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梦与现实-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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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斗进入艰苦阶段的时候),往往就退下来了,甚至投降敌人或走
回头路。五四运动后期及左联时期,新文化阵营受到严重压迫时,有些
原来“前进的”知识分子所表现出来的情形,不是有力的证明吗?鲁迅
在那种“团体(指《新青年》社)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的时
候,却始终配合着少数前进之士,仍在坚持奋斗。这篇散文诗里的旅人
①
我记得,这两句诗后来又曾题在《客音情歌集》(1927)的扉页上。
的思想和行动,对于当时的鲁迅来说,是具有个人历史写照的意义的。
此外,鲁迅在这个集子里还表现了不少的积极的、进步的人物和事
物形象。例如“将要起来使人类苏生”,使天地变色的猛士(《淡淡的
血痕中》);听了被压迫者的诉苦,便动手去拆老财主的房子的“傻子”
(《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在风沙里被打击得粗暴起来的“鲜血淋
漓的”灵魂(《一觉》);“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的
枣树和因为趋向光明而死在白纸灯罩上的苍翠的“小英雄”(《秋夜》);
不甘心冻灭在冰谷,宁可烧完的死火和他的携带者(《死火》);有许
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的好故事(《好的故事》),
和“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的“滋润美艳
之至”的江南的雪花(《雪》)。。鲁迅赞扬这些人物和事物,在思想
内容上都不能不说是健康的、积极的。这些大都是那黑暗年代的社会里
所迫切需要的,也就是战斗的民主主义战士所要努力争取或赋予同情
的。
不错,鲁迅当时的思想,有的地方已经超越了民主主义的范围。但
是,归根结底,他的世界观基本上还是小资产阶级的,进化论的哲学和
个性主义的思想还占着相当位置。因此,在这个集子里所反映的,从他
后来所信奉的马列主义的观点看来,是有局限的。就是在他那些表现着
积极的思想、感情的诗篇里,这种局限也不能不流露出来。例如在《这
样的战士》那样体现着猛烈的战斗精神和深刻的社会洞察力的作品里,
还是不免存在着某种思想上的局限:单身匹马的战斗和对未来认识的模
糊。又如在《秋夜》里,他用力歌颂了那敢于和天空作对,并且“一意
要制他的死命”的枣树(战斗者的象征),“他(枣树)知道小红花的
梦,秋后要有春”,这是壮健的;但是“他又知道落叶的梦,春后还是
秋”,这就有些黯淡了。又如《过客》里那旅人的奋斗方式和对前途的
看法跟《这样的战士》里的思想是相似的。自然,这种思想上的缺点,
在他后期的诗歌和杂感文等创作里,就必然地烟消云散了。
跟上述那些光辉的、正面的人物和事物的出现同时,在这个集子里,
我们也看到那些黑暗的、反面的人物和事物。这类形象,又代替了魔鬼
的地狱统治,而更加严酷,终于把那些发出反狱绝叫的鬼魂打入了剑树
林中央的统治者“人类”(《失掉的好地狱》),有那些极力残害、辱
骂、戏侮受难的改革者的祭司长、文士、兵丁和路人(《复仇(其二)》);
有凌辱那为了她(女儿)而忍受过一切艰苦、耻辱的老母亲的女儿(《颓
败线的颤动》);有无耻的、伪善的说教者和心甘情愿地受奴役的奴才
(《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有对死者好作无聊或苛刻的议论的“闲
人”(《死后》);有装着虚伪的、造作的声调、手势的求乞者(《求
乞者》);有上文所提到的那些头插种种好名称的旗帜和身裹种种好花
样的外套的极端虚伪的家伙(《这样的战士》),以及那把繁霜洒在“野
花草上”的“奇怪而高的”天空(《秋夜》);“暗暗地使人类流血,
却不敢使血永远鲜秾”的怯弱者——造物主(《淡淡的血痕中》)。。
那些人物大都是社会的鬼蜮或渣滓。其中有些对象,例如虚伪的绅士、
好事的旁观者以及好訾议死者的“闲人”等,就是鲁迅所不止一次地在
文章里批判或讥刺过的。在散文诗里表现上述种种消极面的形象,目的
是为了在现实上扫除它。因为他认为这样做,是社会前进的一种必要步
骤。
从上面的论述看来,鲁迅在这个诗集里所表现的思想内容,并不像
过去有些人所说的那么消沉、灰暗。反之,绝大部分的诗篇,是思想壮
健和积极的。它跟他前期别的形式的作品,在思想上并没有什么根本不
同。这也完全符合他在年轻时就牢牢抱着的“用文艺去帮助社会改革”
的伟大理想。
二
自然,不能否认,在这本散文诗里,的确有着一些态度上比较消极、
色调上比较灰暗的作品。如《影的告别》、《墓碣文》等就是。但是,
我们首先要知道,这类作品,在全书里所占的数量是极少数,而对于它
的看法也需要有分析。在《影的告别》里,有下面一类的语句:“在我
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倘若黄昏,黑夜
自然会来沉没我,否则我要被白天消失,如果现是黎明”。有人把这看
作他的悲观失望情思的反映。我们知道,当时北方正处在极端黑暗时期,
加以他所身受的种种迫害(用作者自己的话说:“是碰了许多钉子”),
而这时他的思想基础大体上也还是旧的,他跟南方的革命势力还没有结
合起来,在这样的时候,思想上、情绪上有些消极的成分,并不是很奇
怪的。但是,鲁迅的思想是极深刻的,加以他表现上的隐晦,所以有些
话,并不是用普通粗浅的想法所能理解透彻的。
《影的告别》里的那些话,未尝不可以作另一些解释。前两语,可
能是一种“狷介”的想法,换句话说,他要求一种更为纯粹、更为理想
的东西。(客观上有没有这种东西,那是另一个问题。)又因为他一再
得到过关于社会变革失败的经验,使他不容易天真地相信未经身历或确
证过的关于未来的观念。(由于国内外反动派的造谣,这时他对苏联也
还没有很清楚、正确的了解。)这样解释,虽然仍旧不能彻底消除他当
时思想上存在的某些弱点,但却不像一些人所理解的那么简单。至于后
四语,表现当时鲁迅(诗里的影子)“不愿意彷徨于明暗之间”,而希
望干脆沉没于黑暗里,或消失于光明之中。这是心绪极端怫郁时愤激的
念头,而主要还是对黑暗势力的诅骂。正像夏桀时的人民对于这位暴君
所发的誓言那样:“时(是)日害(曷)丧,予及女(汝)偕亡!”①老
百姓愿意跟他一齐死亡,可见他们对暴君愤恨的程度。我们明白鲁迅当
时所处的社会、政治环境和他个人的遭遇,对于这种一时的愤激想头就
可以相当理解了。又作者曾经在一条《随感录》(四十一)里,鼓励青
年,处黑暗环境中,要敢于发光,那怕小如萤火也得。他接下去说:“倘
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阳,我们自然心悦诚服的消失。。”这些话也可以
当作解释他情愿“消失在光明中”的想法的一种帮助。
至于《墓碣文》,全篇(除了末一行)的形象和气氛,的确有些阴
森。这一方面反映着当时他周遭环境黑暗的沉重,另一方面又说明作者
正极其认真地在内心世界里进行着一种严酷的解剖,说明着这位战士正
在经历一场剧烈无比的精神矛盾和斗争。这种激烈的自我思想斗争的状
况,从他这时期前后一些涉及自己的文章或通信里,也可以得到一些旁
证。但是作者是要更英勇地战斗和前进的。他不愿意停留在这种阶段里。
① 《歌谣杂谈》之3,第71 号。
在这篇散文诗的末一行,明白地表现了他的意思:“我疾走,不敢反顾,
生怕看见他(指死尸)的追随。”作者在这个诗集里,一再引用过匈牙
利伟大的诗人裴多菲的那个警句:“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这说明作者当时虽然具有一种失望情绪,但是他并未沦于真正绝望。这
种意思,他在给人的信里也明白说过;而更好的证明,是他同时期所写
的某些散文诗和许多杂感文里斗志的旺盛,以及1927 年后他终于发展成
为光辉的马克思主义者和无产阶级战士的铁的事实。鲁迅这本散文诗里
的一些阴暗的,消极的思想、感情,是当时极端恶劣环境和自己旧的世
界观的反映。由于他不断地对客观世界和内心世界进行着艰苦的斗争,
因而迅速地解放着自己,发展着自己。原来那种精神上的阴影,不过是
黎明前暂时的黑暗。事实证明,接着来的,就是那种霞光万道的精神境
界。
三
《野草》是一本用散文诗体裁写成的作品(《我的失恋》一首例外)。
这种体裁是世界性的文学形式,如法国的波特莱尔和俄国的屠格涅夫,
就是用这种体裁写过一些作品的。我国新文学产生后,也曾有人用它写
作过。但在内容的深刻上,形式的精美上,都不能和鲁迅的《野草》相
提并论。这种特殊文学体裁,形式上的特点是比较一般格律诗自由(没
有一定的字数、音数、行数及押韵等的限制),但不等于一般的散文。
它要求更紧凑、更精简,内容须具有诗的要素和意境。它比较适宜于表
现偏重思想因素(反省和思索)的诗(像诗学上所谓“反省的抒情诗”)。
鲁迅在《野草》里所抒写的大多数是这类题材(他自己说是“小杂感”),
这也许是他选择这种特殊体裁的重要原因。由于他思想的深沉、情感的
强烈,加以艺术手腕的老练,在他同时期或稍前时期所作的杂感短文里,
就有一些和散文诗相近似的作品,如《战士与苍蝇》、《长城》、《无
题》等。不过它都分散在杂文集里,只有《野草》里的这些被集中在一
起罢了。
造成这些艺术珍品的因素,除了内容的深刻性、战斗性之外,作者
非常特殊的想象力,便是其中重要的一种。这种想象力,首先表现在许
多诗篇的结构上。这些诗篇大都很简短,但每篇的结构,并不是随手拈
来的。它往往经历了深思苦想的过程。作者曾经说过,为了给《过客》
的内容以适当的表达形式,他曾经摸索过许多时候。其实,在这个集子
里的许多诗篇,恐怕都是经过相当考虑的。例如《复仇》,主题是要揭
露那无聊的看客,却奇特地构想出那样两个男女相对峙的场面,结果使
那些看客“面面相觑,慢慢走散”。又如《死后》,为了要揭穿那些好
议论死人的“闲人”的真面目,他构想出那个还存着知觉的死者来经验
那种被论长道短和草率处理的情景。此外,像《影的告别》、《死火》、
《墓碣文》等的构想,都是很奇警的。
作者更重要的想象力,表现在对某些事物的描绘上。他在一些作品
里,用了极单纯的情节和粗枝老干的写述,去表现出深刻的题旨(如《狗
的驳诘》、《立论》和《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等),这自然是一种优
越的想象力的表现。而在另外的一些篇章里,又用了灵妙的笔去描绘出
一种光彩满目或竦动心魄的形象。例如《好的故事》,对于那种澄碧的
小河里所反映的自然景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