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不懂温州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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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农村经济的发展,国内理论界对“温州模式”的介绍,也引起了国外新闻界的注意。1986年8月31日,西德《明镜日报》刊登了记者乔尼·埃林的专题报导《温州,中国的实验田》,报导中指出,“改革给温州带来了生机。农村人口超过八亿的中国,温州具有特殊的意义”。1987年3月9日到15日,日本《读卖新闻》连载《温州——蜜桔的故乡》,介绍温州农村家庭工业蓬勃发展和农村由穷变富的情景,指出“在全国,温州大概可以说是最有生气的城市”,“温州在耕地有限,交通不便的恶劣条件下,引进商品经济,依靠农民自己的力量,仅用了八年时间就把产值翻了两番”,“温州被称为改革的样板”、“中国的报纸和经济刊物称其为‘温州模式’”。
我记得,写这篇连载文章的日本记者名叫高井洁司,一位高个子,有着一张圆脸的随和的年轻人,我们在我的朋友吴邑先生家中见过面。我们一边拉手寒暄,一边都觉得似曾相识,忽然大家都想起来了,在火车的软卧包厢里!世界虽大,巧合总还是有的,我们都很开心。他采访过作为温州最早的一批企业家之一的吴邑,并且成了好朋友,而我与吴邑是多年的朋友。他当时造了一幢新房子,装潢得很漂亮、很现代,我常带外地的文化界朋友上他家参观,他也总是热情接待。《人民日报》的一位女记者还曾报道过他,可惜不久他去了意大利,高井洁司也奉调回国,不再常驻中国,便失去了联系。
潘多拉的盒子还是改革的样板(2)
七年之后的《读卖新闻》又以《温州市的成功》为标题,指出“温州的农民以联合投资的方式,兴办起各种家庭工业,生产易于批量生产和运输方便的各种小商品,开展一村一品运动,形成一种专业市场。推销员遍及全国各地,形成独自的销售网。”,“温州市的成功被称为温州模式”。也就是说,国外的新闻界和理论界也注意到并认识到“温州模式”对全国农村的发展所具有的巨大意义。
对于“温州模式”的认识与宣传,全国政协副主席,著名的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更走在经济学家们的首列。1986年,他就在《瞭望》杂志上著文称:“‘温州模式’的重要意义不在它发展了家庭工业,而在于提出了一个民间自发的遍及全国的小商品大市场,直接在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建立起一个无孔不入的流通网络。”而后他又说:“温州地区所走的道路乃是促进农村经济发展和农民劳动致富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农村经济发展道路之一。从某种意义上说,温州模式比苏南、珠江农村经济发展模式更具有典型意义。”(1986年4月21日《世界经济导报》)一位德高望重的耄耋老人,能有此种敏锐的眼光,超前的意识,确实是难能可贵的。正由于费老对温州的贡献,我们温州国贸大酒店的店名便是辗转相托,请费老先生题写的。一方面表达对费老为温州鼓与呼的敬佩之意,另一面是借费老的大名以壮国贸的声威。费老生得魁梧壮硕,却又具有儒雅学者的风度,他的字颇具气势,却又含而不露,也可谓字如其人。遗憾的是在本书即将出版之时,费老却已仙逝,令人叹息。
社会发展到这个阶段,又有这么多的名人与媒体的关注,国人的认识也起了很大的变化。1989年10月,国务院研究室的两位专家在浙江省农村政策研究室的干部陪同下,在温州作了为期八天的调查,写出了《关于温州问题的调查报告》。报告认为:“虽然温州的经济结构和运行方式比较特殊,个体、私营和市场调节的成分占的比重确实大了一点,需要积极引导和调整,但如果据此就认为‘温州模式’是资本主义模式,那也是不成立的。因为:第一,允许个体、私营经济的存在和发展,这是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性质和需要所决定的,是我们必须长期实行的方针政策;第二,我国现阶段的个体、私营经济不同于资本主义的个体、私营经济;第三,温州的这种经济结构和运行方式,是当地实际情况的产物。温州也希望国家能多投资办一些国营企业,希望国家多给一些计划物资、资金、能源、商品等,但国家拿不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就只好利用民间的人才、资金、技术来发展本地经济,更好地通过市场调节部分去获得必须的原材料、能源、资金、技术和商品。事实证明,这种方式对温州经济发展起了积极的、巨大的作用;第四,十年来温州的国营和集体经济就相对比重变小了,但本身并没有萎缩,其发展速度与全国是同步的。”
这个报告透出了这么几个信息:一是温州不是资本主义,这对温州的压力大大地减轻,毕竟是权威部门的定论。当时有种说法,叫做“深圳打雷,温州下雨”,同样的事,同性质的社会现象或经济运行方式,如果有领导认为不妥,在深圳是吼叫几声就过去了,不会作处理,那毕竟是特区。而在温州便会下大雨,浇得人灰头土脸,一身污水。有了这个报告,温州不再“下雨”了。 二是承认确实因为国家的政策问题,不对温州进行投资,温州人只能这么做,总要给出路嘛;三是也注意到了国营和集体经济的比重问题,要在今后的工作中逐步予以调整。在1989年,持有这样的观点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它对日后“温州模式”的宣传及推广,起了很大的作用。
包产到户:吃第一只螃蟹的温州人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好喜欢的是刚刚分了田,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农民们唱着这首歌,起早摸黑地在自己的土地上劳动着,一边计算着今年收成大约有多少。缴了田粮留足口粮之后能有多少剩余,几年之中可以将棚屋变成瓦房,或将旧屋翻新。
虽说是“七山两水一分田”,当时的人口比之现在要少,农民的劳动积极性又高,不存在吃不饱饭的问题,可惜的是这般让农民休养生息的时间太短了。先是互助组,接着是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到了1955年至1956年间,社会主义改造运动进入高潮,城市的工厂企业全部公私合营,农村建立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农民又失去了自主权,敲钟下田,吹哨收工,干好干坏一个样,你的劳动力评定是十分值,干一天就是记十分,但这十分或八分还没有实物或金钱的价值,价值是全年下来后经结算才知道,可能一个工分值五分钱,也可能一分钱都不到。再加上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就低了,开始吃不饱饭。这会造成恶性循环,工分值越来越低,积极性也越来越低。他们中一些头脑活络的人看到前景不妙,便提出了要求“包产到户”。田还是合作社的,但分给各家各户种,定下一年纳多少田粮,缴多少粮食给合作社,余下的就归各家各户所有。也就是说,“包产到户”这个概念是温州人首创的。
有了要求不被批准实施,徒唤奈何。于是李云河站出来了。他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共永嘉县委副书记。他经调查研究,带头支持农民的要求,并派干部到三溪区燎原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进行包产到户试验。那是1956年5月份,农业生产耕作是以季来见效果的,当年秋收,实行包产到户的农业合作社便取得了比别的社好得多的收成。李云河便向全县推广,到第二年,就有二百多个高级社实行了包产到户,全温州地区则有一千多个高级社实行包产到户,计有社员17。8万户,约占入社总人数的百分之十五。
1956年11月16日,李云河发表了调查报告《“专管制”和“包产到户”是解决社内主要矛盾的好办法》,并上报温州地委、浙江省委、华东局和中央农村工作部。1957年1月27日,《浙江日报》全文刊登了该报告。大约李云河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解决矛盾的好办法,可以大大地提高生产力,浙江省委也认为是个好办法。
但到了当年的10月31日,新华社发表题为《巩固合作化事业,抛弃资本主义道路》的批判“包产到户”文章,《人民日报》、《解放日报》都予全文刊登,这其中四次点名批判李云河。其后,永嘉一批干部被打成“右派”,李云河首当其冲,是“极右分子”,开除党籍,开除公职,下放工厂劳动。
我认识李云河已经是二十多年之后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省作家协会在杭州南空疗养院开笔会,一位温州作家陈康谨在撰写有关李云河的报告文学,邀请李云河先生到会。二十几年的艰苦生活,虽说使得李云河白发苍苍,却未有挫光他的锐气,谈起农村问题滔滔不绝。二十几年中他仍旧思考这些问题,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有意思的是,批判归批判,温州地区的一些偏远农村或大山里头,仍然在悄悄地实行着包产到户,大跃进时期和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有更多的地方在实行着。到1975年、1976年,温州的永嘉县农村实行包产到户的生产队竟占77%,有三分之一的山场也包产到户。这就是大胆的温州人,不怕死的温州人!
当然,这也是因为温州的闭塞地理环境所成的条件,天高皇帝远,你自己不说,谁会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找事。但“包产到户”毕竟是“两条道路斗争”的表现,即便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上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加快发展农业的若干问题的决定》还明确规定:“不准包产到户、不许分田单干。”毕竟在温州有这么多的生产队在实行,涉及到这么多的农户,要想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在1976年冬的第二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上,温州的永嘉县被列为浙江省“分田单干,集体经济破坏最严重”的县。
说到这里,一定会有人指出:“包产到户”是安徽人首创的,特别是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的农民,怎么会变成温州的永嘉县呢?确实,报纸上都是这么说的,但小岗村的包产到户是1978年才实行的,温州农村比之早了好多年。问题是温州人记取了李云河的教训,只做不说罢了。再说安徽省的农村改革,有万里同志的支持,1978年时机也已经成熟,便一炮打响了。其实,对于温州人来说,首创权并不重要,解决吃饭问题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温州人从来没有争过首创权,也不会搞个什么假样样来请中央领导参观,温州的干部与老百姓一样务实。
“温州模式”的前宏期
“包产到户”虽然解决了部分劳动力的问题,但解决不了所有温州人的吃饭问题,田地实在太少了,你包产到户,我便无产可包。即便包了产的户,那几亩田有一个劳动力伺弄也就足够了。三兄四弟怎么办?除了部分外出做小生意之外,大都留在家中搞家庭工业。这时,瓯地瓯民上千年形成的特点便显现出来了:他们不是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而是一村一乡一个产业百户千人抱成一团,那个壮观的场面实在让人吃惊!
举个例子,苍南宜山的老百姓一向有农闲时织土布的习惯,一方面解决自己一家人的穿衣问题,织得多了也可拿到集市上换点零钱花。那种布一般是花格子的,苍南那时未从平阳县中分出,这种土布在温州俗称“平阳布”。“平阳布”用的大都是再生纱,从回收的旧布破衣中再土纺土织的,是穷苦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