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 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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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应该有三名左右的刑警在这里。
“哦,他们不到五点,就全部出发去明慧寺了。听说鉴识人员一早就会过去。现在还在这里的只有益田先生和两三名警官而已。哦.来了。”
和復木津交替似的,以益田为首,敦子和饭洼小姐也进人大厅。
我自以为醒得很早,但似乎是最后一个才起床的。
饭洼后面跟着京极堂。
益田说着什么。
“那么……不过中禅寺先生也有工作要做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关口老师,早安。”
在我睡觉时发生了什么事吗?京极堂已经打算要插手干预事件了吗?
“喂,京极堂,你要做什么?迫于情势,你打算干预事件了是吗?”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有我的事要办,要说几次你才会懂?我正拜托益田,等会儿让我跟常信和尚稍微谈一谈,我有事想请教他。”
“跟常信和尚?益田,可以吗?”
“当然了,说个话也不会怎么样,所以我许可了。而且你们又不是嫌疑犯,这话只能在这里说,菅原兄好像在怀疑常信和尚呢。哈哈哈,没有大人在,我可以畅所欲言了。”
“益田,随便把那种事泄露给一般民众,可是个大问题,是侵害人权。严守搜查上的秘密是警官的原则吧?”
京极堂以他一贯的口吻说,但益田似乎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斥责了。
“对、对不起,我、我这人就是嘴巴太不牢靠。”
“我了解。”鸟口用力点头。
常信和尚僵直地坐在别馆的坐垫上。
他背对着壁龛。
不是坐禅的姿势,而是跪坐。
常信和尚穿着那身华丽的袈裟,紧抿双唇,睁大眼睛。缩着脖子。
壁龛上摆着花瓶,里面插着像是梅花的枝桠。
背后挂着水墨画的挂轴。
在它的前方,明慧寺的典座全身僵硬地坐着。
益田坐在右侧。
京极堂坐在正面,我和敦子并坐在他后面。
鸟口与饭洼待在纸门外面。
常信一语不发,也没有打招呼。
我想常信可能搞不清楚状况,益田究竟是怎么对他说明的?
不,京极堂究竟是用什么说词说服益田的?老实说,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们为何会列席这种场面。
京极堂行礼之后说:“敢问是明慧寺典座知事、桑田常信师父?”
态度殷勤有礼。
“没、没错,贫僧就是桑田。”
“初次见面,我叫中禅寺秋彦,在武藏野经营一家旧书店。后面的敦子是舍妹,听闻她前日及昨日给贵寺添了许多麻烦,首先请容我代她致歉。”
“呃、不。”
“其实我昨天就想前往贵寺拜访,但是抵达这家仙石楼后,获知凶讯,进退不得。”
“虽然不知您有何贵干,但现在……纵然去了也无法如愿以偿吧。”
“是的,因此才在这里……”
房间并不是很温暖,常信的脸上却冒出汗珠。
“警方说常信师父的性命受到威胁,因为危险,所以我增加了同席人数。若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担心常信师父会感到不安。”
“不安?”
“即便是虚静恬淡、则天去私的佛家师家,面临攸关性命之大事,亦另当别论。像我这种来历不明的初识之人,也不能随便信任吧?”
“呃、这……”
“生死事大,请珍重性命。”
常信深深吸了一口气,像要吞进去似的憋住,接着边徐徐吐气边说:“您想……知道什么?”
“是的,其实不为其他,我想知道明慧寺物主的所在。”
“物主?这……”
京极堂伸手制止。“贵寺的情况我已经听说了。当然那是根据已故的大西泰全老师对我身后的两位所说的情报,而我并没有足够的材料判断真实与否。因此我所知道的贵寺状况,是以老师并未作出虚伪的申告为前提。”
“泰全老师……并没有说谎。”
“我也这么认为。”
“那么,您的问题本身就令人费解。明慧寺一一那座寺院是由来自各宗各派的……”
“我请教的并非贵寺之宗派宗门。禅原本是佛心宗'注一',质问宗派是毫无意义的吧。我所请教的,是常信师父是否知晓大正的大地震之后,连同寺院一同买下那块土地的人是谁。虽然我已经有所获悉,但还是想请教常信师父。”
“贫僧并不知道。”
“我明白了。那么请容我换个问题,啊……贵寺里是否藏有进入昭和时代之后所撰写的禅籍?”
“这……也不是没有,但是各人拥有多少就……像过世的泰全老师几乎从不下山,我想他应该也无法随意取得书籍。,’
“那是指每一位僧侣各自的藏书吗?那么有没有寺院共同的书库呢?”
“没有。虽然有经藏,但只收藏了平日所使用的教典。’’
“汶样啊……”
尽管回答一如预期,却还是遗憾万分一一京极堂的口气听起来像这样。
这个旧书商究竟想知道什么?京极堂与明慧寺有关的工作一一是那座埋没的仓库吗?怎么可能?难道说那座仓库是明慧寺的仓库吗?不可能有这种事。太远了。在箱根众多的寺院当中,明慧寺的位置应该是最难利用那座仓库的才对。
“我明白了。那么果然还是只有直接会见物主一途了,换言之一一必须尽快解决……”
京极堂在对谈中转为自言自语般的语气,略低着头,双手交抱。接着他突然抬头:“话说回来,常信师父。”
京极堂说道,身体稍微往前探出。
相反,常信略微后退。
“关于禅,我只略知一二,是个没有信仰的人。只是现在因为生意上的关系,必须经手禅方面的书籍,因而感到相当棘手,所以我想趁机讨教一下……常信师父是曹洞宗吧?”
“是的。”
“既然能够成为典座知事,想必已有相当深厚的道行了。”
“没那回事。”
“但是典座古来便是只有道心'注二'的师僧、发心'注三'的高士才能够担任的职务,绝非马虎之人能够胜任的职位。”
“贫僧是不得已才接任典座的。说来丢脸,但贫僧在明慧寺当中,评价不甚优异。典座的位置恰好空缺,而在余下的云水当中,贫僧是资格最老的,只是这样而已,不过是依照年功选派罢了。”
注一:佛心宗即为禅宗之别称,典故出于《楞伽经》中的“佛语心为宗”。
注二:佛家语,指立志求佛道之心。
注三:即发菩提心。救济众生,求往生净土、成佛之心。
“你前天曾说,前任的典座生病了是吧?”
益田这么一补充,常信便极为不悦地微微点头。
“唔……是的。贫僧前一任的典座知事,是比贫僧晚六年才人山的。虽然较我年长,但也代表他所获得的评价比贫僧更高吧。”
“评价啊……”京极堂的口气很微妙。
常信不知为何有些着了慌,说出辩解般的话来:“唔,在大众一如的僧堂里,评价高低这种说法极为不恰当哪,也可以说是拔群无益。”
“什么意思?”益田问京极堂。
“所谓大众,指的是众多云水。众人齐心合一,行动一致,就叫做大众一如。在这当中,即使只有一个人脱颖而出,也不会有任何益处,则称为拔群无益,对吧,师父?”
“完全没错。”
“但是大家老是一样的话,永远都不能培养出优秀的和尚呀。有了突出的英杰,再追赶超越,才能够有所进步不是吗?对不对。关口老师?”益田向我征求同意。
这名年轻的刑警似乎有动不动就离题的毛病,不过这也证明了这名青年脑筋动得快,而且个性认真。像我不管听什么,都只觉得“这样啊”,囫囵吞枣,摄取的情报不会立刻就化为血肉。我需要花上许多时间,才能够发现情报与自身想法的差异。
也不能就这么默默不语,我胡乱搪塞打马虎眼:“那是因为我们习惯了资本主义的竞争社会,才会这么觉得啊,益田。”
听起来很像这么一回事,但其实这并非深思之后的发言。
然而常信点了两下头:“所言甚是。修行并非竞争,并不是以悟道为最终目的,竞争谁第一个到达。所以打扫的人打扫,做饭的人做饭,一行三昧,心无旁骛地进行被吩咐的作务,这便是吾等云水的修行。这并不仅限于寺院当中,在这个社会也是一样的。不管是什么样的职业,若是欠缺,社会就无法成立。尽十方界真实人体,凡百皆是真理,一个人的努力便是对全体的服务。贫僧被赋予典座这个大任之后,也一心努力修行,并无半分怨言。”
“哦,总觉得格局一下子就变得好大,似懂非懂的……这话是很符合道德啦。”
“这并非道德。”
“是吗?可是你说没有怨言,但是就不会对被指定的职务有所不满吗?或许桑田师父你对料理不以为苦,但是里头也有人不擅长料理吧。没有选择职业的自由吗?”
“没有。那种不叫自由,个性并非显露在那种事情上的。”
“这样吗?不过我觉得尊重个人的性向和嗜好才是正确的呢。”
“益田,你把目的与手段分开来看,才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对这些人而言,那是不可区分的。不过你要这么想,也是你的自由。”
京极堂说,驳回益田的意见。
确实一一像我,也认为劳动是为了完成目的的手段。所谓目的,也就是赚钱,或是过好日子这一类的事,而它有时候并非与劳动直接连结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劳动的报酬能够实现目的,人是为了求回报才工作的。
但是也有人不计金钱、名誉,喜欢工作本身,或把工作当成人生价值。然而仔细分析,就知道那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喜欢工作的人。说穿了是先有满足自己的嗜好欲望这样的目的,而劳动本身则纯粹是为了满足那种欲望的手段。劳动所带来的快乐取代了报酬,如此罢了。
就算将其代换为社会贡献、自我实现等高尚一些的说法,结果也是一样的。目的还是目的,与手段乖离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但若是为了工作而工作,无论是擦地或淘米,都同样是动手.以动作来说,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这些暂且不论……”京极堂修正大幅偏离的轨道。
不过他早就知道会有人这样插嘴了吧。挑选同席者的绝对不是益田,而是京极堂。那么这些人选全都是经过计算的。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但这个人总是万无一失,滴水不漏。
“临济与曹洞的修行是不一样的吧。”策士旧书商接着这么说。
“无论哪一宗,修行就是修行。”常信回答,“若论不同,每一个人都不同,若说相同,每一个人都相同吧。方才你说禅原本是佛心宗,质问宗派是毫无意义的,就像你这番话所说的吧。”
“说的没错,”京极堂佩服地点头,“我非常明白常信师父的意思。即便是同一宗门,修行也是各自不同吧。只是在外行人看来,临济与曹洞看起来人口是不同的。虽然教义的确是非常相似,但同处一堂修行,不会产生许多障碍吗?从文献资料上来看,两宗在历史上也曾经有过相当激烈的对立,当中甚至有几近痛骂的文章。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部分,使得两宗如此势不两立。”
常信缓缓拱起右肩。
“历史上并没有那么多严重的抗争。当然,若是深信所信,秉持真挚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