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命的思考艺术-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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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不能解作「遭遇”;否则这句话就等于说「我们的遭遇操纵着我们的遭遇”。但如果不能解释为遭遇;那么应作何解呢?没有明确的解答。这种说法里的「命运”本来就是语意暧昧的。「月球上有生物/没有生物”、「月球的位置能改变/不能改变”之类的对立可以得到解决;但「人有命运/没有命运”、「命运可以改变/不能改变”之类的对立却是永远无法解决的。前面用了两节诗去显示「使命”的暧昧性;下面试用两个墓志铭来显示「命运”的暧昧性:
罗素:
这里长眠着罗素;他命中注定有四个太太。他实现了自己的命运。
李天命:
这里长眠着李天命;他命中注定有四个太太。可惜他没有实现了自己的命运。
由这两个墓志铭可以看出「命运”一词的暧昧。碰到任何男人你都可以利用这种暧昧性而说他「命中注定有四个太太”。如果他(像罗素)事实上有四个太太;你就可祝贺他实现了自己的命运。如果他(不幸像我)事实上没有四个太太;你仍可以安慰他说;他只是未能实现自己的命运吧了。(不过我比较喜欢漂亮的门面话;我喜欢说:罗素屈服于命运;我成功挑战了命运。)
( B ) 辩证法
知道的否定是什么?不知道。
「否定”一词;原有明确的逻辑用法:一个概念或命题的否定可由「非F”来界定'注'6 。凭此用法;我们知道「知道”的否定就是「不知道”。但另外;「否定”一词又有一种暧昧的「辩证用法”。在该用法下;我们不知道「知道”的否定是不是「不知道”。兹简析此「辩证否定”之暧昧性如后。
根据辩证法;所有事物都含有「内部矛盾”:「任何事物的内部都有肯定和否定两方面。”'注'7 「一分为二;这是个普遍的现象;这就是辩证法。”'注'8 基于这些论断;例如恩格斯的胡子;既为事物;便应含有内部矛盾而呈露出「一分为二”这种普遍现象;其内部势必存在着肯定和否定两个方面了。然而什么是恩格斯胡子的内部矛盾;什么是其胡子内部的肯定方面;什么是其胡子内部的否定方面呢?不知道。
被称为唯物辩证法三大规律之一的「否定之否定规律”断言:一切事物的发展都会经过「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过程'注'9 。用两个常被征引的经典例子来说;从「a”到「-a”再到「a2”就是一连串否定的过程:「-a”是「a”的否定;「a2 ”则是「-a ”的否定;又如埋下一粒种子;长出的幼苗是对种子的否定;其后结出的新种子则又是对幼苗的否定。问题是:你能透过这类「阐释”去理解所谓的「否定”是什么意思吗?「乘以-1 ”、「乘以-a ”、「种子发芽”、「结出新种子”;所有这些都一律叫做「否定”;这时「否定”一词还有什么意义内容呢?不知道。
「唯物辩证法认为;新事物否定旧事物;不是否定一切;而是排除旧事物中的消极因素;批判继承并发展旧事物中的积极因素。”'注'10依此;知道的否定是更深入地知道呢;还是不知道?还是不知道。在「否定”一词这种神奇的用法下;剃刀是不是胡子的否定?胡子是不是下巴的否定?剃刀是不是下巴的「否定之否定”?还是不知道。
二、术语迷彩
假设我说:加就是减;因为这个理由能否成立?人们大多不懂得(平时也无须懂得)数理逻辑;因而无从判断这个理由能否成立。但只消对数理逻辑稍深的部分有点认识;就能一眼看出这样的理由是荒谬的;因为那符号式只不过给出了「+”的定义;所以整个论断原来类似于说:「加就是减;因为加就是加。”'注'11
由此看来;术语(尤其符号术语)是很容易造成烟幕或产生「迷彩效应”的。语意暧昧即常常依赖术语烟幕(或名之为「术语迷彩”)去掩饰。美国哲学家布兰夏德(B.Blanshard)认为;世上最难的事情之一;就是「写得清晰”。要把话说得晦涩费解;有何难哉?胡乱拼凑一堆玄乎其玄的术语;可谓易如反掌。有的人却总是觉得术语有某种神秘的吸引力;「里面必定有些深奥的道理”。其实玩弄术语把戏;只像在污水滩上铺一层浮藻;令人难以分辨水之深浅而已。故弄玄虚;披着貌似高深的术语外衣;这就是时髦的深度了。
术语当然有其重要的功用;但对于本文的目的来说;我们要注意的是术语的诈用。学术研究通常需要引介术语;蒙混过关则往往需要玩弄术语。术语是学术的工具;蒙混的面具。蒙混的伎俩之一;就是有理论时就讲理论;有数据时就讲数据;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用术语去唬人。
(A )数字迷彩
靠术语唬人;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优为;某些可称为「社会算命先生”的社会科学家更优为。有两个江湖算命先生就有三种不同的预测;有三个社会算命先生则有六种不同的预测。他们到了明天都能向你解释他们昨天的预测为什么在今天没有兑现。这类「解释”所赖的法宝;每每只是一堆虚张声势的术语。
统计术语在社会科学里是经常需要用到的。善用统计术语;这对于社会科学有必要性。玩弄统计术语;这对于一般人有欺骗性。比如根本没有公布基数是什么;只宣称「经济增长了百份之三十”;那就是一种语意暧昧的提法。当我们的脸上长出第一颗暗疮时;我们的「暗疮增长”是(可说是)无限大。当我们长出第二颗暗疮时;我们的「暗疮增长”是百份之一百。但当第三颗暗疮长出来的时候;「暗疮增长”就跌到百分之五十了。由此可见;隐瞒基数而仅仅宣布增长了百份之几;那就有玩弄统计数字之嫌了。据我所知;这种把戏(包括我现在说的这句话在内)所含的欺骗性每年有百份之七十七点八八的「欺骗性增长”。
(B )艺评迷彩
传统的艺文论评者大都好用比喻;长于形容;譬如刘克庄《后村诗话》评孟浩然诗:「如洞庭波始;木叶微脱。”现今的艺文论评者则有许多喜爱卖弄术语花腔;长于不知所云;例如:「把共相参与自然的运作的同伴的原性变质变样”'注'12。
叹息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吗?不必叹息;没有人能看得懂没有意义的文字杂烩是什么意思的。(有的人把没有意义等同于深奥;把任何对暧昧言辞的批评视为不了解。然则他们是怎么了解的呢?从来没有给出明白的解释;别人一提出批评;他们就只会说别人不了解。)
刚才所引的「把共相参与自然。。。。。。”;来自一篇讨论文艺美学的文章;现在欣赏另一篇(一系列)探讨绘画美学的论文:「今日唯一能救物理学的;恐怕唯有赖形上美学辩证。。。。。。
美学工作者就是人类的先知。。。。。。使今日之中国人;以美学方法之极致。。。。。。面对西方而无所惧”;「今后人类文明之最佳开展。。。。。。其最扼要的把握;恐怕仍在于中国固有的美学方法了。”
'注'13原来美学(特别是中国固有的美学)是如此伟大到无与伦比的。在该系列「美学论文”之中;这伟大到无与伦比的美学或「形上美学辩证”有些什么伟大的内容呢?仅有一堆暧昧到无与伦比的术语;例如:「范宽以其情之忧郁而侧重辩证结构之极限对比性”、「人的生命过程;无非是诸般大大小小之现实情感之通过与形式物的方法性穷尽而已。”'注'14除了「辩证结构之极限对比性”、「形式物的方法性穷尽”这种高深的文字术语之外;还有高深的符号术语:「如果我们以'注'表绘画中所欲追求的一切自体;以Af 表一种高度人文统合的形式;那么以Af 表'注'的方式可减化成下式:Af》'注'。”'注'15
这是什么东西?只要略知一点数理逻辑;看见这些符号大概都会发出会心的微笑:那就像小孩子一边敬畏不懂的符号;一边胡唸乱画。有的人已不是小孩子了;但仍怀有一种符号崇拜的心理;看见逻辑、数学等有一大套他看不懂的符号便肃然起敬;以为神秘到不得了;于是就(企图)依样书葫芦;该说「吃饭”时不简单说「吃饭”;却硬要兜圈子用符号去「表”。符号术语本有非常重要的功能;在逻辑、数学、物理学、电脑学等科目中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但在美学里一般没有使用的需要。引文里的符号更是一种胡乱的堆砌;除了用来蒙混;并无半点用处。逻辑、数学等所设的符号系统;建立时有一定的法度;要经过严格的引介程序;不是随便从英文字母中抽一两个出来;含含糊糊地「表”一下;再加个不明所指的箭号就算数的。引文里的「》”是什么意思呢?指逻辑上的「条件关系”?数学上的「趋向”?化学反应?交通标志?厕所指引?。。。。。。'注'16
三、由虚浮至错乱
以上讨论术语烟幕或术语迷彩;目的在于揭示术语容易用来掩饰语意的暧昧。要注意的是:语意暧昧和语意清晰之间;只有程度之分;而没有一刀两断的区别。不过;没有截然的界线并不等于没有约略的界线。比方日与夜;虽无明显分界;但非没有分别。(纵使说;抄一本书叫做剽窃;抄十本书叫做参考;抄一百本书就叫做创作;因而剽窃与创作之间只有程度之分;但不能由此推论两者没有区别。)
(A )语意虚浮
语意虚浮是一种程度较轻的语意暧昧。所谓语意虚浮;在此是指「含糊其辞;漫无分际而没有定准”。这种言辞又可称为「浮词虚语”。以下阐述这种言辞的特性。
(1)有不少人(包括笔者)喜欢年年给「年轻”提出一个新的界定。事实上「年轻”一词也没有一条截然分明的使用界线。但尽管如此;我们却不能说「年轻”是一个全无分际、可任意伸缩的字眼。十八岁总可以称为年轻;而八十岁则不能算年轻'注'17。再看「小孩子”一词;有的父母要子女帮忙做家务时就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做点家务。”当他们不想子女谈恋爱时又反过来说:「你还是小孩子;不要这么早谈恋爱。”这显示「小孩子”一词的适用范围没有很明确的分野。
但我们也不能称之为漫无分际。四岁肯定是小孩子;四岁便会谈恋爱就叫老人精;或叫天才;四十岁肯定不是小孩子; 四十岁还不会谈恋爱就叫白痴;或叫智者。'注'1 8
由此可见;「年轻”、「小孩子”等字眼并不是毫无定准的。另一方面;比如「反革命”;却是一个没有定准的字眼。
今天被称作最革命的行为;明天可以叫做反革命'注'19。又如「合乎(或违反)上帝的旨意”这个片语;在某些宗教人士的用法下;也是一个毫无定准的浮词虚语而已你怎样去检验「祈祷就会得到;如果那合乎上帝旨意的话”这种讲法是不是真的呢?
(2 )我们时常需要使用「时常”、「大约”、「类”、「不少”。。。。。。之类的弹性字眼;不能说凡使用了弹性字眼就等于讲了语意虚浮的话。譬如:「不少人持此论调;但此论调有谬误;因为。。。。。。”;这种讲法的主旨在于指明某个论调有谬误;而不在于报告有多少人、是哪些人持该论调。在此情况下;我们不会认为这种讲法是语意虚浮的。但如果当时的关键系于指明有多少个人、或指明是哪些人持该论调;而讲者却只说「不少”;这时我们就会认为他的讲法是语意虚浮的了。概言之;欲断定一个言论算不算语意虚浮;须得考虑该言论是否恰如其分。
(3)这表示;一种言辞是不是浮词虚语;常要视乎所涉的语境而定。例如「危害国家民族的根本利益”这个提法;若有比较具体的条文细则来加以阐明;或有法律传统中的经典判例作为参照凭据;那么这个提法也可以被诠释到相当明确的程度。但如果缺乏或「割离”了诸如此类的诠释基础;那么这种提法就无非是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