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4-10李敖系列之15李敖自传与回忆录续集-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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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年元月卅一日晚
同一天,我也收到吴相湘老师的信,全文如下:
敖之同学:
顷接陶先生来信已将弟工作安排,每月津贴一千元,自二月一日起开始,望即于明日前往仁爱路二段九巷二十七号该文献会为要。从此安心工作,切忌多言,得来亦不易也。专颂
进步
吴相湘
一月卅一日
此为赠弟最佳年礼。
明上午去如陶先生不在会,找熊守晖先看高荫祖先生,再约定时间。
殊不知陶希圣才不这样想呢!
我二月一日去文献会见陶希圣的时候,正是我在「文星」第五十二期发表「给谈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的同一天,这篇文章里已点名攻击到陶希圣5。在这篇文章发表前一个月,我在「文星」第五十一期发表「播种者胡适」,已先引起各界的重视,这种重视,是从「文星」第四十九期起发表「老年人和棒子」的一贯延续。姚从吾老师信中嘱咐我「若过于放肆,不但树敌太多,亦恐于工作有妨」;吴相湘老师信中嘱咐我「切忌多言」,都是他们的先见之明。他们劝我「往事已过,今后仍应潜心学问」、「从此安心工作」,显然期许我仍旧去走做学问的路,不要乱写文章。他们把我安排在陶希圣那里,目的都在希望那个职务使我得以餬口,并且「藉此研究民国史,以期有些具体的成就」。
事后回想起来,姚从吾、吴相湘两位老师似乎都太天真了一点。其实他们不了解陶希圣,也不了解我。不了解陶希圣的是:他们以为我们只是把李敖暂时「寄存」在你陶希圣那儿,李敖毕竟是我们的人、我们的学生,殊不知陶希圣才不这样想呢!陶希圣慧眼识人,看到李敖是何等人才,焉有不拉为己有、拉为国民党所有之理?不了解我的是:他们以为我会与陶希圣勉强相处,殊不知我才不这样想呢!
我一去文献会,心中打定主意就是要防被陶希圣拉我6。陶希圣对我果然备极礼遇。那时他正搬了新居,把旧宅留做文献会工作人员宿舍,指定我住他的卧室那一间,可是我一直没去住。他见我不去住,乃在文献会楼上隔出三间房,由我住一间。因为与办公厅在一起,比较单纯,我就把新店狮头路租的房子(每月二百元)转给陈鼓应,迁回台北。住进去后,罗家伦、陶希圣上楼来看我,并且参观我这间卧室,看到墙上我挂的Playboy的大幅裸体女人,两人的有趣表情我至今难忘。(我在一九六二年四月十二日日记上写:「上午罗家伦、陶希圣来参观卧房,罗进即复出,陶见裸女不敢进。笑死人,陶哼了一声,罗哈了一声,真是哼哈二将。」)
开国文献会
蒋君章在「伤逝集」中有一篇纪念罗家伦的文章「悼念罗志希先生」,回忆说:
五十年开国文献的编纂,一方面为纪念中华民国开国五十年;另一方面却含有提供正确的革命建国史料,使研究中国近代史的国际学者,得到中国革命建国的原始资料,作为他们研究参考的根据。……
这个委员会的发起,是执政党的决策,得到行政院和立法院的支持,其预算初时列在国史馆的预算中,后来改列在教育部的预算中,陶希圣先生担任主任委员,罗志希先生担任副主任委员,两位先生看得起我,要我担任总编辑的职务,会中专任人员只有三数人,其余都是兼职。而在编辑方面除国史馆和党史会的工作同仁协助一部分外,两位先生有意栽培后进,由台湾大学历史研究所借调研究生若干人作为我的助理。委员会成立之初,大约是在中华民国五十年的四月,在仁爱路与杭州南路之交,租有办公室,在楼上办公之最初,我还不知道我所任的职务是什么?
蒋君章的书是一九七九年出版的。我直到这书出版后五年,才在地摊上看到;直到看到后,我才弄清当年一些我所不知的真相。例如我一直不知道「这个委员会的发起,是执政党的决策」、我一直以为它的预算只来自国史馆、我一直以为罗家伦是主任委员(罗家伦在北大是陶希圣的学长)、我一直不知道我是蒋君章的助理。事实上,我今天的感觉只是陶希圣想自立衙门而已,表面上托之于「执政党的决策」、「国史馆的预算中」,骨子里却是建立陶家班。蒋君章说「由台湾大学历史研究所借调研究生若干人作为我的助理」,这话有语病。我去文献会,我是唯一的研究生,其它全不是,后来龚忠武、张国兴来,才有了研究生的局面(张俊宏是在我走后很久,才进文献会餬口)。会中一共七八人,以陶希圣的同乡、亲戚居多。湖北人之天下也。我到文献会之初,从没见过蒋君章,整天也无所事事,上班时间大家打乒乓球,中午、晚上七八人围成一桌开饭,互开玩笑,倒也自在。会中由高荫祖做执行秘书,高荫祖是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第四组专员,编有「中华民国大事记」一书,为人笃厚,对我极为倾倒,常找我聊天,陶希圣也常找我聊天。聊天中有时话中有话,我总是装胡涂。我知道他们想拉我入国民党,我打定主意不干,所以除了装
胡涂,也别无好法子。
胡秋原有「幻想的被迫害症」
从我进文献会起,我就没听过姚从吾老师的嘱咐,停写「辩难文章」,我给「文星」写文章,一直不断。「文星」第五十三期(一九六二年三月一日)上就发表了「胡适先生走进了地狱」、「为『播种者胡适』翻旧账」;第五十四期(四月一日)就发表了「我要继续给人看看病」;……直到第六十期(十月一日)发表「胡秋原的真面目」、「澄清对『人身攻击』的误解」等,我的文章,笔锋所指,一直风光与风波不断。在被我批评的人之中,其中最吃不住的,不是别人,就是胡秋原。胡秋原早年参加共产党CY,又参加闽变叛国,抗战时加入国民党做中央委员并办党报,大陆丢掉时「打算做共党百姓」,不肯出来,后来才到台湾。有一次被派出去,竟「在英国与共党有过接触」而遭国民党党纪处分。他是一个反复多变的人,由于反复多变,政治上自然也就不能被一再信任。因而在心理上,他有了一种「幻想的被迫害症」(persecution mania,也就是躁狂症、被虐狂),他的自高自大自我膨胀,过分重视自己,使他老觉得有人想打击他,他完全不能了解何物胡秋原?胡秋原何物?谁要打击这样一个宦海失意和学界走板的人呢?但在这种心病下,他总是刻意寻找「幻想的迫害者」(imaginary persecutor)。他公开中说文星「自恃有强大后盾,这后盾即我说的参谋团,其中有教授,包括一个教逻辑的,有我们的同业新闻界人士,还有政治上的权威人士等,这是一『奇异同盟』,毫无原则的,但不知为了什么,也许由于一种『反胡秋原plex』,结成了一个『反胡秋原联合战线』。」又说反胡集团的组成分子为「青年后面有中年、有老年、比我更老的前辈」又说组成分子的单位「是由一个教育机关一个学术机关的人,组织了一个参谋团,还加上一个后勤机关,不断集会三个星期」。……这些自高自大自我膨胀,过分重视自己的「幻想的被迫害症」,使他一开始就不相信批评他只是李敖一个人的事。他用尽对我人身攻击的字眼,像「豪奴」、「猘犬」、「背后有中年有老年」、「有传授有计画」、「有组织攻击」、「有参谋团、顾问」、「危险打手」、「幕后人」、「雇佣诽谤者」、「奉命骂人」、「问了顾问」7等等。一口咬定许多机关和人士利用李敖来打击他。胡适死后,他首先怀疑的,就是姚从吾。但他也不照照镜子,姚从吾打击他干什么?姚从吾是学界的「当权派」,是台大教授、是中央研究院院士,胡秋原全没当上,是学界走板的人物,谁要打击他啊?可是,没有用,一个人犯了「幻想的被迫害症」,是没救的。一九六二年四月十四日,我有日记如下:「姚先生在课堂上说佩服我矛盾战术,使胡秋原气焰敢太盛。并说日前在南港跟胡秋原打招呼,胡秋原不理他,盖以姚李一气故也。」这表示说,胡秋原早在四月间,就认到姚从吾头上来了。另一方面,胡秋原又认到陶希圣头上,但他又不照照镜子,陶希圣打击他干什么?陶希圣是政界的「当权派」,是国民党中常委、坐文学侍从之臣的第一把交椅,胡秋原全没当上,是宦海失意的人物,谁要打击他啊?可是,没有用,一个人犯了「幻想的被迫害症」,是没救的。陶希圣告诉我说:「胡秋原说我打击他,我打击他干什么?大陆撤退时,胡秋原投共未遂,到了香港。当时不能来台,还是我设法使他入境的。我要打击他,我会这样帮他吗?」可是,当时胡秋原的「幻想的被迫害症」已深,怎么都要一口咬定了。
陶希圣乘机拉我入党
为了反击胡秋原对我的人身攻击、为了寻求历史的真相,我在一九六二年十月一日发表「胡秋原的真面目」。第二天,我有日记如下:
陶转告以后行文务必多小心,盖胡秋原等或将以李敖思想违背三民主义来扣帽子也。
此一公案颇有连陶也被扯下水之势。他们总以为我写文章背后有人主使。他们过去以为是胡适、再是姚从吾、再是殷海光、再是吴相湘、再是陶希圣,真是好玩!□人猜人心理殊可怜恨。他们总以为一个年轻人不能独立为文,此实□人心理。殊不知我李敖独来独往,胡姚殷吴陶等人安能浼我哉! 十月三日,我有日记如下:
下午高荫祖、陶希圣分别找我谈。陶申三意:
一、胡秋原此人「不择手段」,以后为文须小心,盖已闻彼现在搜罗我文字中句子,以构成违反主义及「总裁训词」之罪名。
二、胡有牵陶入此漩涡之势。
三、陶绝不理胡等欲逐出我于文献会之阴谋。查材料事文献会借助我,并非我借助文献会。 十月四日,报上注销胡秋原控告我,我有日记如下:
陶希圣转告:
一、他可介绍二律师(端木恺、周旋冠),此二人皆有正义感。唯先不必与人言。
二、尽可放心打官司,文献会绝无问题。
表面看来,陶希圣对我实在够意思。但是骨子里却大有文章。原来陶希圣是要乘机拉我入国民党!早在七月里,高荫祖就不再话中有话,而是开门见山的要我入党。我在七月十一日有日记如下:「下午高秘书以中山奖学会选送公费出国理由,拉我入党,我谢绝。」八月二十八日有日记如下:「上午高荫祖言警总欲整我,但他说陶先生支持我。」高荫祖透露这些也是要我入党,说入党才一切方便。十月四日我被胡秋原告了后,陶希圣、高荫祖重申前意,明确的说还是入党才好办事,入党变成了「自己人」,那时候他胡秋原是党员,你李敖也是党员,党员对党员,支持李敖,也名正言顺。警总方面想整你,也可以讲得上话。对这一好意,我都谢绝了。这时我早已搬离了文献会(五月十九日搬到安东街二三一号三楼,是萧孟能和我分租的公寓