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味书屋 > 文学经管电子书 > [茅盾文学奖]第1届-李国文:冬天里的春天 >

第114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1届-李国文:冬天里的春天-第1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扒掉了衣裙,满头卷毛,赤身露体地冲到卫生间里,打开莲蓬头任水冲淋着,尽管这样,也压不住那股怒火,死命地嚎叫着、咆哮着,和高歌没完没了地闹着。无论他硬的软的,她横直是半点油盐都不进,像个浪里白条似的,一会儿寻死,一会儿上吊,一会掐住自己的脖子,非要憋死过去不可。“妈拉巴子,要不是老娘,你们这帮狗杂种能有今天,我不想活啦!……”碰上这样蛮不讲理的撒大泼的疯狂女人,连万能的上帝都得退避三舍,何况王纬宇的明星?
  总算高歌幸运,也不晓得是癫痫病发作,还是神经性痉挛症?或者是大吵大闹过度兴奋而浑身脱了劲?她四脚巴叉地躺在卫生间的瓷砖地上,像一个大字。高歌直以为她休克了,关了莲蓬头的凉水,推推她,也动,喊喊她,也哼,便阖上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她。
  柳娟在屋里歇了一会儿,觉得还不牢固,又费劲地把梳妆台转过来顶住钢丝床,这样,即使他能挤开条门缝,人也休想进屋。但是,未等到她把工事筑成,冷不防身后那扇带穿衣镜的大衣柜门开了,浑身湿漉漉的高歌,凶恶地从里面跳了出来。
  啊!原来那是他们的一条秘密通道。
  他纵过来,像饿狼一样,把她抱住,一面狂吻着她那细巧的脖子,和那被撕破衣服而露出的光滑肩头。但是,他想都不曾想到,这个被他紧搂住像人鱼似的娇俏女性,却以一种难以想象的仇恨,将一把锋利的刀,朝他大腿根扎去。
  “哦——”他叫了一声,松开手,跳了开去。
  柳娟握着那把血淋淋的匕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像一座复仇女神。
  他不顾裤裆上的血,再度冲上来,并且掏出了手枪,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地强烈地滚动起来。整个楼房在震颤着,门窗发出吱吱嘎嘎的可怕声响,吊灯在大幅度地摇摆,家具像被鬼神附了体似的滑动着。他那些惊惶失措的小兄弟们,鬼哭狼嚎地奔跑着,呼叫着,贼窝变成乱糟糟的马蜂窝。高歌现在顾不得她了,这种生死关头,命比色欲要紧,也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劲头,拉开了钢丝床,和那些桌椅板凳,破门而出。在那螺旋形的楼梯上,不是一步一级地走,而是连滚带爬一溜烟地滑下楼,蹿了出去。
  柳娟孤零零地站在阒无一人的危楼里,悲愤万状,泪珠像线似的落下来,她想着陷进贼窝里的自己,想着死于非命的父亲,想着沙漠那边的爱人,望着那倒塌的一角洒进来的朦胧夜色,她真想喊:“这是什么世道?好人没有活路,这世界都成了他们坏蛋的天下!一个好端端的国家,被他们糟蹋得像个什么样子啦!这真是天怒人怨,恶贯满盈啦!震吧,老天,震死他们吧!把他们统统都震完蛋了吧……”
  她想到自己向苍天呼吁的情景,伤心地啜泣了。
  书房里的灯亮了,谢若萍披着睡衣站在她面前。自从于菱回家以后,她只要留下不走,就在这张长沙发上睡。
  “你怎么啦?娟娟!”
  “妈——”她哭出声来:“ 我是清白的,妈妈,我是绝对清白的。”
  “谁怀疑过你吗?”谢若萍挨她坐下,把她的膀子塞回到睡袋里去,抚摩着她的头发:“不要哭啦!好孩子,睡吧,菱菱明天还要上路呢!”
  她仍在不住地抽噎,并且从睡袋里挣出来,一把抱住谢若萍:“妈,你是大夫,你领我去医院检查。妈,我是干干净净的……”谢若萍给她擦去泪痕,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娟娟,我的乖孩子,我们全家都相信你,起心眼里爱你,喜欢你,让他们去闹吧,让他们去折腾吧,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们已经熬到东方发白了。原来,我也糊涂,甚至还不大愿意让菱菱的爸爸出去工作;现在,我开窍啦,如果我们不和他们较量,他们再爬上来,还会把白天弄成黑夜。十年来,他们糟蹋了国家,糟蹋了人民,尤其罪恶滔天的,是糟蹋了党;党曾经是我们心目中最美好的形象,她代表着我们的理想,愿望,追求,向往,以往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只要想起她,我们就有力量,可现在让这帮败类抹了黑。娟娟,不瞒你,我都失去过信心,不知道这种属于鬼的黑夜,还有完没完?如今,白天来了,而白天是属于人的。娟娟,你还记得么?你总来接我下夜班,我们一块在黑夜里走着,娘儿俩惦着远在边疆的菱菱,默默地掉着泪,谁也不去伸手擦,怕更引起伤心地走过多么漫长的夜路呵!现在,走到头啦,天已经亮啦,孩子,你还哭什么呢?应该笑,娟娟,应该是好人挺直腰杆笑的时候啦!”
  再没有比在黎明时间,更能体会到夜的黑暗。
  曙光开始照耀的一九七七年的春天,多么美呵!

第五章 (5)

  一个猎人,伺伏在丛莽之中,当身旁紧贴着的猎犬,开始躁动不安;当远处传来野兽的响声,这时候,他的心情,是紧张,绝不是畏惧;只能应战,端起枪来瞄准,而不应该望而却步。至于一个战士,一个确实想打一仗的战士,是不害怕听见鼙鼓之声的,来吧,欢迎哪!炮打当头,老将给逼出来了,那该真枪实弹地较量一番,也就是所谓的刺刀见红吧!
  于而龙站在半岛尖端,心想:现在,在这春光明媚,景色宜人的石湖上,他,一个离职休养,尚未安排工作的干部,是不会有人来干扰他的了;而是相反,该是他来给别人制造些麻烦,增添些不愉快了。是啊,三十年以后才头一回踏上故土,如果仅仅为了悼念,为了怀旧,恐怕那地下的英灵也不会苟同的。而且,那冥冥之中的女战士,他相信会支持他勾掉那个“ 不”字。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好像看到,芦花的眼光里,在流露着赞同的神采。
  哦!终于看到了这颗信号弹,不过,不是红色的。
  水生的唤声打断了他的思索,只见那个供销员快步向他跑来:“二叔,又把我找得好苦!”
  “出了什么事吗?”
  “快回家去吧,我娘等急了,朝地委江书记讨人呢!”
  “发脾气啦?”
  “是的,江书记没得办法,叫我来接你回去。”
  “真有趣,你妈妈还是当年候补游击队员的劲头,竟敢一点不见外地,去0 江海。可是我也奇怪,水生,怎么对你们那位县委书记,你爸爸当年的助手,好像有点距离,或者说,存着畏惧之心,怎么回事?”
  “其实王书记还是挺关照的,譬如对我——”
  “这么说,是你妈的不对啦?”
  “她总跟不上形势。”水生总结地说:“ 认死理,不开窍,这年头,心眼儿要不放活泛些,那怎么能行?”他看出这位父一辈的人物,不大喜欢听他的处世哲学,就改口了:“走吧,二叔——”
  “不行,我在等一个人的下落!”
  “谁?”
  “叶珊,有人说她跳湖了!”
  “被人救起来了,二叔。”
  “现在,她在哪儿?”
  “柳墩。”
  “是吗?好极了,快找条船,搭上珊珊娘,走!——你怎么知道我在陈庄?”说着他们去找那个可怜的母亲。
  “就是叶珊讲的,这个姑娘,也不知怎么一时想不开,钻了湖,也许她太关心她的鱼了。停彩歉鋈纤览淼娜耍Ш焯锇桑炊裕晃颐腔こ锱诺惴纤桑挂椋焕舷缑堑挠嫱可晕噶说悖泊蟪炒笕拢等嗣浅粤俗铀锖蟠姆埂?伤哪兀棵疃际巧贤废吕吹模觳才〔还笸龋阌刑齑蟊玖煲膊恍校训榔玖夹慕玻幕安辉诶砻矗靠梢桓鲂÷懿吠罚ジ銎ㄓ茫曰故怯Ω冒卜质丶海硕啻笸耄远嗌俜埂彼执蚩四遣看κ勒苎У男掳姹荆靡庋笱蟮匦病�
  于而龙根本不往耳朵里去,他在思忖:“这么说,王纬宇的‘非法定继承人’还活着,十年前,她不知道事实真相,被他瞒了。十年后,她已经全部明白,看看他那个良心砝码,在血统的呼唤面前,是抵赖,还是承认?是接受,还是背弃?王纬宇,王纬宇,我倒要看看这个角色,该是怎么样来扮演呢?”
  水生的那套理论,并不停留在书本上,而且还充分运用,他嫌坐船一摇三摆太耽误时间,截住了一辆过路的运货卡车,和司机搭讪了几句,答应搭他们三个人,绕一点远,送到柳墩。看起来,友谊在这种情况下,就变成了可以等价交换的商品了,谁知水生在司机耳边嘀咕了些什么,那个老油条驾驶员表现出很高的热情,定要于而龙和水生坐进驾驶室里。也许水生有些话想对他讲,所以附和了于而龙的主意,把珊珊娘让进去坐,然后他们俩攀上车厢,拍拍驾驶室顶篷,解放牌汽车便离开那唱个没完的买买提和王小义,向三河镇开走,是的,得绕个很大的弯子。
  很显然,水生是受了王惠平的嘱托,要来给他做工作的,供销员嘛!三寸不烂之舌,能说会道,和行驶中的这辆车一样,在给他兜圈子呢!
  “二叔,你看那座双曲拱水泥桥没有?”
  一座抛物线似的公路桥,像彩虹般骑跨在蟒河上,映入眼帘,他由不得赞叹:“呵!相当漂亮的嘛!”
  水生加了一句:“全部水泥,都亏了纬宇叔,要不是他,我们县眼睛哭出血来,也弄不到一袋啊!”
  于而龙纳闷了:王纬宇什么时候当上水泥厂的革委会主任?即使他手里有座水泥厂,也无权调拨这么多吨水泥给石湖县,至少得千吨以上吧?一座多墩桥梁,恐怕很需要点水泥的吧?可惜不懂土木工程,概数都计算不出。
  “二叔!”又来了:“你看见那并排的高烟囱吗?”
  于而龙眼力不那么太好了,假如有大久保那架蔡司望远镜就省劲了,尽管水生指给他,他还认真看,夹在他当石湖县第一任县长时种的防风林里的那两个烟囱,怎么也看不出来,三十年后,那些树木都郁郁成林了。
  水生相信他看见了,告诉他:“ 一个烟囱是化工厂,就是叶珊拚命反对往湖里排污水的,计划外的项目,省里说什么不拨款,是纬宇叔帮了个大忙,算是从头到脚都武装起来。”
  “哦,那不用分说,另一个大烟囱,也是纬宇叔的功劳啦?”
  “是正在筹建的农机厂,计划内的,省里答应给钱,可是——”
  “可是什么?”
  水生莫测高深地笑笑,住了口,不说下去。
  于而龙乐了:“ 水生,按你的年龄,总是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了。”
  “我倒是有眼福看过几天四旧的。”
  “其中有一段《十八相送》,还记得吗?现在我演的那个角色就是梁山伯,什么都不明白;你取的那个角色,就是祝英台啰,想拚命让我知道那些你不便明讲出来的话,于是只好一个劲地‘ 梁兄’、‘梁兄’。我说水生,你们那位县委副书记交给你什么特别任务?何必吞吞吐吐,拐弯抹角,干脆痛快些不好吗?”
  “二叔!”他讪讪一笑,这个创造出人民群众要靠共产党,而共产党无需靠群众的理论家,坦率地说:“ 现在农机厂,好比一位要出阁的大姑娘,光有两只空箱子。”
  “哦,需要陪嫁。”
  “二叔,你真懂行。”
  “纬宇叔呢?这个乐善好施,功德无量的好好先生呢?”
  “他是点了头的,帮忙帮到底,送佛到西天。”
  �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