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民日记___作者:阿陶-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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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屏幕,呼吸也变得又低又急,就像被封闭在矿井中的工人,都不敢多消耗精力和氧气。
不知过了多久,老庙的K线略为好看点了,它的尖针刺到一定地方,收上来了,成一个弯钩,
慢慢地往上提。这时候,屋里的人开始有些活气,丽亚把一支烟插嘴上,深深吸一口,吐出
来,说:“我想它不会是第二个界龙。”
瓶子也有些轻松:“老赵不露面,他有股票现在还握着,怎么会出危险?”老庙回升到
8元3角了,不知谁发出一声欢呼,阳光照进来,半边的墙亮晃晃的。有人站起来了,有人走
动了,坐着的人也把姿势改变了。还有一个人还试图讲个笑话,他讲到一半眼睛朝屏幕上看,
忽然嘴歪了,老庙第二次跳水开始了,一根尖针猛刺下来,直到7元4角,众人的脸重新苍白
了。瓶子一惊一乍的,好像被针刺得坐不住。有个人喊道:“他妈的,又是一个界龙!”
大家都慌了,在这一刻,谁都认定回升是假象,是主力蓄意制造的阴谋,崩溃就在眼前,
界龙的例子不是大家都看到了么?大堤毁了,接下来是洪水肆虐。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一
个斑驳混乱的时刻,这时人们把所有的感官都打开了,像海底大章鱼的触手,自以为灵敏地
捕捉到各种信息,迅速地综合判断,作出一个决定:逃命。然而换一个角度看,可以说他们
所有的感官都闭上了,各种信息和判断都自相矛盾,互相抵消,结果等于耳不聪,目不明。
你完全可以想象一群张着眼睛的瞎子,在屋子里胡乱瞎摸,他们碰翻了椅子,撞倒了桌子,
他们各执一把锋利的刀子,刷的割下一条胳膊,刷的又割下一条大腿,十足一个自杀的游戏。
我的眼光又空洞了,眼前出现一幅不存在的图画,子弹穿过苹果,黑色的子弹,鲜红脆嫩的
苹果,当于弹穿过白色的果肉的一刹那,汁水飞溅出来,像喷泉一般朝四周溅射,周围充溢
着果味的芳香。没有人知道子弹为什么要射击苹果。
一头白色的大鸟在浩渺的高空飞翔,云没有它飞得高,它环顾四下,心系广宇,突然一
枝鸣镝飞起,射中它的激烈跳动的心脏,它惨叫一声,飞这般高还有箭追得上它?它用出最
后的力气,扇动翅膀,一下一下,空中留下它的一路哀怨。
丽亚什么时候抛空老庙的,我一点都不知道,我只看见她如释重负般地在笑。突然又抽
起烟,对着屏幕颤抖,她的眼光中闪出一种尴尬和深刻的痛苦。今天我们大户室大多数的老
庙的持有者,都抛掉了,价位基本在7元4角和8元之间。老赵不在场,他例外。
第二部 '1994年1月13日 星期四'__④
到了约定的时间,我赶到鸡鸣寺,紫玲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看见我了,却有意转过身。
我停了车,走到她的背后,轻轻拍一下她肩,她头不回就说:“还要来捉弄人吗?”
我说:“我可一点没想捉弄你。”
她说:“还没捉弄?把我骂成这样,好像我是天下头号坏人,什么坏事恶事都是我做的。”
“这是她胡诌,跟我没有关系。”
“谁知道你们,她直直指着你,叫你对我说你们的关系。是你是她,我没法搞清。”
我长叹一声:“罢罢,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让我去撞大卡车,撞死算了。”说着我跨
上铃木,发动车子,做出即刻就要乱开乱撞的样子。
‘不,不,”她叫起来,“你可不能乱来,车子太多了,我怕……”
“你还说我捉弄你吗?”我有意让马达声响得更厉害。
“不说了,你下来。”她上前拉住我的手,就像我立时就会窜出去一样。
我这才慢慢下车,忍不住扑味一声笑出。她好似明白过来,说:“你是吓我的?”
我扬起头傲慢地说:“我不敢去死,死了谁帮你去找你哥?”
她被我逗笑了,却捶我一拳:“你坏。”
我说:“对你说实话,我和丽亚就是在一起的关系,打一个比方,就是天突然下雨,两
个人走路,只有一个人带伞,于是两个人就躲在一把伞底下,就是这样的关系。她不代表我,
我也不代表她。这样说,你能明白玛?”
她摇头说:“你们城里人脑子太发达了,一件事有那么多名堂,我看不明白,也不想弄
明白。”
“这就对了,你本来就不需要弄明白。我也不明白,我的头给搞昏了,要离开这里,我
们去找你的哥,就按上次商定的计划,我们一路去找他。”
“你还愿意陪我去找?”听紫玲的口气,似乎以为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第二部 '1994年1月14日 星期五'
上午开盘,出乎我们的意料,老庙是7元9角,比昨天微涨1角7分,稍稍波动后,很快就
稳住了,开始上扬。半个小时之后已经收复失地,一个小时后它已经稳稳地站在10元之上了。
而昨天恐慌地抛掉它的人,现在个个都目瞪口呆,眼巴巴看着它节节上扬。做股就是这样,
在低位上卖掉它的人,大部分都不会心甘情愿地在高位上再接回来。这时股价的每一点上扬,
都会引发他们痛苦的抱怨、悔恨,患得患失的情绪充满了他们的胸臆。他们咒骂捉弄他们的
在家,他们一心希望股价重新回到他们卖掉的价位,让他们安安稳稳吃过,然后再上扬。然
而股价就是拒绝回头,不给他们丝毫改正的机会,要买只有高价,再不买,价更高。他们的
希望一次次落空,他们丧失了任何积极的行动。主力洗盘子,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洗掉了。抛
掉股票,股价猛烈上升所遭受的痛苦,比单纯跌下来要强烈得多,他们几乎经受了双倍的折
磨。
我感觉到,这一天丽亚是在地狱中渡过的,她的眼睛似乎更陷了,眉骨的暗影落在眼窝
里,幽幽的,发出迷廉的含混不清的光亮,她身子也不坐直,斜倚在我的身上,我听见了她
躯体内的呻吟。整个交易时间内,她没有买进任何股票。
想到要实行的叛逃计划,我心里有隐隐的不忍。我对她既恨又爱,充满怜悯,但计划不
可能改变,我必须和紫玲一起出去。
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我偷偷摸仿她的签名,这对我有用。凭我对书法的研究,冒充她的
签名毫无困难,但我还是十分仔细,做到万无一失。
今天一整天丽亚都不离开我。我心里对紫玲说,放心,我不会食言,可爱的小精灵,请
再耐心一些。
第二部 '编者的文字 散文:《数钱》'
我在这里要插进一篇散文。我必须承认,我受到日记的感染和浸润,梦呓者布下一个感
情的罗网,我始终在网里打转,不管我走到哪里,网都与我同在。所以参与创作,增添色彩
的愿望变得异常强烈。我的这篇散文曾经发表在南京的一份晚报上,原文照搬。
散文:《数钱》
鲁迅先生在《朝花夕始》中写道,若听鼠的索索叫,是它大难临头了,推开屋门看,一
条大花蛇正向它游来,绍兴话把这鼠叫声叫作数钱。不知我怎上会用这词来作文章的题目,
我觉得把鼠的绝望叫声叫作数钱,是非常真切而幽默的,这是绍兴人的深刻,似乎和我的文
章无关,又似乎有关系,因为都牵涉到生存。
回想小时候,很怕的一件事就是听见父母讲钱,你想孩子正在天真浪漫的时候,以为世
界和他一样,也是无忧无虑,忽然听得父母愁眉苦脸地数钱,一元一角地数,而此时孩子鸿
蒙初辟,这一课就上得黯淡。那时是文化大革命,我的家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几乎是吃了上
顿没有下顿,自然家中就要“数钱”,我的心就特别地酸,我不明白这可怕的恼人的声音为
什么一定要钻进我的耳道里来.要是世界上没有这种劳什子该有多好,孩子的世界,应该是
需要什么而该有什么的。所以每逢遇上数钱,我必然要躲到门外去,眼泪慢慢地涌出来,我
像一个幽灵一般在马路上游荡。
现在回想起来,买在是孩子的稚嫩、脆弱,但大人就一定不脆弱了吗?我们见过许多为
钱而烦恼痛苦的人,一分钱憋死英维汉,英雄是指大人。做孩子时怕大人数钱,当了大人却
又忘了这事,或者没有忘,但迫于生存,却有意无意把数钱声送入孩子耳道里去,这样的大
人是不够格的。够格的大人是硬着心数钱,却绝不肯去伤孩子稚嫩的心,当然教他懂得勤俭
是另一回事。
其实数钱有形形色色,有林家铺子里的林老板式的数钱,有吝啬鬼葛朗台式的数钱,当
然少不了暴发户的大把大把地数钱,神情甚是骄奢。还可以想象赌徒一掷千金,押上身家性
命的形象。自然我们也见到企业家创业伊始如何数钱集资,展开鸿程之路。可以说,目从有
了钱以来,人在社会上很难逃避和它打交道。自然有些人可以避免,据说毛泽东是手不沾钱
的,这是伟人,和凡人不一样,该当别议。
钱在手上,数和不数是大不一样的,可以设想一下,倘我幼时,尽管可以断顿少吃,如
没有父母凄凄惨惨地数钱,我的心就不会这么酸,也不会今天还留下抹不去的记忆。我认识
一些做股票的朋友,碰上大熊市,输得脸都青了,哪天都要输个几千上万,因为采用电脑控
制,直接从账上划钱,所以很容易输得呆木。一个朋友说,要是不划账,而是要数钱的,
100元一张的,一叠叠往外数,数出半个麻袋,延长了痛苦的时间,你看他心里像不像刀割?
数和不数委实两样,一数就把抽象的变成具体的了,利于直观,便有惊心动魄的效果,怎样
麻木的股友都要出一身冷汗的。这就是反现代电脑,原始做法的好处。我想钱该数的时候还
是要数,不管是喜还是悲,不管手数还是心数,数过的钱在心里留下痕迹,就可以花得比较
值。
第二部 '1994年1月18日 星期二'__①
早就应该走了,却一直拖到今天。我现在才明白自己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我知道自己
必定要伤害丽亚,但在她身处厄境的时候,又不忍心弃她而去。其实我的准备工作早就做完
了。我要带的东西不多,全部塞进了一个皮背囊。此外,我填写了一张取款单,数字是2万。
我要出走,必须带钱。我觉得这是最低限度,我在她的身边干了一年,这点报酬太不足道了,
我的身价十分便宜。我签了她的名字,冒充得非常像,不可能有人分辨得清,到临走前的一
刻,我才会把款子提出来。
可就在万事俱备的时候,发生了新的情况。昨天晚上我准备了晚饭,喊了几声她都没有
回音,我嘀咕着进屋去叫她,跨进门时心中犹豫了,是她把我逐出卧室的,我这么贱,她不
请我就进去了?但迟疑一下我还是进去了。
床上摊开一条浅绿色的薄被子,显出她身子错曲的轮廓,她侧身躺在被子里,长发尽向
一边披洒下来,遮住了睑。我说:“起来吧,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