩#渌苡|、能受之境界,又頑狹短局而至有限也。故常欲於其?接以樱允苤猓g接有所樱兴埽^身外之身,世界外之世界也。此等識想,不獨利根猩兄瑓u鈍根猩嘤醒伞6鴮涓魇谷遮呾垛g、日趨於利者,其力量無大於小說。小說者,常導人撸ъ端辰纾儞Q其常樱J苤諝庹咭病4似湟弧H酥異a情,於其所懷抱之想像,所經閱之境界,往往有行之不知,習矣不察者,無論爲哀、爲樂、爲怨、爲怒、爲戀、爲駭、爲憂、爲慚,常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欲摹寫其情狀,而心不能自喩,口不能自宣,筆不能自傳。有人焉,和盤托出,澈底而發露之,則拍案叫絕曰:善哉!善哉!如是!如是!所謂:「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感人之深,莫此爲甚。此其二。此二者實文章之眞諦,筆舌之能事。苟能批此?、導此福В瑒t無論爲何等之文,皆足以移人。而諸文之中能極其妙而神其技者,莫小說若,故曰:小說爲文學之最上乘也。由前之說,則理想派小說尙焉。由後之說,則寫實派小說尙焉。小說種目雖多,未有能出此兩派範圍外者也。
抑小說之支配人道也,復有四種力:一曰熏。熏也者,如入雲烟中而爲其所烘,如近墨朱處而爲其所染,《楞伽經》所謂迷智爲識、轉識成智者,皆恃此力。人之讀一小說也,不知不覺之間,而眼識爲之迷漾,而腦筋爲之搖颺,而神經爲之營注。今日變一二焉,明日變一二焉,刹那刹那,相斷相續,久之,而此小說之境界,遂入其臁_而據之,成爲一特別之原伲N子。有此種子故,他日又更有所樱苷撸┑┒N子愈盛,而又以之熏他人,故此種子遂可以徧世界,一切器世間有情世間之所以成、所以住,皆此爲因緣也。而小說則巍巍焉具此威德以操縱猩咭病6唤Q钥臻g言,故其力之大小,存其界之廣狹;浸以時間言,故其力之大小,存其界之長短。浸也者,入而與之俱化者也。人之讀一小說也,往往旣終卷後數日或數旬而終不能釋然,讀《紅樓》竟者,必有餘戀、有餘悲;讀《水滸》竟者,必有餘快、有餘怒。何也?浸之力使然也。等是佳作也,而其卷帙愈繁,事實愈多者,則其浸人也亦愈甚。如酒焉,作十日飲,則作百日醉。我佛從菩提樹下起,便說偌大一部《華嚴》,正以此也。三曰刺。刺也者,刺激之義也。熏浸之力利用漸,刺之力利用頓;熏浸之力在使感受者不覺,刺之力在使感受者驟覺。刺也者,能使人於一刹那頃忽起異感,而不能自制者也。我本藹然和也,乃讀林沖雪天三限,武松飛雲浦厄,何以忽然髮指?我本愉然樂也,乃讀晴雯出大觀園,黛玉死瀟湘館,何以忽然淚流?我本肅然莊也,乃讀實甫之琴心、酬簡,枺林呦恪⒃L翠,何以忽然情動?若是者,皆所謂刺激也。大抵腦筋愈敏之人,則其受刺激力也愈速且劇。而要之,必以其書所含刺激力之大小爲比例。禪宗之一棒一喝,皆利用此刺激力以度人者也。此力之爲用也。文字不如語言,然語言力所被不能廣、不能久也,於是不得不乞臁段淖帧T谖淖种校瑒t文言不如其俗語,莊論不如其寓言,故具此力最大者,非小說末由。四曰提。前三者之力,自外而灌之使入,提之力,自內而脫之使出,實佛法之最上乘也。凡讀小說者,必常若自化其身焉。入於書中,而爲其書之主人翁。讀《野叟曝言》者,必自擬文素臣;讀《石頭記》者,必自擬賈寶玉;讀《花月痕》者,必自擬韓荷生若韋癡珠;讀《梁山泊》者必自擬黑旋風若花和尙。雖讀者自辯其無是心焉,吾不信也。夫旣化其身以入書中矣,則當其讀此書時,此身已非我有,截然去此界以入於彼界,所謂華嚴樓閣,帝網重重,一毛孔中萬儯徎ǎ粡椫疙暟偾Ш平伲淖忠迫耍链硕鴺O。然則吾書中主人翁而華盛頓,則讀者將化身爲華盛頓,主人翁而拿破崙,則讀者將化身爲拿破崙,主人翁而釋迦、孔子,則讀者將化身爲釋迦、孔子,有斷然也。度世之不二法門,豈有過此?此四力者,可以盧牟一世,亭毒羣倫,敎主之所以能立敎門,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