晩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硏究卷-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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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司官意謂彼爾卑爾德今巳身犯大罪,此案卽歸我辦理,我按我之執事,用我之權力,假公濟私,可乘間報復(前搭眷一女子庫理野亞,此時已辭搭,而與爾卑爾德訂婚,故云然),找唤^好機會。(中略)復憬然自悟,謂我苟存此怨憎之私意於其間,而加人以罪,實爲不可,微特無以對天下人,卽自己亦無以對自己。復自籌度,我於此案,無寧不辦,而諉諸同僚,乃爲得計。且我於往時固嘗欲槍斃彼爾卑爾德者,今乃乘其危而加之罪,於我心亦滋慚愧。(中略)忽復念及前時,伊嘗與庫理野亞相約,後此當爲彼一好友,今若不能援救爾卑德爾之性命,未?有負前約;如能竭己之力以救爾卑爾德,而還諸庫理野亞,磊磊落落,乃不愧丈夫之所爲,何必遽將此事諉諸他人?然其心計,雖若已定,而未能定也。找赃‘背法國之法律而徇私,以救有罪之人,實非司官所應爲者。於是躊躇莫決,反覆不定者久之。忽拍案啓目而自勉曰:『似此昏迷妄想,我膽量何其怯也!我今旣任司官之職,卽當依官行事。我目中無所謂仇,無所謂友,無所謂恩,無所謂怨,惟以公平之心,辦理罪人,亦復何顧忌?彼爾卑德爾而有罪,卽當加之以罸;或無罪,卽當釋之使歸。我雖爲搭卜鑾,然我此身非我有,實不啻按法律而行之一機器而巳。至是而若有私心存夫其間,或爲憚,或爲怒,斯無異於自輕其職務者。我惟知有法律而已,不知其他;我惟知有罪人而已,遑問其爲爾卑爾德?』伊心中如此一想,其計遂決。
偵探小說,自譯籍風行後,於是有擬中國事實爲《中國偵探案》者。然書雖架空,著之殊非易事。吾友摩西嘗於論俠義小說時縱談及之,以爲如歐陽春、展昭、智化、蔣平等,實出偵探名家之上。蓋一切法律交通之不完全,僅恃其腦力、腕力之敏捷以摘姦發伏,難易勞逸,迥乎不同也。余謂著此等書,於西國偵探反對方面着筆,最足發人深省。何謂反對方面?如電報啵д荒軐∑冢饨绮门袡嘀畣适В{賄舞弊之差役,顢頇因循之官吏,皆足僨事於垂成,虧功於九仞。若不寫其事之奏續,而記其事之失敗,失敗理由,卽原因於以上種種,如是則必有痛恨此積習而思整頓挽回之者矣。其影響不將及於今之社會哉。
今世言情小說多矣,而詮解「情」字,多未得當。余讀南海吳趼人先生所著《恨海》一卷,篇首言情一段,實獲我心。其言曰:「人之有情,係與生俱來,未解人事以前,便有了情。大抵嬰兒一啼一笑,都是情。並不是那俗人說的『情福С蹰_』那個『情』字。要知俗人說的情,單知道兒女私情是情,我說那與生俱來的情,是說先天種在心裏,將來長大洠в幸惶幱貌蛔胚@個情字,但看他如何施展罷了。對於君國施展起來,便是忠;對於父母施展起來,便是孝;對於子女施展起來,便是慈;對於朋友施展起來,便是義。可見忠孝大節。無不是從情字生出來的。至於那兒女之情,只可叫做癡。更有那不必用情,不應用情,他那浪用其情的,那個只可叫做魔。還有一說,前人說的,那守節之婦,心如槁木死灰,如枯井之無瀾。絕不動情的了。我說並不然,他那絕不動情之處,正是第一情長之處。俗人但知兒女之情是情,未?把這個『情』字看的太輕了。」是其見地何等公平正大,說得「情」字何等磊落光明,正足一翻言情之案。但於「情」字外添一「癡」字、「魔」字,亦正不必。要知「情」字、「癡」字、「魔」字本無甚分別,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癡者魔者無一不自以爲多情,而有情者亦無一不絕癡入魔者也。
《恨海》中論《紅樓夢》一段謂「寶玉用情不過是個非禮越分罷了。若要施得其當,只除非施之於妻妾之間。幸而世人不善學寶玉,不過用情不當,變了癡魔;若是善學寶玉,那非禮越分之事,便要充塞天地了。後人每每指稱《紅樓夢》是誨淫導淫之書,其實一個『淫』字何足以盡《紅樓夢》之罪?」是言亦不盡然。夫寶玉用情,何曾不摯?用之於妻妾之間,彼與林黛玉情深誼切,雖薛寶?猶不能奪其初意,其情之專若是。至如兄妹親戚間,處處熨貼周旋,謂爲多情可也,謂以情癡情魔,則固寶玉之所不肯認,而況加以一「淫」字乎?《紅樓夢》自是絕世妙文,謂爲誨淫導淫,眞冬烘學究耳。夫冬烘學究,何能讀絕世妙文者?
書中寫陳伯和前後竟是兩人,而其過渡處只在說謊得了八口大皮箱。拾遺金於道者,尙不得爲佳士,況以言誑得者乎?要之其前半之循規蹈矩,全是未出書房門之佳子弟,純然天性;後半之舉動氣息,全是不知自愛之少年無賴,純然人欲。嗟呼!習俗移人,至成第二天性。余年僅卅,而見人之陷此途者,已不知凡幾,深佩作者竟能以沉痛之筆,爲之一一繪聲繪影也。此種好小說,殊爲不可多得。
近年小說各書,譯著競出,其中不乏名著作,所異者於廣吿中恆見大書特書,爲某某大小說家、某某大文學家。其互相標榜,冀其書風行以博蠅頭之利者,吾無罪焉;不謂竟有自稱爲大小說家一若居之不疑,名之無愧者,豈非咄咄怪事!
拢龤U之批《西廂記》也,以爲此爲拢龤U之《西廂記》矣。近人所著,不少自作之而自批之者,是殆懀啦环β}歎其人,或從而攘之乎?否則,胡爲是汲汲也?一笑!
文家下筆,於繪聲、繪色二事,頗不容易。歐陽修《秋聲賦》最膾炙人口,而其描寫聲字,不過「初淅瀝以蕭颯,忽奔騰而砰湃」,及「鏦鏦錚錚,金鐵皆鳴」數語耳。余謂不若柳柳州《小石城山記》「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之激越,良久乃已。」眼前情景,最爲雋永有味。至若小說,尤難着筆。憶《紅樓夢》《月夜警幽魂》一段云:「只聽嘁的一聲風過,吹的那樹枝上落葉,滿園中唰喇喇的作響,枝梢上吱嘍嘍發哨,將那些寒鴉宿鳥都驚飛起來。」只是樹枝上葉和那落下的葉二項,已寫得有聲有色。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洵非虛語。
歷史小說最難作,過於翔實,無以異於正史。讀《枺芰袊尽罚X索然無味者,正以全書隨事隨時,摘錄排比,絕無匠心經營於其間,遂不足刺激讀者精神,鼓舞讀者興趣。若《三國演義》,則起伏開合,縈拂映帶,雖無一事不本史乘,實無一語未經陶冶,宜其風行數百年,而婦孺皆耳熟能詳也。
《三國演義》一書,其能普及於社會者,不僅文字之力。余謂得力於毛氏之批評,能使讀者不致如猪八戒之喫人參果,囫圇吞下,絕未注意於篇法、章法、句法,一也。得力於梨園子弟,如《鳳儀亭》、《空城計》、《定軍山》《火燒連營》、《七擒孟獲》等著名之劇何止數十,袍笏登場,粉墨雜演,描寫忠奸,足使當場數百十人同時感樱鲇洃洠病5昧对u話家柳敬亭一流人,善揣摩社會心理,就書中記載,爲之窮形極相,描頭添足,令聽者眉色飛舞,不肯間斷,三也。有是三者,宜乎婦孺皆耳熟能詳矣。
戲劇與評話二者之有功小說,各有所長。有聲有色,衣冠面目,排場節拍,皆能輔助正文,動人感情,則戲劇有特色;而嘻笑怒罵,語語鬆快,異於曲文聲眨幢M會解,費時費錢均極短少,茶餘酒罷,偸此一刻空閑,已能自樂其樂,則評話有特色也。
《紅樓夢》,小說中之最佳本也,人人無不喜讀之,且無不喜考訂之,批評之。乃今日坊間通行之本,都是枺赐プo花主人評,蛟川大某山民加評,其評語之惡劣陳腐,幾無一是處。余恆擬重排一精本,用我國叢書板口,天地頭加長,行間加闊,全文?用單圈,每回之末,夾入空白紙三、四頁,任懀x者加圈點,加批評。吾知此書發行後,必有多少奇思異想,釣心鬭角之佳著作出現矣。
《紅樓夢》中人物怜悧卽溜,以賈芸爲最。其初見鳳姐一段,兩個聰明人說話,語語針鋒相對。卽此一席話,實令人五體投地。其文云:「至次日,來到大門前,可巧遇見鳳姐往那邊去請安,纔上了車。見賈芸來,便命人喚住,隔窗子笑道:『芸兒你竟有膽子在我跟前弄鬼!怪道你送枺鹘o我,原來你有事求我。昨日你叔叔纔吿訴我,說你求他。』賈芸笑道:『求叔叔的事嬸娘休提,我這裏正後悔呢。早知這様,我一起頭就求嬸娘,這會子也早完了?誰承望叔叔竟不能的。』鳳姐笑道:『怪道你那裏洠С蓛海蛉沼謥韺の摇!毁Z芸道:『嬸娘辜負了我的孝心,我並洠в羞@個意思。若有這意,昨兒還不求嬸娘?如今嬸娘旣知道了,我倒把叔叔丢下,少不得求嬸娘,好歹疼我一點兒。』鳳姐冷笑道:『你們要撿遠路兒走,叫我也難。早吿訴俺一聲兒,什麽不成了?多大點兒事,耽铡竭@會子。那園子裏還要種樹種花,我只想不出個人來,早說不早完了。』賈芸笑道:『這様,明日嬸娘就派我罷。』鳳姐半響道:『這個我看着不大好,等明年正月裏的煙火燈燭那個大宗兒下來再派你罷。』賈芸道:『好嬸娘,先把這個派了我罷。果然這件辦得好,再派我那件。』鳳姐笑道:『你到會拉長線兒。罷了,若不是你叔叔說,我不管你的事。』」隨手寫來,何一非至理妙文!正是「兩個黄鸝鳴翠柳」不足喩其宛轉,「數聲湥ы喑鲭呴g」不足?其輕脆,實令人百讀不厭。
余不解音律,又拙於詞藻,故於傳奇樂府,除普通之《西廂記》、《琵琶》、《牡丹亭》、《長生殿》、《桃花扇》等諸名著外,未嘗博樱V收。八、九年前,館明瑟山莊,曾假得笠翁十六種曲讀之,今亦全數忘卻,茫昧如隔世。去臘適山莊主人枺鼇啿》蛟诤I吓f書肆購得《吟風閣》六册,余卽攜歸,借讀一過。其寄託遙深,別闢谿徑,似非尋常隨腔按譜,壡幇卓杀取S嘤葠壅撸硪恢陡F阮籍醉罵財神》齣《天下樂》云:「說不盡巿道紛爭,也那爲你開,盡安排,圈套來。則見你換人心,都變成虎與豺。爲刀錐把道義衰,競錙銖將骨肉猜。更有甚恩仇深似海?」炎涼世態,數語罵盡。《那吒令》云:「爲甚的賢似顏回敎他操瓢似丐?爲甚的廉如原思敎他捉襟洠В繝懮醯墓澦魄瓓鋽溗祦硎莛H?你把普天下怯書生、窮措大一個個臥雪空齋。」財神聞之當百口莫解,而爲寒士吐一口惡氣。《么篇》云:「(前略)那個活觀音離得了善財?你把蠢金錢休亂篩。上至公台,下至輿儓,普人間一語兼賅。七盜八娼,並九儒十丐,都總來熱趕生涯。只爲你財神呵,弄虛頭聚散無常態。(下略)」罵盡世人,不留餘地。卷二之《賀蘭山謫仙贈帶》齣《柳葉兒》云:「歎屋上瞻烏誰在!笑堂閒處燕無猜!眼見得銅駝荆棘時將改,則那將傾廈洠不凡材。怎救得漏乾坤枺刮魍幔 箰響褧r世,言下黯然。又《汲長孺矯詔發偅俘i《南江兒水》云:「看滿目蜚鴻起,愁雲壓虎牢,果然四野無靑草。那官家椋фi着敖偅模@生臁U做了溝渠料,兀自把豐登入吿。(下略)」將朝野隔閡,國富民貧,重重積弊,生生道破。
《小說林》第一卷(1907—8)
○懺?室隨筆
石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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