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边缘-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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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样,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医生对他说的话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不接受手术的话他的病情会不断恶化。只不过这一变化来得太迅速了,让他猝不及防。
他又躺在了宿舍里。这一次似乎比以前都要严重,因为他几乎连下床走动的力气也没有了。
9
阿灵坐在士心的床前,她的脸色也不好,双眼依旧浮肿,但秀丽的脸上却挂满了微笑,她正在给士心唱歌。除了这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士心做什么。要是在以往,她会强迫士心去医院看病,但是现在士心的处境她很清楚,一旦进了医院,士心失学是肯定的事情。她深深明白士心这么苦苦支撑着的背后承受着多少痛苦和压力,她希望士心能够快乐一点,所以她每天下午五点都会到士心的宿舍去,在那里坐两个小时,陪士心说说话,给他唱唱歌。士心脸上的每一点痛苦和微笑她都细心地留意着。
她轻声唱了一首家乡的民谣,问士心好不好听,士心点点头,但是没有说话,然后把眉头紧紧锁起来。阿灵知道他很痛,但除了安慰之外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哪里痛啊?我给你按一按吧?”
士心想说什么,但嘴巴喏喏地动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轻轻地摇摇头,自己支撑着往后靠靠,想坐起来。阿灵连忙站起来,就像当初在医院里一样,轻轻地扶着士心让他坐起来。
“谢谢你,阿灵。你自己身体也不好,就别老往我这里跑了。好好休息。”士心说。
阿灵给他倒了一杯水,拿在手里,又拿了一把勺子,坐到床边,说:“我不累,你好好休息,我还等着你帮我找工作呢!”
士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阿灵舀了一勺水,放在自己嘴边,吹得凉了,喂给士心喝。士心继续说:“也别花钱给我买东西了,我什么都吃不下。你身体不好,自己多心疼自己……”
“你还说!”阿灵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温柔地笑笑,说:“我这么能干,肯定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你看啊,现在我又胖了!”
士心笑笑,再没有说话。很多时候,感情是一种交流而不是交换,虽然自己没有为阿灵做什么,但是两年里阿灵却帮了他不少,也给了他很多温暖和感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这所空旷的校园里,温暖和感动是他最需要的。尽管如此,面对阿灵的付出,他依然很坦然,因为所有的情感都在一个目光或者一句话之间交流完了,他们是最好的朋友,都会为了彼此而付出很多东西,而且永远都不会计较什么。
“谢谢你,阿灵。”他说。
“还说啊?”阿灵扬起手,假装要打他。忘了手里的勺子里面舀了一勺水,一勺水哗哗地洒在士心身上。士心本能地往后一躲,头碰在书架上,他立刻哎哟了一声,然后嘿嘿地笑了。
看到他笑了,阿灵似乎比什么都开心,一朵红云立刻涌上了她本来苍白的脸蛋,两枚酒窝清晰地显出来,她真的很美丽,憔悴的神色掩不住美丽的容颜,如果不是因为病痛和贫寒而忙着工作,她应该是大学里众人追逐的对象,一定会过着被人宠爱的幸福生活。
“你笑起来真好看。”士心很认真地说。
“我本来就好看。”阿灵仰起头,做了一个鬼脸,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拿起一个她买来的苹果,一边削皮一边说:“你现在才发现我好看啊?都说你很迟钝,我死活不相信,原来是真的。”
窗外,傍晚的风吹得树叶索索作响,梧桐树上巨大的叶片随风摇曳着飘落下来。窗户里透进来的风把阿灵的头发吹得飘起来。士心望着她,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感动,轻轻握住阿灵的手和她手里的苹果,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看着阿灵。
阿灵的脸上涌起一片花朵一样的羞赧,但她没有把手抽回去,默默地看着士心。这一刻,狭小的宿舍里充满了温馨,他们什么话也不说,但似乎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他们都很明白,从这一刻,彼此都成了对方心里永远的牵挂。
他们很清楚,什么都不需要说出来,什么也不能说出来,面临的处境不允许他们说出来。但就在这样的默默对视中,心与心交流和融合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愫在两个人心底升腾起来,这一刻他们无限幸福。
10
钱强推门进来了,他的脸上依然堆满了那种温和的笑容,东拉西扯地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切入正题:“张士心,总这么躺着也不是办法。去医院看了吗?”
士心躺在床上,说:“看了。要手术。没有别的办法。”他似乎预感到钱强的这一次到来一定有着特别的目的。
“到底要做什么手术?你实话实说。”
“您知道的,要换肠子。”士心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士心忽然就觉得没有什么压力了,把隐瞒了很久的事情终于说了出来,顿时感觉到轻松了许多。他不是一个不诚实的人,为了瞒住自己的病情,他已经压抑了很久了,承受了很多了,现在他轻松了。
“哦……”钱强似乎没有想到士心居然把真实情况说了出来,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问:“能彻底治好么?”
“医生说,如果不出现排斥,应该很快能康复。但是肠子粘住了脊椎,可能会有一定的危险性。”士心说,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如果这次生病一定要有一个结果来让他承受,他也会坦然面对。长久以来的隐瞒让他太疲倦了,他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很明白,这个时候隐瞒病情已经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就算现在老师什么也不知道,他依然没有精力上课和工作。在宿舍里躺下去的最终结果也只能是离开学校。
“这样啊,你还是先去医院看看,确定一下。我向系里反映一下情况。”说完,钱强就走了。这是士心在大学里最后一次见到钱强。
士心到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建议他尽快接受手术。那个医生说,如果不做手术,即使他回到学校,也没有精力学习,反而是一件坏事。“最坏的结果就是失去学业,但是如果你抓住最后的机会利用学校公费把病治好——你本来就应该享受公费医疗——你明年还可以考大学,但如果你彻底垮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但保不住学业,将来做手术就要完全由你自己来出钱了。”他说。
士心动摇了。是啊,如果他坚持下去,不用很久他必定会因为病失去学业,到了那个时候他连看病的可能性都没有了。于是他点点头,说:“嗯。我做手术。我去学校开支票。”
第九章
1
张士心几乎奄奄一息地走在校园里。
一连几天他都在找系里的老师和校医院的领导签字要住院费,但钱强一直没有露面,没有他的签字,他一分钱也要不到。医院请来了在北京作学术指导的一名苏州肠胃专家给士心做手术,但那个专家要很快离开北京,所以手术必须尽快进行。
他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钱强。今天他冒着细密的雨,再次找到钱强的办公室,但依然没有人。他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看见钱强办公桌的玻璃板底下压着一片剪下来的报纸,正是自己一年多以前写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里他描述了自己在双休日里辛苦工作的一些经历和感想,并且在那一次的全校征文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他不知道钱强为什么刻意要把这篇文章压在玻璃板底下。
他没有等到钱强,就慢慢地回到了宿舍。这一段只有三百米左右的路他整整走了半个钟头。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休息,然后继续往前走。回到宿舍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已经湿透了,他擦了擦脸,把外套脱掉,很疲倦地倒在床上,想休息一会儿。这时候海涛和邓月明下课回来了,两人几乎同时看了躺在床上的士心一眼,嘴巴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但都没有开口。士心觉得有点儿奇怪,想问问但又没问。这时候阿灵和秦春雨竟然推开门闯进了宿舍。
还不到晚上五点,她们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男生宿舍里,而且是两个人一起出现。士心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从床上翻起来,想要下床,也许是用力过猛了,肚子一阵剧痛,他痛苦地弯下身子,蜷缩在床沿上,嘴巴里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两个女孩子同时到了床边,扶住了他。
“没事儿,别那么紧张。”士心看看春雨,又看看阿灵,他开起了玩笑,“你们俩神通广大,竟然擅闯禁地,小心老大爷来抓你们。”
果然,这时候楼道里传来了看门的老大爷的一口河南腔:“那两个女同学,躲到哪哈去咯?快给俺出来哟。”
宿舍门开着,老大爷一眼就看见了两个女孩子,怒冲冲地过来赶她们:“快出去!紧着慢着拦都拦不住,你俩真行。”
秦春雨一直阴沉沉的脸忽然变得通红,她几乎吼着冲老头说:“他都成什么样子啦?马上要离开学校了,我们来看看也不成啊?这还是一个大学么?怎么人都没有人性了啊?”
这句话钻进耳朵里,士心立刻就觉得轰地一声,似乎天都塌了。难怪大家今天的表情都那么奇怪,他知道,自己一直担心着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个秋雨绵绵的季节,注定成为他离开学校的时候。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看大家,又默默地低下头,颓然坐在床上。阿灵突然就哭了。
2
十月是北京一年当中气候最好的时候。一连很多天天空都飘着绵绵细雨,空气湿润,带着一点点寒凉,雨点儿夹在微微的风里落在身上落在脸上都很舒服。
张士心永远都不会忘记一九九六年十月底的这一场秋雨。滴滴嗒嗒的雨不像是下在地上,倒像是一点一点落在他心里,他的心情像雨天一样潮湿和沉闷。两年来所有的努力似乎都被这一场雨冲刷得干干净净,除了依然纠结在身体里折磨着他的病痛,他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一场彻夜的痛哭能够洗尽他内心所有的病与痛,让他变得通体透明,他愿意坐在雨里面痛哭到天亮。
就在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的时候,宿舍里来了两个人,一个人交给他一张单据,上面写着“学生退学通知单”,另一个人给他的是一张火车票。“四天以后的,到时候学校会送你走。”他面无表情地说。
“为什么?”士心知道自己的眼泪随时都会喷发出来,但他憋足了劲忍受着。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了痛苦,心里充满着的只有迷惑。“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我们仅仅是把消息传达给你。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去找系里的老师问问。”给他退学通知单的那个人说,依然面无表情。
士心没有再问。他脑子乱极了,但他知道现在问这两个人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他没有接通知单,也没有接火车票,颓然坐在床头。那两个人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走了。宿舍里的人都不敢出声,静静地看着士心。在这个庞大的校园里,只有这几个人目睹了士心两年来艰难的求学生活,也只有他们才真正知道士心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学业是多么珍惜,为了维护这份学业付出了多少艰辛和汗水。
3
“把这个戴上,神会保佑你平安无事。”春雨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套在士心的头上,“这个十字架我戴了整整十年,一直保佑我平安无事。你那么善良,我相信万能的主一定会庇佑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