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源看红楼-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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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迎春、惜春并称为“贾府三艳”(二十五回)。赵姨娘的儿子贾环长得与姐姐探春简直有天地之别,二十三回通过贾政的眼睛看他“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委琐”也写作“猥琐”,意思是容貌举止庸俗不大方,反正贾环长得不怎么样。那么有没有可能探春长得像母亲赵姨娘而贾环长得像父亲贾政呢?《红楼梦》对贾政的长相也没有写,所以我们只好再考证一下。除了已死的贾珠外,贾政还有元春、宝玉、探春、贾环四个儿女。元春肯定美貌绝伦,否则不可能入选宫中并升为贵妃。二十三回写到宝玉“神采飘逸,秀色夺人”。当然,元春、宝玉也可能沾了王夫人的光,而探春则沾了母亲赵姨娘的光。不过这种概率毕竟很小,因为贾政和两个女人生的四个孩子中三个都特别漂亮,所以赵姨娘长得模样儿好的可能性极小,贾环的“委琐”很可能是像母亲赵姨娘。“诗酒放诞之人”比较喜欢的第二类少女是淑女型的。淑女也可能是美女;若不是美女,则必定很有教养,端庄内秀,气质高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贾政后来成为一个正统型官员,是以君子型面貌出现的,淑女型少女才会讨他喜欢。赵姨娘这么俗气,显然不是淑女,一点也不窈窕,怎么会是贾政的“好逑”呢?
贾府礼制森严,丫头仆妇在这样的环境中所受到的调教和熏陶,使她们养成了自觉遵守礼制的习惯,许多事情不用主子吩咐自己就都去办了。赵姨娘不仅远远达不到袭人、平儿这样的水准,而且毫无修养,全无大家风范,言行举止粗俗、愚蠢,别说不像“半个主子”,连普通丫头仆妇都不如,所以大家都看不起她。因此这个姓赵的女人怎么会成为姨娘,她的身份的合理性实在值得怀疑。
另外一点更加值得怀疑的是,赵姨娘这个艺术形象不符合曹雪芹塑造形象的一贯美学原则。
《红楼梦》中略微重要一点的角色,都不是单线条平面型的,而是立体感强、血肉丰满,具有多侧面、多层次的丰富内涵的,即使那些不讨人喜欢的人物,如贾赦、贾珍、贾琏、薛蟠、贾雨村等,曹雪芹也充分写出人物的人性与性格的复杂性,绝不简单化、漫画化、脸谱化。很显然,丑不丑写,丑不全丑,是曹雪芹创作中的一条基本美学原则。
但是赵姨娘却成了一个突出的例外,她是《红楼梦》几十个比较重要的人物中惟一写得十分露骨,恶在表面,形象中没有任何一点亮色的人。和那么多复合型人物不同,她是单线条平面型的,她始终扮演着一个反衬别人光彩的廉价的丑角。说得通俗一点,赵姨娘简直通篇不说人话,不懂人事,不像人样,全无大贵族家庭中妾的言语做派。赵姨娘看起来似乎工于心计,处处算计别人,小算盘打得很精,实际上却是头脑简单,愚不可及。她事事出丑,言行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无一得体。即使她的两大杰作——与马道婆串通用妖法差点害死凤姐宝玉,和唆使贾环告黑状几乎使宝玉死于贾政的大板子下,也都显露出一种下层小市民的狭隘眼光与卑劣手腕,并不能显出她有什么智慧与才干。当宝玉为妖法所魇,已气息奄奄,贾府上下乱作一团,贾母等“哭的忘餐废寝,寻死觅活”时,赵姨娘却迫不及待地劝贾母说:“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二十五回)在大家无不悲痛万分的时候,也只有赵姨娘才想得出说这种巴不得宝玉赶紧死去的混账话。也难怪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了个狗血喷头。
骂人第一人赵姨娘
说到骂人,王熙凤、晴雯等虽然有时也骂,有时候说话也带脏字,不过那多半是口头禅。要论骂人,赵姨娘绝对是第一。仅以六十回她和几个小丫头吵架为例,不到200字的话中她就骂了小淫妇、小娼妇、小粉头还有比这更加难听的词语不下十个之多。赵姨娘言语的粗鄙,和她的身份、和她所处的环境毫不相称。赵姨娘的小器也出奇地突出。按说她月银二两,比鸳鸯还高出一倍,贾环的二两也归她收用。但是赵姨娘吝啬得简直锱铢必较,有时候抠门到了可笑的地步。六十一回探春与宝钗说要吃油盐炒枸杞芽儿,给了小橱房橱头柳家的500个钱,柳嫂说这点菜顶多只要二三十个钱,小橱房还拿得出,不肯收,将500个钱送了回去,探春和宝钗说给她打酒吃。结果赵姨娘听说柳家的白给探春和宝钗做了油盐炒枸杞芽儿吃,觉得自己亏了,“气不忿,又说太便宜了”柳家的,于是,过了不到十天,也打发小丫头子来寻这样,寻那样。
总之,赵姨娘这个形象的内涵没有更多的可以让人挖掘的东西。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小说中曹雪芹充满了对赵姨娘的厌恶之情。
中国古代文学在人物描写和评价上历来讲究“含而不露”(十二回脂批),《红楼梦》也这样。曹雪芹轻易不褒贬人物,而是让读者自己从情节发展中去评判。有时候他也直接间接正话反话地说几句,但是简洁而有分寸,简直不留痕迹。比如曹雪芹揭露贾琏是个色情狂,只不过说了一句“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二十一回)。王夫人的冷酷无情导致金钏之死,曹雪芹却不动声色地说,“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三十回),这是反话正说,让读者自己去琢磨。邢夫人是曹雪芹很讨厌的一个女人,但是直接对她的贬斥也只有四十六回一处,通过王熙凤的印象来写:“凤姐儿知道邢夫人禀性愚弱,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她手,便克啬异常……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但是曹雪芹笔下的邢夫人极有深度。按说,贾赦要强娶鸳鸯,邢夫人处于受损害的地位,她应当痛苦、愤怒,有所抗争,但是她却人前人后地为贾赦奔忙,甚至亲自去动员鸳鸯。这就充分表明,这个女人的女性意识已经彻底丧失,女人绝对服从丈夫成了她的自觉行为,说明封建道德观念已经深入邢夫人的骨髓,就像盐溶于水一样完全溶为一体了。再说,邢夫人也还有明白的时候,七十三回她就说,迎春已经死去的母亲“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曹雪芹并不因为讨厌这个人物而完全丑化她并多次让她出丑。只有赵姨娘例外。
曹雪芹对赵姨娘可说是毫不留情,处处表现出他那无法抑制的厌恶之心。通观全书,没有一个人(包括她的女儿探春和儿子贾环)说过赵姨娘的好话,却有许多各色各样的人,说她这不好,那不好,这在全书中是绝无仅有的。李纨、宝钗等人都认为“素日赵姨娘每生诽谤。(探春)在王夫人跟前亦为赵姨娘所累”(五十六回)。平儿脾气多好,再说,她毕竟不是主子,但是五十五回她在批评那些对探春不够尊重的仆妇时说,“那赵姨奶奶原有些倒三不着两”,意思是她有些颠三倒四。赵姨娘虽说不是主子,毕竟是贾政之妾,生有一子一女,是半个主子,按理只有贾母、王夫人这一级的主子才能训斥她。但是曹雪芹却不放过让她出丑的机会,让王熙凤借训斥贾环的机会,结结实实地教训了她一顿:“他(贾环)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意思是作为母亲的赵姨娘根本没有权利教育儿子。不过赵姨娘也确实把贾环教坏了。二十回王熙凤生气地对贾环说:“你不听我的话,反叫这些人(指赵姨娘)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这是指桑骂槐呢。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1)
探春很受王夫人的疼爱,凤姐早就看出探春非常能干,也想与她联合,“和他协同,大家做个膀臂”(五十五回)。探春自己更是有抱负,想做一番事业。但是她母亲赵姨娘却老是给她添乱,赵姨娘自己出丑不算,还经常连累探春受气。尤其是在探春最不愿意涉及的“庶出”的问题上,屡次提及,简直是“作践”她。因此探春终于忍不住,当着李纨、宝钗的面痛心地对她母亲赵姨娘说:“姨娘安静些养神罢了,何苦只要操心。太太(王夫人)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五十五回)即使是被凤姐称为“燎毛的小冻猫子(小猫冻得烤火烧着了毛,意思是没头脑)”、一贯最听赵姨娘话的贾环,后来也讨厌他母亲了,说她自己不敢去闹,总是“指使了我去闹……遭遭儿调唆了我闹去,闹出了事来,我挨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这会子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探春),你敢去,我就伏你。只这一句话,便戳了他娘的肺。”把赵姨娘气坏了。探春也说她:“这么大年纪,行出来的事总不叫人敬伏。”(六十回)最能反映曹雪芹对赵姨娘痛恨厌恶之情的,就是由茉(莉粉)、蔷(薇硝)、玫(瑰露)、茯(苓霜)事件引起的一场混战。当时挨了赵姨娘打的芳官一头撞在她怀里,藕、蕊、葵、豆四官闻讯赶来支援,“手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等于是五个小丫头打赵姨娘一个呢。在一旁观战的“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六十回)。晴雯的笑反映了曹雪芹心头的快乐,曹雪芹为自己设计的这场让赵姨娘出丑的闹剧而开心不已。
不过看来曹雪芹似乎还不满足于处处让赵姨娘出丑,还要在文字上直接丑化她,贬损她的形象。六十七回宝钗送了贾环一些东西,赵姨娘“忽然想到宝钗系王夫人的亲戚,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卖个好儿呢。自己便蝎蝎螫螫(形容走路样子难看)的,拿着东西走至王夫人房中”,说了一番话。“王夫人听了,早知道来意了,又见他说的不伦不类”,应付了一句就打发她走。曹雪芹写道,“赵姨娘来时兴兴头头,谁知抹了一鼻子灰,满心生气,又不敢露出来,只得讪讪的出来了”。和芳官等小丫头子们的一场混战被探春、李纨、尤氏等喝住后,曹雪芹写道:“问起原故,赵姨娘便气的瞪着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说个不清。”探春让她离开之后,她“口内犹说长道短”,简直有点神经兮兮了。
赵姨娘毕竟是个妾,在贾府这个封建大家庭内依旧处于局部的被损害的地位,有时候还要做一些仆妇们做的事,如为贾母等主子搬椅垫、打帘子等。按理说她应当得到曹雪芹的同情才是。曹雪芹对导致金钏、晴雯之死的王夫人,企图迫使鸳鸯为贾赦之妾的邢夫人,都没有将她们故意丑化,而是写得不温不火。但是曹雪芹处处不放过赵姨娘,总要让她出点洋相,显些丑态,给点惩罚不可。其实曹雪芹完全可以用一些中性词语,不必非用“蝎蝎螫螫”、“抹了一鼻子灰”之类的话。七十二回写到,赵姨娘早就看中了贾环的丫头彩霞,“巴不得与了贾环,(自己)方有了臂膀,不承望王夫人又放了出去”。她就“每唆贾环去讨”。这里若用“让、使、教”均可,但是曹雪芹却偏不饶她,一个“唆”字,活脱脱地写出了这个爱耍小阴谋、爱搞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