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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周思源看红楼-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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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的社会的罪恶
 
  在完成了这个具有根本意义的转变之后,前八十回贾雨村就不再正式出场了,而是通过别人的口介绍,他如何在坏男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官却越做越大,其秘诀就是巴结贾府这种显赫人家。最主要的有这样几件事:一是三十二回贾宝玉正和史湘云、袭人等说话,下人来说,贾政让宝玉去见贾雨村。贾宝玉非常讨厌这个家伙,说他“回回定要见我”。可想而知已经由地方官成为京官的贾雨村不但常跑贾府,而且知道光讨好贾政还不够,还要在贾府的命根子贾宝玉身上下功夫。套用一句现在的话,贾雨村讨好贾宝玉,是在做期货呢!四十八回还通过平儿的叙述写到,贾雨村与贾府结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最新一件是,贾赦看中了石呆子收藏的20把古扇,千方百计要弄到手,石呆子誓死不卖。结果是贾雨村“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五十三回提到贾雨村升了大司马(相当于兵部尚书),而且协理军机,参赞朝政,那就位列中枢了。后来他有降有升,直到肩上枷锁扛。
  总之,《红楼梦》通过贾雨村一生的经历,写出了封建社会具有典型意义的某一类知识分子生涯的全过程:苦读、赶考、高中、为官、升官、革职、复出、高升、获罪。这个过程分为两个阶段,转折点就在贾雨村为官时期。一个才华出众、胸怀大志、颇有骨气、本来完全可以为社会做一些好事的文人,逐渐被黑暗的官场腐蚀成为一个徇私枉法、人性泯灭、恩将仇报的大坏蛋。这样,贾雨村这个艺术形象的意义就远远超越了人物本身,而是突出了这个被曹雪芹反复称为“末世”的社会的罪恶。社会环境腐蚀了好人,保护和得志的是坏人,那么结论就只能是:这个社会环境必须改变!这个被称为“盛世”而实际上是“末世”的社会必须灭亡!
  因此《红楼梦》反映的社会是,一方面它不允许贾宝玉这样的优秀分子发展,另一方面它腐蚀本来可以有所作为的贾雨村这样的人,而使得贾赦、贾珍、贾琏、薛蟠等人如鱼得水。老一代不能为下一代楷模(贾赦和贾琏、贾珍和贾蓉);相反,老一代还以自己的丑恶行为毒害腐蚀着下一代,那么,当然只能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这样的社会自然应该灭亡。因此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对于坏男人的描写,主要并不在于批判这些个人,矛头最终指向的是那个至今仍然被津津乐道为“盛世”的末世。
  后记周思源看红楼后记十年前的此时,当我正准备“改邪归正”,回去继续弄现当代文艺研究与评论,时任中国红楼梦学会副秘书长的张庆善(现任会长)着急地说:“你可别!你要知道,你现在正处于上升时期。”他告诉我,这次邀请我去参加五月底的福建南平会议,是冯其庸先生点的名,李希凡先生也去。而我的不少观点和冯先生、李先生等前辈与时贤不尽相同,有的甚至完全对立。1994年我才第一次参加红学界的学术会议(山东莱阳),南平会议是第二次,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赶写了《红楼锁钥话“受享”》一文。我的观点,至少大会主席、时任红学会秘书长、红学所副所长、《红楼梦学刊》副主编杜景华先生是完全不赞成的,但在南平会议上景华先生不仅让我“受享”发言不受时间限制,而且让我主持了两个小时的大会。文稿在下一期《红楼梦学刊》上发表,结果此文成为我第二部红学著作《红楼梦创作方法论》的开始。我衷心地感谢红学界的宽容,没有众多师友多年来的帮助、鼓励、抬爱与提携,多次为我创造条件,我决不可能沿着自己的路子继续走到今天。
  中央电视台科教频道“百家讲坛”栏目开播不久,我就有幸和他们合作,至今已是第五个年头了。“百家讲坛”有一支富有社会责任感和进取精神的年轻精干的团队,他们的诚信、敬业、好学,对节目精益求精,对演讲者的尊重,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要特别感谢“百家讲坛”栏目的前任和现任制片人聂丛丛女士和万卫先生,以及孟庆吉、刘德华、张长虹、张嘉彬、高虹、马琳、魏学来、兰培胜等各位编导和其他工作人员。承他们青目,我这个红学界的票友才得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荧屏演讲《红楼梦》,并夹塞讲了一些其他题目。“百家讲坛”在寻求学术品位和大众化之间的平衡点上所做的不懈努力,令人敬佩。我尤其要感谢丛丛慨允拨冗赐序。
  我有三次关于《红楼梦》的讲座都是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做的,傅光明研究员不但是节目的策划,而且是主持人。正是由于在这里演讲,使我对如何将学术问题讲得雅俗共赏做了一些尝试。如果没有“在文学馆听讲座”这个高雅而结实的桥梁,我和“百家讲坛”的联系有可能就中断了。对光明的帮助,我深表谢意。这本书会出版虽然在我意料之中,但是中华书局的宋志军先生约稿之快仍然使我吃惊。他的谦和、热诚,专业知识的丰富,令人感动。我们只通了20分钟电话就敲定了一切。非常感谢他和中华书局的领导以及其他编辑决定此书迅速出版而且做得十分漂亮。
  最后自然要感谢我的家人。没有他们的支持,我决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稿子赶出来,而且居然还能够照样睡懒觉。 
 



 

   
周思源
 
  2005年4月3日于北京语言大学三间屋送一校(2005年3月28日)送二校(2005年4月25日)送三校(2005年5月6日下面不要)送四校(2005年5月18日)送五校(2005年5月26日)位极人女贾元春
  元春这个艺术形象最令人感到兴趣的是,她是为什么死的,她的死与贾府败落有多大关系,她死在京师还是外地?
  元春的判词是:“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红楼梦曲·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啊,须要退步抽身早!”
  有几个问题是红学家、红学爱好者争议较多的:
  一是“二十年来”的那个“二十年”究竟指什么,是指元春入宫时的年龄,现在的年龄,入宫至今的时间,还是有所影射?
  有几个坐标有助于我们确定这个问题。
  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说到当时宝玉七八岁,而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中作女史去了。”这个“现”应当是不久前的事,时间不会超过一年,否则就会说“去年”或某年。因此,这时元春应在十五六岁左右,太小了她不可能参加秀女的选拔。这从第四回宝钗进京为了“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可以看出。次年宝钗及笄,那个生日特别,引起了不少误会。若是元春二十岁才入宫,在当时这样的“晚婚”不大可能。因为元春非常美丽,才华洋溢,出身贵族之家。这样的女孩,往往不到及笄之年就被人看中,来论婚嫁。因此不可能到二十岁还待字闺中,直到被选入宫中。所以元春二十岁入宫说难以成立。
  如果说,是指元春入宫已经二十年了,所以深知宫廷斗争之复杂,此说更加难以圆到。如果元春入宫已经二十年,那么元春省亲时就应当三十五六岁了。三十三回贾政毒打宝玉,王夫人哭求丈夫别打了时说,“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了”。而在元春之前王夫人还生了贾珠,王夫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所以进宫二十年和王夫人的年龄对不上。而且更加矛盾的是,十七十八回省亲时交代得清清楚楚:“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姐,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待之不同。且同随祖母,刻未暂离。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省亲时宝玉十二三岁,如果元春入宫二十年了,那么宝玉还没有出世,自然不能教他识字。所以入宫已经二十年不可能。
  有的认为影射历史上的某件对贾府败落影响深远的事,如康熙第六次即最后一次南巡也是曹寅第四次接驾,到曹家被抄,正好是二十年。
  我认为是指元春年龄,否则“辨是非”不可解。“二十年来辨是非”是指她二十岁了,对宫廷及社会问题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深知自己活着时贾府有大树可靠,一旦死去,就会“树倒猢狲散”。而自己二十左右时正是贾府最兴旺之际,这就是所谓“榴花开处照宫闱”,另外“三春”(迎春、探春、惜春)自然不及她这个“初(元)春”。“二十”是虚指,并非刚刚二十岁。元春应当是十五六岁被选入宫,回来省亲时约二十一二岁,贾府出事时她大约二十四五岁。 
 



 

   
贾府败落与宫廷有关
 
  二是“虎兕相逢”指什么?
  脂本系统中只有己卯本与梦稿本是“虎兕”,庚辰本及其他脂本和原来通行的程本都是“虎兔”,因此就出现了大不相同的理解。“兕”是犀牛类的猛兽,虎为兽中之王。因此有的主“虎兕”说者认为,贾府本来因为有元春在,依靠皇家,所以显赫无比。但在宫廷斗争中,象征觊觎“虎”位的政治集团与象征“兕”的政治集团相斗,结果祸及贾府。其原因与皇帝去世或元春去世有关。
  主“虎兔”说者有多种意看法。有的认为,康熙死于1722(壬寅,虎)年,而雍正正式即位为1723(葵卯,兔)年。因此暗示康熙死与雍正继承皇位引起的政局变动,使曹家命运发生巨大变化。有的则认为,“虎兔相逢”是指卯年寅月或寅年卯月。也有的认为指皇帝生肖或元春生肖。还有其他说法,恕不一一。
  不过有一点大家是一致的,即“虎兕(兔)相逢大梦归”这句话里隐藏着贾府败落与宫廷有关的原因。
  我对《红楼梦》的版本毫无研究,所以不知究竟“虎兕”对还是“虎兔”对。我也同意此话暗示贾府败落是因为元春一死贾府就失去靠山,“树倒猢狲散”。这里确实与康熙去世后曹家不久就败落有关,这是曹寅生前最担心的,所以多次提到“树倒猢狲散”。不过我不大赞成把小说佚稿中的元春之死想得太复杂,以为影射这个,影射那个。重要的不是死在宫中或外地,而是是非正常死亡。我认为元春就是死在宫中,属于正常死亡,如病死之类。清史中关于后妃、皇子因病早夭的记载比比皆是。若是非正常死亡,那么贾府遭到的打击将不仅仅是抄家了。二十二回“制灯谜贾政悲谶语”中有一个灯谜是:“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贾政说谜底是炮竹。脂批在“成灰”句后说:“此元春之谜。才得侥幸,奈寿不长,可悲哉。”脂砚斋是深知曹雪芹及其家事者,从这条批语我们可以知道,元春决不会直到三十多岁当时已属半老时才得宠,而是二十左右;但得宠没几年就夭折,是寿终正寝,而不是死于非命。所以才说“奈寿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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