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生命 说法-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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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惊天动地的好诗不是因为他缺才分,而是因为他憋在城市的笼子里是憋不出大激情的。好多人都说写诗只能写到35岁,过了这个年龄就再也写不出好诗了。可是,我怎么觉得我是从40岁才唤起了诗才而且我说我会从40岁以后写出好诗的。别人不信,可柳诗人信。
我在河西大走廊所唤起的这份激情使我更加确信了我的诗才。我那时候完全进入了诗人的天地。我可以纵横捭阖,随心所欲。令我兴奋得是我发觉我不仅是个诗人,我还是个哲人。
我在解释为什么古战场都在荒漠大野,我认为这是一种绅士的行为,就像西方贵族间的决斗。在明处,不在暗处;死要死个明白,活也要活个明明白白。我不喜欢游击战也不喜欢地道战,我更不喜欢城市的巷战,凡是电视上那些在废墟中进行的一枪一躲的枪战我都视作最没有才华的导演的矫情,而且雷同得惊人。这种枪战未免苟且,躲躲闪闪,靠一种侥幸,类似那种投机的行为,就是胜了也算不了什么英雄,更不会是大英雄。真正的大英雄应该也只能出现在这种全是阳光全是坦荡的戈壁、荒原、大漠中,痛痛快快地拼杀,痛痛快快地流血,痛痛快快地从马背上摔下来,摔出个响动来,当然不摔下来更好。这才叫好男儿,这才叫战了一回斗,豪了一回情,过了一把瘾。
城里的OK可嗓子吼,吼西北风,吼潇洒,是吼不出来走一回的,电视上演《过把瘾》也是过不成的,只不过是一种病中的呻吟,好多人还被它感动得够呛,可我看一眼就觉得假。离婚就离婚呗,还在那儿一劲折腾个啥子?角色有病,城市有病,还有什么瘾可过?要过瘾就得到这地方来,宽宽堂堂,明明亮亮,没有人看你没有人干扰你,你爱往山坡上躺就往山坡上躺,爱脱光了身子就脱光身子,作为男人在这里光着身子,肯定会增加阳刚之气的。要是阳痿,到了这里接受戈壁阳光,肯定比到男性病诊所好。那些在城市整天蹲墙旮旯晒阳阳的老人,那些塌着腰在办公室里整天捧着个茶锈斑斑的大缸子的文职人员,还有那些在春天里得了流感到医院大走廊里挂滴流的人,都到这条灌满阳光的大走廊里来吧,接受阳光浴,会益于身心健康的。我想,麦加圣地一定会充满这种阳光的,接受阳光的洗礼吧,我的城市同胞!
这条河西走廊太宽太长,我有多少感受也铺不满,我有多少激情也显得贫弱。列车上的音乐也累了乏了。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了。前边望不到城市,也望不到村庄,心,兀自沉了:若是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可怎么办?往哪里走?先前的所有浪漫所有诗情都随着太阳的离去而化作了深深的担忧。这里没有安全感没有亲切感,之所以不见人烟是因为这里根本就不适于人们生存。这是一个沙化的世界,人类怎么可以在沙化世界中生活呢?我不能不回到现实中来。
现实是严酷的,沙化正在气势汹汹地逼近我们的城市。它吞没了古丝绸之路,吞没了楼兰古城,吞没了我们的科学家彭加木,吞没了一个个小小的现代村落。十年前还住人的地方,如今,只留下了半掩半埋的干燥的土墙。屋有多高,沙就有多高,70年代沙化的速度是每年1000多公里,而80年代,沙化的速度几乎翻了一倍。沙化的面积在我国的版图上占据的位置是百分之十五点几,要是以如此速度增长,那么,我们的城市还会存在多久?
刘元举的西部情结《西部生命》(5)
我们的人口在增多,我们的沙化面积在增多,我们的抱怨情绪也在增多,而我们的最可宝贵的水资源却在与日益减少而且污染日趋严重。一路上,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人家,没有水的地方就没有人烟。这条大走廊如此开阔如此坦荡就是因为它太缺少水了。我不会再为这里的开阔而激动了,也不会因此而抱怨我们的城市,我们的住宅。这条大走廊给了我大的激动,也给了我大的冷静和大的思考。在此之前,这种情况我还从未有过。
我们的好去处越来越少了,珍惜吧——这就河西大走廊给我的启迪。
不过,城市还是比戈壁好。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选择城市。但是,我要选择一个比我现在居住的城市更好的城市。比如巴黎、维也纳、威尼斯、巴塞罗那什么的……
大连和青岛也还行。
3 西部生命
——柴达木系列
刘元举
稍有一点旅行常识的人都知道,3月,不是一个旅游的季节。尤其是到西部。然而,我偏偏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孤身前往柴达木。七年前,我有过一次孤身闯荡黄河源的经历。那一次,也是3月。
3月,是一个最真实的季节。苍茫大漠在这个季节里赤身裸体,无遮无掩,一副放浪睡态。风沙太容易动情,却得不到回应;而煌煌大日的持久亲吻,使得巨大的肌肤荡出一片热烈,令我激动不已。
好久不曾有过这般激情了。一个进入不惑之年的文人,激情正在不知不觉中化作矫情。这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因为城市。城市的矫情必然要使生活在那里的人失去原有的质朴。
可是,大西北不需要矫情,柴达木不需要矫情。一路上,几番换车接触了那么多陌生的面孔,他们都是为了赚钱而走大西北的,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行为。无论南方人还是北方人,似乎一经踏上这片广袤的大漠就变得豪爽健谈起来。可我倒显得有些不那么合群。我说我不是来做买卖的。我强调我和买卖一点关系没有。我说我就是要去柴达木看看,感受感受。闻者笑了:看光景也不是这个季节呀!
我说,我就是喜欢这个季节。人家以为我是扯谎。在他们那过于正常的思维中,我矫情得不可思议。然而,我真的是喜欢这个季节。我完全可以再等些日子,等到绿树成阴鸟语花香时再到柴达木。可是,我没有。因为我觉得那种时节不可能体现大西北的真正风格。
大漠在烈日的烘烤下和我一样激动起来。这是一种博大的激动,漾漾荡荡,使得山梁、沟坎、土丘同时出现了一片舒畅的纹络,浑然一体,横无际涯。大戈壁大荒漠大西北就应该是这副样子,不需要修饰,不需要装潢,不需要卖弄风骚。绿色可以美化所有的山峦原野,却独独美化不了戈壁滩。
所有的美化在这里都未免显得虚伪和矫情,因为它们没有能力进行这种博大的覆盖,充其量是几个漂亮的纽扣而已。裸着身子要纽扣哪怕再漂亮的纽扣又有何用?不如干干脆脆来他个全裸,那有多么痛快!
痛快的裸露便无法掩饰它的残缺。大西北到处都是残缺。干涸的河床,龟裂的土地,斑秃状的骆驼刺,还有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对于一个游人来说,你可以不喜欢这种裸露的残缺。你可以把它看得粗俗不堪。你甚至可以诅咒烈日下的座座残丘像一万个娼妇撅起的缺乏弹性的屁股什么的,你可以任意驰骋丑陋的想像力,因为柴达木那片畸形的地貌会不断地刺激着你。但是,我太偏爱这片土地了。
正是这种残缺的地形地貌激活了我的才思。在我的眼里,这一大片屁股状的土丘神圣得好似万千和尚那排列有序的高深莫测的头颅。那皱褶般的沉积相全都是凝固的智慧。
柴达木是一个经受过巨大苦难的地方。那每一处的残缺都在向我诉说着它遭受到的那一次次深重的摧残——原始地块的解体,元古代和古生代的南北边缘裂谷,中新生代的断陷、萎缩、扭曲,那种惊天动地的撕裂破碎,那种鬼神皆惊的翻腾沉降,使得一片美丽的汪洋大海,破败成这片盐泽漫布的丑陋荒漠。多少生命在这种巨变的灾难中沉沦,被埋葬在2000多米深的泥岩层下。这两亿年前的灾变使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从此进入了漫长的苦难期。
翻过当金山口,公路两侧越加荒凉。起初还能不时见到一簇簇骆驼刺、沙棘,它们尽管稀少,却顽强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方式。即使再渺小,也是一种生命的现象。可是,仅仅一晃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满目皆是泛着硭硝的荒漠,鳞状排列,平坦而破碎,苍白干燥得没有一丝灵性,好像划根火柴扔过去就可以点燃。
你觉得这就是在月球上或者到了火星上。
在没有生命的地方行进,人的躯体内的水分迅速风干。先是咽喉干涩,吞咽困难,接着,双唇就裂开了道道口子,不时渗着血丝。得不断地喝水,不断地润喉,润唇。公路单调乏味,笔直得几十公里不打弯儿。顺着飘飘摇摇的柏油路望开去,就像一刀把个完整巨大的板块切为两片,乌黑的刀口无法愈合,板块也就永远无法合拢。
我不知道古往今来已经有多少人先后进入过柴达木。我也不甚清楚第一个闯进这片不毛之地的人究竟是谁。据说,早在一个世纪前,就有好几位外国探险家走进了这片瀚海。有印度的探险家辛格,瑞典的斯文海定,匈牙利的斯俊仪。俄国的普列热瓦尔斯基最具探险精神,他先后4次出入过柴达木。外国比我们中国拥有着更多的探险家。在广袤的大西北,到处可见外国探险家的足迹。但是,这些人不过如过眼云烟,他们很快就被瀚海淹没。只有一个人与这片土地构成了永恒,这个人就是阿吉老人。阿吉祖籍乌兹别克斯坦。1874年他的父辈逃荒来到新疆。据载阿吉第一次进入柴达木盆地是在1914年。从此,他就与这片土地相依相偎,须臾不曾离开过。人们都说他是一张柴达木的活地图。他为解放军剿匪带过路,也为寻找石油的勘探者带过路。他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老人。他的故事或者说他的业迹在柴达木已经是有口皆碑。我感兴趣的并不是他为我们作了多少了不起的贡献,而是他这位漂泊者的后代在广阔的不能再广阔的中国西部有得是可去之处,何以偏偏选择了最不宜生存的柴达木,并且永不还家?
刘元举的西部情结《西部生命》(6)
我捧着一张他的照片,长时间地端详着。岁月使照片过于陈旧,过于平静,骑在骆驼上的那个大胡子老人也过于平静。作为背景的泥岩山系也都过于平静。在平静中寻找答案太难了。我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去接通阿吉老人的信息。可是,我无法进入那种境界。我只能按照我的思路剪裁他:他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城市,他追寻苍凉,扑向残缺,就像我,在城市里活得憋憋屈屈,却在这里豪情飞扬。可是,我只不过是个匆匆游客,他却在这里终其一生。阿吉老人不同凡响,解释他就像解释乔达摩·悉达多何以出走一样愚蠢。但是,我宁愿相信阿吉老人不是佛,他是人。他是一个极富个性的老人。
我崇尚有个性的人。因为,我就是一个有个性的文人。我信奉没有个性就没有天才。可是,多一份个性,在现实生活中就得多一份的磨难。人生的苦楚常常就在于你没有办法保全属于你自己的个性。你越是意识到你个性的重要你就越是为其不断地失去而悲叹。个性的磨损就是心灵的磨损。许多年来,我是处在一种个性的自我挣扎中。为了保护那日益稀少的都快磨光了的个性,一步一步地延伸着心灵的苦难历程。可是,我仍然为我个性太少而惶恐。正像我为自己写不出奇诡的文章而惶恐。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