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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我只养你十八岁-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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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额猛种产量高的茄子,产量低的细菜很少种,结果菜市场的货价上堆满了茄子,买一斤辣椒至少要搭三斤茄子。此话是渐渐从菜市场演化到婚姻市场上的,用以表达“图一头”的意思,好比麻子考上大学,一块牌子估计能遮去半脸坑。
  这话用来说我当时的状况比较合适,我当时各方面的条件乏善可陈,就是因为考上了大学,马上就成为当时社会上“最可爱的人”,其他条件就算是“茄子”也可忽略不计了。对方纯粹是“辣子”,高干子女,老爹计划着半个城市的房子,体面职业,还有天生好相貌。“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李春波唱火的时候,我还问:“是在唱你吗?”以当时社会上的打分标准,我似乎要低点儿,后来我上研究生了,在人们看来半斤八两大概齐。
  那时计划经济造成整个社会的收入比较平均,我们不至于令人羡慕,也不会去羡慕别人。家庭内部即使有矛盾也不会在利益问题上产生阶级冲突,那算是家庭的太平盛世,尽管也是麻烦不断。
  到了海南情况就不同了。我们的生活跌入资本原始积累阶段,游戏规则变了,每个人的价值被重新评估。市场重新洗牌,家庭解构重组,男人论资本实力排座次,女人以相貌年龄寻靠山。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奉行的价值标准是笑贫不笑娼,钱是老大,有钱就可以兑换到婚姻市场上的资源配置权,我将其称之为配权。配权体现为交配权、支配权和分配权,分别统治着性、政治和经济三大件。三足鼎立,我至少缺两条腿。仅剩的合法的婚姻关系,似乎不足以构成美满家庭的基础。拿感情说事就更虚了,人的忠诚度肯定不如狗。
  我在海南多年,尽管我也有过发财的机会,也熟知江湖三教九流的套路,但就是一直没发过大财。在常人眼中,纵然算不上垃圾股,也的确让人看不到有什么实用价值。我很失落,但又拒绝向现实妥协,更不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时不时地还来点脾气,这样就难免引起家庭矛盾。尽管矛盾没有发展到不共戴天的地步,但是双方都对家庭生活渐渐感到乏味而且无望。我无力改变现实,又不能承受互相折磨的日子,于是不想过这个家家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概括我过往的二十年婚姻生活,我好像生活在女人版的第二十二条军规约束之下:你须成功;流行款式一个都不能少。我努力地想把自己造就成为一个“全面发展的人”,应当说,也挺全面的,好像除了做饭生孩子无所不能。可是面对这条“昏规”,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该认就得认,我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家庭婚姻生活是失败的。子轩都说我是堂吉诃德。何止。我还是一个逆父。
  实话说,闯海南的人没有不想发财的,无奈我在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就把这茬儿给忘了。我的心情很矛盾,我对不能为家人带来荣华富贵而感到遗憾,又为自己能为那些缺少欢乐的人民创造一个啤酒桌上的上等笑料而心安理得。
  我还拥有胜利大逃亡的成就。
  当我拎了一个手提箱走出家门的时候,我有心为自己幸灾乐祸。看着那一个个安了铁栅栏的窗洞,真想对着楼群振臂一呼:奴隶们,跟着我跑哇!



家庭(3)



  海南,那个时代的海南不需要我。大学也不需要我,待到需要我的时候,已是满目疮痍。还能让我怎么爱你?我能做的事情至多是学着那个拿撒勒人,劝阻众人丢石头。现在你们丫的只知道一个卖,椰风都挡不住,就任你们可劲地造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孽障们,松开我的手脚!我身外还有那么大的一个世界,上帝早就给我预留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我的家在路上,在心里。
  我不承认我的家教是失败的,尽管我饱受非议,甚至子轩对我也耿耿于怀。我犯过错误,甚至有过严重的错误,但是我的家教不是彩排,仅此我与伪善的礼教已有天壤之别。我宁愿当一个不断尝试错误的人,也不愿意当一个真理大爷。错误我犯了,给我机会还想犯,你们谁能把我怎么着吧?
  我的家庭经历的悲欢离合,应当说是时代变迁的一个缩影。我们从一个政治时代走入了一个经济时代,或曰从计划时代走向市场时代。婚姻和家庭的破船载着我们度过了一个时代,都还活着,都自以为是,那么也都应该知足了。我们是否该随着变?或者哪些该变哪些不该变?我们也许正是在这里产生了分形,这种情况颇似北京城的变化,哪里该拆哪里该建设计师们清楚吗?哪怕是一流的设计师。变了,的确变了。到底谁变了?风动、云动还是心动?“存在决定意识”“物质决定精神”“历史将给出答案”之类的陈词滥调我说不出口。我主张说小词,历史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写在人举手投足的每一个细节中。城市的风水不该变,人的本性不该变。
  婚姻不过是人的生活形式。结婚离婚法律已有明文规定,在制度和习俗层面也有约定俗成的范式,但是,这些规范跟语言一样在悄悄地流变。活法多种多样,生命没有定式。人类本来就赤着脚,大脚为什么一定要穿一双小鞋子?我们是男人。男人与女人、父亲和儿子之间蕴涵着人类永恒的秘密。我所理解的男人之间的关系,建立在人类的战争史上,隐寓在《圣经》的字里行间,表现在古希腊的戏剧里,躲藏在神秘莫测的梦幻中,演绎在奥林匹克的拳击台上。他是他,我是我。我们父子的人生旅途到了一个各自需要解决自己的问题的关口,当我们迎面遭遇一场原则性冲突的时候,需要的是勇气、智慧和想像力来展现自己独立自由的人格风采,什么是非恩怨,什么感情,什么理解万岁统统靠边站着,先来一通鼻青脸肿,悄悄话过招之后进了休息室再说。



父亲



  父亲没有哭,腰板挺直,冷冷地说了一句:“亲人上路不许哭!”像一个将军。老周不好当,先父已经定下了格位。
  我就是这种性格,它带着我的父母给我留下的烙印。不管我喜不喜欢,我的父亲毕竟影响了我。我父亲是个命硬的男人,一辈子对我不苟言笑,吝用夸奖。我们较了一辈子劲,到最后谁也没有让着谁。父亲在肝癌晚期有过一次肝脏肿瘤破裂,大出血,幸亏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我们子女闻讯后都从外地回到他的身边守候。他感到满足,精神好些的时候,给陪伴在身旁的母亲唱歌,唱遍了他会唱的所有,还和全家人一起谈论手术的作用和意义,谈论安乐死的话题,像说别人。他想以这种方式冲淡病房里的凝重气氛,久后我们才想明白他是在选择有尊严的死亡。我们陪伴着他出了医院,探亲假满,无奈不能陪到最后。离别时,母亲搀扶着父亲,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捱到家门口。开门的一刹那,寒风扑面,撩起了母亲花白了的头发。我意识到这将是最后的离别,突然浑身颤栗,泪流如泉。母亲也哭了,但是父亲没有哭,腰板挺直,冷冷地说了一句:“亲人上路不许哭!”像个将军。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低下了头。这一刻我才在内心深处对眼前的这个男人生发出由衷的敬畏。与他相比,我简直就是一个还未懂事的孩子。我想倾诉心中的忏悔,但是我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我不敢直面他那目空神定的眼睛,铁了心猛叩一头,扭身踉跄离去。
  这最后的一眼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多年来一次次重现,已化做我生命中拥有的骄傲。母亲后来告诉我,父亲在病榻上对她讲过一句话:男人的感情像大海一样。父亲坚持不换刀,最终是在深夜里自己拔掉输氧管撒手人寰的。他留下遗嘱,不举行任何悼念仪式,骨灰洒向家背后的荒山。甚至嘱托我母亲,丧事办完后再告诉我们这些远在外地的子女,他怕我们为办丧事拉下饥荒。不就是那么一点钱吗?一分钱憋倒英雄汉。这个残酷的事件对我的生存尊严打击甚重,以至于在相当长的日子里,我对钱耿耿于怀。奇怪的是我没有被刺激出发财的疯狂欲望,倒是多了一分对金钱的轻慢,以至于口袋里稍有些就想把它一气造光。
  老父生前给我们整个家庭带来的是持续几十年的疾病、贫穷,死后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留下,但是我已经感到满足。他是个男人,是个父亲。他造就了我,把老周的职称传给了我,对他我还需要什么?
  老周不好当,先父已经定下了格位。
  我还须面对未来,未知的未来,还有最终无法逃避的孤独,像我父亲那样。
  我大可不必因自己为父的身份而受某种“原罪感”的困扰,老爸就是硬道理,这个道理有商量吗?我也大可不必为自己的思想逸出了这个时代而惶恐,因为它已经投射在子轩的身上,成了生命事实,仅此足以让我对所有来自外界的种种非议满不在乎。当然他的身上至少还有另一半,分裂的事实在他心中冲撞,因此产生出成长中的痛苦。我能帮助他的实在有限,减数分裂的遗传法则已经决定了我的有限性。我最终帮不上他,只能靠他自己张开想像创造出一个更为广阔的胸怀去包容这些事实。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子轩的未来充满变数。我对子轩的不满是因为老周的价值尺度太苛刻,用老话说是恨铁不成钢。子轩的确不成钢,但是也注定不会是铁,也许会成为一块新材料。子轩再差还轮不上让科举狂们去同情。
  给他留下一笔知识欠账去终身求学也没什么不好,上不上学只是个形式问题,重要的是心里要有一张书桌。
  他现在想跟我玩较劲的游戏就由他好了,有那么一天他真的拿出了居敬持志的态度,我随时可以给他提供他意想不到的教育援助,他随时可以读研究生。虽然子轩不愿意见我,但我的人生信仰、价值理念、生活格调仍然会在内心深处影响着他。我一直在为他祈祷。我是不管他了,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想管他。我已经把他完全托付给了上帝。他必须牢记家训,“老老实实做事,堂堂正正活人”,否则,上帝早晚会派我的孙子来收拾他。



暴走墨脱


  老孙有个儿子比子轩稍大,也是独子,大学刚毕业,在一家网络公司干技术工作,收入颇丰。知道老爸要去墨脱,也一时冲动来潮,干脆把职辞了,坚决要陪老爸走一遭。老孙居然也不反对,遂了儿子的心愿,我们一起上路了。


后无产者(1)



  我还有什么?我又成了无产者,一个后无产者。
  我还有梦,我还有胆,我有胃口还有老爷们儿的价口,我有一身腱子,我有心跳还有弹跳;我有欢乐,我还有兴趣,我有互联网,我还有话,我有安全感还有自由,我还有明天。这么多的无形资产拎出哪一样来不可以自恃?
  人是个什么东东,我把自己看得很低,不过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家没了,老婆离了,孩子也走了,铁饭碗砸了,事业废了,身份没了,财产没了,退休医疗保险没了,打工的岗位也没了。
  我还有什么?我又成了无产者,一个后无产者。崔健老了,今天的上进青年肯定不爱听《一无所有》,下岗职工更不想听,可能就剩下我一个人还拿它当宝贝。
  就喜欢咋拉?咋拉OK。
  昔有转运汉倒卖洞庭红,今有老周吆喝《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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